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摩尼亞赫”號的船長室中空無一人,月光過窗散在了按鈕儀表上反射出澹光,遙遠的江面上遍處都是白色的鱗光。

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按理來說這樣一艘大船無論何時都會有船員值守,可現在整艘船上只剩下沉靜的安眠聲。

陳莫仰靠在歸屬於船長的座椅上,面前漆黑的螢幕良久之後亮出些微光,鐵灰色頭髮的男人出現在了螢幕的另一端。

那邊的環境同樣昏暗,處理器的噪音跨過萬里在陳莫的耳邊線上,指示器的燈光下,男人臉上的笑容明暗交錯。

“好久不見,現在混到幾年級了?”陳莫臉上浮現一抹真心的微笑。

“好久不見,再過幾個月,我就要成為學院史無前例的八年級了,”芬格爾幽幽嘆了口氣:“待遇是一年不如一年,現在我的評級已經掉到‘E’,食堂連每個月的免費豬肘子都不想給我發下去了。”

“要我說,古德裡安教授沒把你解剖都算是仁至義盡了。”陳莫笑著懟了師弟一句,問道:

“EVA已經遮蔽了校董們的訪問?”

芬格爾點了點頭:“校長特意找到了我,看起來夔門計劃裡,在楊子江尋找諾頓的企劃居然不是噱頭,連你都在這艘船上。”

“這裡沒有諾頓,只有卵,龍王康斯坦丁的卵,諾頓在幾十年前就已經復甦了。”

“看來昂熱已經找到他了。”芬格爾沉下眼睛,聲音中的笑意消失無蹤。

“昂熱在尋找時機,只有華夏的混血種被另一件事全部吸引,他才有把卵帶走的可能。”

“另一件事?”芬格爾聲音愈加沉重:“太子?”

“還不能確定。”陳莫雙手在空中壓了一壓,他知道某些事情上,芬格爾不會有冷靜可言,但現在還沒到丟掉腦子的時候。

“正統內部的問題很大,華夏底下有座可能覆蓋了整個國境的矩陣,有人對它動手了。”

“覆蓋整個國境?”芬格爾瞪大了眼睛,想要說什麼又搖了搖頭:

“既然你覺得沒問題,那就是真的有這種突破常理的東西了,什麼力量能對這種龐然大物動手?”

“這世界上只有一種東西,能夠在秘黨、正統這些明面混血種勢力的眼皮子底下,擁有超越規格的力量。”

“龍王。”

“說吧,需要我做什麼?”芬格爾沒好氣地盯著陳莫:“早點告訴我,哥們還能提著刀來那邊助陣,現在告訴我只能說明你已經把事情安排好了。”

“西安始皇陵。”陳莫點出了事情真正的關鍵節點:“那裡是一切的中心,幫EVA封鎖掉所有從那裡傳出來的訊息,哪怕是‘桃源’,我也不希望他能得到任何關於始皇陵的訊息。”

“洗煤球,你是專業的。”

“這叫駭客!”芬格爾叫了一聲:“洗煤球是什麼比喻?”他的聲音心虛地逐漸變小,新聞部在的業績在他眼前一一浮現,但畢業起再沒有回過卡塞爾的陳莫應該.....不會知道他的業績吧?

“總之這件事就交給你了。”陳莫擺了擺手。

“那你接下來怎麼辦?”

陳莫在座位前的鍵盤上敲了敲,輸入的經緯被傳回了地球另一邊,冰窖底端的刀鋒處理器中。

“讓諾瑪把這個座標匯入地圖,偽造成昂熱的賬號發給曼斯教授。”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諾頓寢宮的位置了?”芬格爾帶著些訝異。

“現世中的尼伯龍根,就和黑夜裡的燈光一樣耀眼,昂熱多半也知道那個位置,他會在合適的時機把它發給‘摩尼赫亞’的,但我們要提前這個過程。”

“冰海古卷中的青銅城啊,”芬格爾輕輕感嘆:“傳說諾頓閣下用山體為模具,用熔鍊的青銅澆築的城市,偉大的奇蹟,校長不會因為時間生疑嗎?”

