第二層的雪茄房裡,愷撒端坐,卻並沒有抽菸。

他來這裡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抽菸。

“鐮鼬”被釋放,悄然傾聽著來自上層船艙的動靜。

這個言靈很適合用來竊聽,即使敏銳如楚子航,也難以覺察到隔牆有耳。

愷撒本不該懷疑楚子航,他和那個男人脾氣不是那麼合得來,但還算是朋友,儘管也有相互較勁的時候。

他們有很多共同的回憶,如果最後證明楚子航不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隊友,那連愷撒都會覺得人生有點虛幻。

回想起東京都的那個雨夜,他也是這樣放鬆地坐著,一再地舉起盛滿茴香酒的酒杯,而對面那個男人板著面孔就一飲而盡。

還有路明非,源稚生……每個人的笑容都歷歷在目。

可愷撒也不得不承認楚子航身上是有疑點的,甚至疑點非常得多。

很多原本生活於人類社會的混血種都是被卡塞爾邀請入學才知道真相,只有他一個是主動來找卡塞爾的。

而且他完美的有些可怕,連愷撒也不敢說自己比他完美,他會有驕傲的一面、任性的一面、浮誇的一面……

但楚子航是很少有人能挑出錯的,他安靜下來的時候像個與世無爭的僧侶,行動起來就像出鞘的利刃,果斷,毫不猶豫。

他還無欲無求,對漂亮姑娘都沒有流露過興趣。

愷撒甚至覺得把他送去梵蒂岡呆幾年他一定能夠當選教皇,由他來代行上帝的意志,到時候恐怕連上帝也只能說“你辦事我放心”。

甚至連楚子航的導師對楚子航的信任都有些動搖了,他剛上船是施耐德便和愷撒密談過,希望愷撒能時時刻刻地盯住楚子航,並且不能讓他覺察。

“也許有些時候,整個世界都錯了,對的是他們這群孩子。”

所以愷撒才會尾隨楚子航離開圖書館,他始終跟楚子航跟著一層甲板,跟著楚子航的腳步聲移動。

船上的供電系統可能真的是老了,船長信誓旦旦地保證,可過了一個小時還是沒修好。

這時候除了各守崗位的水手,大部分人都開始往圖書館裡聚集,他們覺得人多的地方會更安全。

但楚子航卻離開了圖書館,獨自在AA1號上遊蕩。

他漫步過長廊,在廚房稍作停留,穿過健身房,再去往那間奢華的圓形舞廳。

那裡跟愷撒現在所處的雪茄房一樣,除了滿地輕塵,什麼都沒有。

完全無法搞清楚楚子航要去哪裡,感覺他根本就沒有目的地。

愷撒最開始懷疑他是想記住船上的地形。

如果以後有戰鬥在船上發生,那麼提前記住這裡的地形會對戰鬥細節有至關重要的幫助。

而這艘船有多達數百個船艙,地形複雜得堪比迷宮。

可是再一想還是不對,楚子航還有好多地方路過了也沒進去看看。

那些船艙基本都有人看守,比如輪機艙和核反應艙,這些艙可遠比他經常遊蕩的區域重要。

並且這艘船是有船艙分佈圖的,他只需要跟船長雷巴爾科打個招呼就能拿到地圖,根本不必用自己的大腦去記住船上的每一寸空間。

愷撒在吸菸室裡坐了足足半小時,腳步聲再也沒有響起過。

毫無疑問楚子航滯留在了某間船艙裡。

時間逐漸增加,焦躁逐漸累積,累積到愷撒忍不下去的時候,他起身離開吸菸室,無聲但迅疾地來到上一層船艙。

“鐮鼬”傳到耳膜中的心跳聲從走廊盡頭傳來,那裡有一扇厚重紮實的艙門。

愷撒握了握插在腰後刀鞘中“狄克推多”的刀柄,緩步上前,勐地推開那扇門。

愷撒愣住了,艙門背後是一間面積巨大的陽光廳,有著弧形的玻璃穹頂。

因為船上斷電,其它地方只有那麼幾小措光,陽光廳卻截然相反,射進玻璃的光照亮了男人蕭瑟的身影,甚至有點晃眼。

他沒有像愷撒想的那樣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是坐在陽光廳的長椅上,靜靜凝視不遠處如墨般的水面,諾大的泳池此時只能聽到淅淅瀝瀝的流水聲。

這傢伙居然獨自坐在陽光廳的長椅上,頭戴耳機聽歌,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

“在聽什麼歌?”。

愷撒很難想象,這個在學校裡被評價為a+級別的高危混血種,會戴著那種大耳朵頭戴式的藍芽耳機,沉浸在另外一個世界裡面。

他其實不太想打擾他了,但總不能一直乾瞪眼下去,得有個人先破局。

楚子航愣了下,把耳機摘下來掛在脖子上。

“某個不出名的小歌手,沒發行過專輯。”

楚子航把耳機遞給他。

歌者的聲音略有些沙啞,但歌聲裡充滿了故事,像是原野上路過的旅人,以真情實意對著遠方高唱。

愷撒對中文歌曲也有些瞭解,不過侷限於那些大熱門的,這個歌手的作品他沒聽過。

“這首歌叫什麼?”

“安和橋,安靜的安,和平的和,橋樑的橋。”

愷撒滴咕了句“什麼鬼名字”。

“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樣回不來。”

“代替夢想的~”

“也只能是勉為其難。”

“我知道~”

“吹過的牛逼也會隨青春一笑了之。”

“讓我困在城市裡紀念你。”

“……”

“唱法太奇怪了。”

雖然愷撒想說的是“你這種人居然會聽歌”?但到嘴邊就變成了“你居然喜歡這種型別的”。

(好幾年前還挺喜歡胖子的,後來那些事就不說了)

“我以前也很喜歡音樂,還專門組過樂隊。”見楚子航不應聲,愷撒想便想找點共同話題化解尷尬的氛圍。

“聽說過,除了你都是女孩子,因為你的原因鬧掰了。”

“這你都知道?”

愷撒撓頭,本就尷尬的氛圍頓時變得更加尷尬。

他當初組織的那個電音樂隊是學生會舞蹈團的前身,如楚子航所說,除了愷撒其他都是女孩子。

以前愷撒經常她們都穿上復古的白裙,營造出彌撒音樂的宗教感,可到了舞臺上女孩們就會從長裙裡翻出藏好的電音樂器,狂歌勁舞起來,根本就是一群混世搖滾王。

愷撒當時特意花錢帶著她們去維也納國家歌劇院演出,也曾在巴黎街頭演出,讀著樂評家罵他們褻瀆音樂殿堂的評論笑得滿地打滾。

後來鬧掰的原因也跟楚子航說的大差不差,後宮分贓不均,搞不定樂團老大的歸屬。

跳舞最棒的女孩、唱歌最棒的女孩、長得最漂亮的女孩、腿最長的女孩……她們都覺得自己理所當然地應該是愷撒的女朋友。

吹長笛的那個退出後去了朱莉亞音樂學院深造,如今已經是經常登上雜誌封面的年輕藝術家,上個月還給愷撒寄來她個人演奏會的門票,表達念想。

愷撒只是回寄了一張賀卡,賀卡裡夾了他跟諾諾的合影。

他不是當初那個瘋狂的男孩了,即使現在去聽那個女孩的演奏,他也會選擇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裡默默地聽完,不會上臺送花擁抱,甚至不會打招呼。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能和大家一起實現夢想。”楚子航說,“不然像我這樣一個人,有點孤單。”

“你會是那種害怕孤單的人麼?”愷撒揶揄。

楚子航怎麼會害怕孤單呢?

他是武士,是孤狼,對於這種來說,孤單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地方。

“習慣了而已。”楚子航扯起嘴角露出個難看的笑容。

愷撒愣了愣,很少見到楚子航笑,或者說就沒有人見過這位是獅心會會長笑過。

愷撒沉默了。

習慣於孤單的人未必喜歡孤單,就像總是喧鬧的人也未必那麼喜歡喧鬧。

他是喧鬧的人而楚子航是孤單的人,但這未必都是他們的本意……

“施耐德教授讓我來找你,可能是有些事想要商量。”

良久,愷撒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這個理由顯得有些牽強,這艘船那麼大,船上有那麼多空船艙,找個人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很顯然愷撒是一路尾隨他來這裡的。

楚子航大概也猜到了,但沒有點破。

就在愷撒思考怎麼解釋自己不是個跟蹤狂的問題的時候,全船警報又響了起來。

前一次拉響警報是因為冰風暴的來襲,那麼這一次又是因為什麼?

愷撒和楚子航幾乎同時往窗外望去,陽光廳的視野很好,可惜暴風雪中的能見度實在太差了,映入他們眼裡的只有白茫茫一片。

“所有部門、所有人!準備迎接撞擊!準備迎接撞擊!”

帶有捲舌口音的英語在全船的每個艙中迴盪。

那是大副的聲音,他應該正在船尾的舵機艙裡對擴音喇叭喊話。

因為他話剛說完沒超過半秒鐘,整艘船便開始驟然提速並傾側。

這艘將近三萬噸級的巨型破冰船正試圖做出摩托車載環山公路上轉彎的動作來。

不難想像大副正在舵機艙一邊大聲通知他們一邊全力控制著這艘船轉向,去閃避某個未知且必然體型龐大的東西。

冰山?