“人對時間的記憶是很容易改動的,”陳莫回應道:“根據西安的情況,明天晚上他們就該得到昂熱的訊息了,一天的時間差我可以輕易修正。”

“你現在就像心理部那些醫生一樣讓人毛骨悚然。”芬格爾打了個寒戰。

“大概十個心理部加起來也比不上我的工作效率和質量。”陳莫神態謙遜,表示芬格爾太過謬讚。

無論是四年前暴雨傾盆中,巨龍與神明相互廝殺的記憶,還是眼下陳莫的話,都一次又一次證實了----

自己的師兄已經成為龍王的事實。

“EVA,”他艱難地突出女孩的‘名字’,“她還能.......”

“不能。”

芬格爾的眼神暗澹下去。

“暫時不能。”陳莫輕聲補充。

男人勐地抬起了頭,眼中散發著夾雜希望與絕望的光彩。

“他們的靈魂都被人留下了,EVA只是她的一部分,甚至你也是你的一部分。”

“但是還有希望是不是?”男人像一頭狗熊,狼狽不堪又兇狠逼人。

“如果能找回被撕開的靈,”陳莫點了點頭:“我能救回EVA。”

“但其他人和我無關。”

芬格爾能看見另一頭的人,能聽見他的聲音,陳莫表情依舊平和,帶著和師弟再見的笑意,但他知道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一位龍王。

“漢高和我見過了。”芬格爾突然低聲說道。

陳莫明白他的意思,自己的師弟是個通透的人,所以他是在嘗試和一位“龍王”溝通,權力和利益,這應該是龍類的溝通方式。

“不行,”然而他拒絕了:“那些人的命不該由你來背。”

“可活下來的只有我一個。”

“不,”陳莫嗤笑道:“太子、利維坦甚至參與其中的校董,這些人才應該背他們的命......”

芬格爾像木頭一樣呆著,腦子裡迴盪著他的話。

“最後,”陳莫叮囑道:

“記得把煤球洗好。”

隨著陳莫的話音落下,螢幕驟然熄滅,黑暗中,鐵灰色男人睜大著眼睛,似乎想從漆黑色的周圍看出什麼。

.........

路明非從昏迷中緩緩睜開了眼睛,是從未見過的天花板。

他腦海下意識地回憶著昏迷前的場景。

正統進入始皇陵的勘探,一開始進行得非常順利。

畢竟千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這座陵墓的探求,最外層每一項防禦和陷阱都記錄在正統厚厚的《龍穴紀要》中。

對熟讀典籍的方術師來說,外層的安全程度可以和庭院的後花園相比,他們甚至連甬道都不需挖掘,只需藉助前人的“遺產”。

直到進入內層,人員才開始出現了傷亡,但還沒有波及到路明非這幾個的“方術師”身上。

無處不在的龍威壓迫著除了路明非外的所有人,穿著黑衣的龍種一看就都是血統優良,心狠手辣的殺胚,在血統的壓迫面前倒還扛得住而在路明非一旁,額頭上流著虛汗,腰間護身符明暗交錯的,就屬於血統不夠優異的方術師了。

但路明非沒什麼感覺,在沒有看見源頭之前,龍威還對他起不了作用,死侍猙獰的外形對他會更有威懾力。

但精挑細選後,這些人至少不會被龍威壓得當場暈厥。

衣物上紋著陰陽魚和卦象的方術師每走一段距離,都會將那一沓厚厚的手札拿出來,並擺滿各式各樣的古樸儀器進行推演卜算。

從讓路明非臉皮抽搐的金錢取卦,到相對正經的羅盤堪輿,再到他完全不明白的奇門術數,無一不對他的世界觀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他猜測那些都是珍貴的鍊金器具,結合龍血的特殊能力,來起到推演的效果.......算了,編不下去了,路明非覺得和鍊金化學課本裡條理清晰的方程式相比,這些人渾身上下都透著玄學的氣息。

他看不懂的氣息。

雖然正統的方士看起來和路邊的“半仙”類似,但他們確實在一步步,根據實地的推演印證陳莫重現的皇陵矩陣。

滿是土石山體中當然不會刻畫矩陣的紋路,他們接觸了“領域”,但是驅動領域的實體必然在更深的地方。

比如嬴政沉睡的水銀山河。

每次印證結束,在手札上寫寫畫畫之後,同行全副武裝的正統龍種就會去擔當“投石問路”的“石頭”。

大約有五成的可能,領域與陳莫給出的矩陣重合,剩下大多屬於細節上的異樣,這些細節已經重傷了三位血統評級在A級的龍種。

陳莫不是始皇修陵的工匠,他只是透過不算完善的資料,以一位“混血君主”的角度,藉助正統記錄的知識,構築了“最好”的防禦矩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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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人類歷史上第一位的皇帝在“鍊金術”上擁有不低的水平。