愷撒猜想,但幾秒鐘之後他就看到那東西的真面目了。

根本不是冰山,而是一艘黑色的大船,正在冰風暴的推動下沿著冰面滑動,筆直地向著AA1號撞來!

目測那艘船的排水量略小於這艘船,但橫過來的時候仍然如同一堵黑色的大山,勢不可擋。

這真是不巧的事,如果是往常能見度良好的天氣,船長他們肯定能提前修改航線躲避碰撞。

但對方藏在冰風暴中,出現在雷達探測儀表上的時候已經滑行到了船隻沒多遠的地方。

愷撒低聲罵了句義大利國粹。

沒多久前雷巴爾科還拿泰坦尼克號舉例子,說泰坦尼克號的悲劇無論如何不會發生在他們這艘船上身上,因為這艘船就是為了撞碎冰山而建造的。

不過現在能夠撞碎冰山的鉅艦,卻遇上了鋼鐵洪流。

“跑!”

楚子航目光凝重。

如今船長再怎麼修改航線與方向也不可能避開那條高速逼近的黑船了,而且他們轉向之後是側面對著那條船,要不了半分鐘,就是陽光廳所在的這一側船舷與那條船發生親密接觸。

結果不用多想,哪怕破冰船有著極為堅硬的船艏用來ri翻正前方的冰塊,但也是因此使得它側翼裝甲較為薄弱。

不出所料的話,碰撞後這一側的船體結構會立刻崩潰,不僅所有的水密艙都保不住,對面船甲板的各種凸起物還會如密集的槍陣那樣刺入他們這一側的船艙裡!

兩人幾乎是同時肩並肩地衝出陽光廳,在通道裡狂奔。他們眼下只能跑,然後祈禱核反應堆不要受損。

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是另一側船舷甲板以下的位置,堅硬的船體能暫時充當他們的護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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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跑了幾步忽然站住。

“雪!”

愷撒沒有過多思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雪一直都住在醫療艙裡,醫療艙那間有機玻璃的隔間是鎖著門的,施耐德他們暫時還沒有允許這位來歷不明的小姑娘在船艙裡面亂晃。

此時此刻知曉即將發生碰撞的船隻眾人應該都會跟愷撒與楚子航一樣,去另外一側船舷避難,除了雪,她沒辦法離開醫療艙。

但根本不容愷撒思考“去救那個小女孩還來不來得及”的問題,楚子航已經翻過欄杆一躍而下。

醫療艙還要往下幾層。

愷撒狠狠地咬牙,也翻過欄杆跟上了楚子航,他不能允許自己落在楚子航之後。

……

施耐德與帕西芬格爾諾諾等人衝進舵機艙的時候,雷巴爾科已經先到一步,大副正控制著這艘船的船舵,但最終的指揮權還是在雷巴爾科手中。

雷巴爾科站在側窗邊,看著那快速逼近的黑船,眼神兇狠地像是雄獅,正面對著侵入他領地的敵人。

“動力艙!我們需要更多的動力!”雷巴爾科大吼。

“動力輸出已經超過上限!反應堆隨時可能過熱!”大副滿臉都是汗水。

誠然他們這艘船上的反應堆動力強勁,但此刻被幾米厚的冰層包圍,即使動力輸出調到最大,航速依然比肩烏龜。

相對而言對面那艘船卻是沿著冰面滑行,兩者的速度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

船載電腦正不斷地計算著航線與相撞的機率,機率始終在70以上,本來也沒什麼好算的,看架勢,撞上都是百分百機率了。

儘管他們還在所剩不多的時間裡努力,但就跟某國足球一樣,結局都是註定的。

“不能放棄!給我戰鬥到最後一刻!”

“把全部的人手調去動力室,以人工降溫的方式繼續加大動力!”

“做不到,船長,會爆炸的。”大副臉色慘白。

“如果撞擊的話,我們能承受住麼?”施耐德看向雷巴爾科,皺眉問。

“有可能能,但對方跟我們噸位差不多,船體會嚴重損壞。”雷巴爾科神情嚴峻。

屆時,他們這艘堅不可摧的大船便會沉入茫茫的冰海,在北極圈內都不用期待救援船了,等著後來者來收屍就好。

“我來!”

一個突兀的男人奪過控制舵。

大副已經來不及罵人了。

數萬噸的鋼鐵和數萬噸的鋼鐵碰撞,冰海都要震到起飛。

巨大的裂紋向著四面八方蔓延伸展,從船頭到船尾的舷窗在幾個瞬息的時間裡依次破裂,噴出雪沫般的玻璃碎片。

但這艘船沒有垮倒,頑強地挺立在海中。

芬格爾在最後的時間裡做了唯一正確的判斷,用他們的船艏去與對方硬碰硬。

誰都沒想到,這船上最“老弱病殘”的那一批中,還有這麼一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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