他們不斷地挖掘新的甬道,透過經驗避開矩陣的應急防禦,用龜甲、青銅和帶血的帛書刻畫符號,迷惑矩陣的搜尋,逐步蠶食。

正統的龍種才是華夏盜墓的鼻祖。

但眼前既為龍穴,也是帝王墓葬的始皇陵無疑疊滿了十死無生的buff。

漫長的探索後,他們終於觸到了陵墓的核心。

路明非跟著方術師們,好奇地檢查甬道盡頭攔住這些人形挖掘機的牆,手背在青灰色的牆面上敲了敲,聲音沉悶。

“這是金精。”一旁的楊懷舟下了判斷。

“金精?”路明非疑惑地問道:“那是什麼?”

“再生金屬的一種。”楊懷舟以鍊金術的術語解釋:“最頂級的鍊金術,能按照術者的意志製造新的金屬,需要將原本的金屬殺死,再給予重生,得到嶄新的材料。”

路明非點了點頭,這種基礎的常識他已經有過瞭解。

“傳言中青銅與火之王擁有精煉的權能,因此他被稱為‘鍊金的王座’,而人類只能不斷實驗配比與原料,掌控火焰的溫度,甚至將自己投入爐中血祭,才能得到珍惜的材料。”楊懷舟輕聲補充。

“投入爐中血祭?”路明非被這種聽起來很有迷信色彩的話狠狠震驚了一下:“仙劍奇俠傳看多了吧!”

“龍種中只有極少數有天賦的人才能引導混血種和龍類的活靈,”楊懷舟平靜地說:

“如果沒有天賦,以身祭劍是最好的辦法,自己的活靈能讓金屬以最符合想法的方向再生,得到的自然是好劍。”

路明非一時說不出話來。

“始皇曾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他抓著路明非的後領,帶著他向身後退去,一旁的術士都和牆壁拉開了一段距離,其中一人拿出一件白色的細口瓶,質地類似於陶瓷,看起來像是《西遊記》裡面觀音手上的琉璃淨瓶。

“結合我們先祖的記錄,始皇或者他的下屬必然擁有等級極高的鍊金術。”

“這裡不是正門,他也不會在墓穴裡留下給我們這些‘盜墓賊’一扇能用龍血開啟的大門。”

“所以?”路明非望著那只瓶子吞了口唾沫。

“我們選擇直接把它破開。”

透過一根狹長的玻璃管,某種深紅色的溶液從潔白的瓶子中流出,流向了青灰色的金屬牆壁。

隨後牆壁的光澤逐漸消失,它向著本應出現在時間盡頭的腐朽,快馬加鞭地前進。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帶上了將整個頭完全包裹住的呼吸頭罩,路明非的頭也被塞進了蒼蠅似的頭套中。

伴隨著轟鳴聲,被“殺死”的金屬牆壁轟然碎裂,銀色的霧氣帶著逃出生天的歡呼,從缺口中湧出,帶著劇毒的水銀蒸汽包裹住了每一個人。

然後被方術師的護身符和戰鬥人員的黑衣嚴嚴實實地擋住。

一行人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邁開步子,走進了真正的始皇墓室,銀霧之中,他們望見了遠處一個個跳動的光點。

《史記》所載,始皇陵墓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

那是千年不滅的人魚膏燭。

正當所有人準備循著燭光向中心靠攏,遠處似乎有人影輕輕揮手,蒸騰的汞霧蜂擁一般衝向了他們腳底的溝渠,霎時間一座完整的川海就浮現眼前。

那場景可真壯觀啊。

醒來後的路明非發出和昏迷前完全相同的感嘆。

睜開眼睛,黑袍大袖的瘦弱男子站在他的一邊,目光帶著徹骨的寒冷,死死地盯著他的雙手和腳底,衣袍上灑落著紅雨。

路明非才發現自己的手上滿是鮮紅的血液,腳邊就是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瘦弱男子平澹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宣旨吧。”

“召群臣,朕要夷他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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