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的氣候,與往年已經開始變涼不同,仍然顯得有些燥熱,這也使得原本該在這個時候變紅的楓葉,顯得猶猶豫豫的,有的變紅了,有的半紅半綠,有的卻仍然還是一片翠綠。

不過樹下的荒草,卻已經變得枯黃,蔫頭搭腦的。

原本這裡算是一處不錯的景緻,秋日一至,滿山的楓葉,總是能吸引來不少的遊人。山下大道邊上的茶棚子,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不過這已經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情了。

自從遼人攻破了東京城以後,這裡毫無意外的也荒蕪了下來。

人都沒有了,那裡還有遊人呢!

大道邊上的茶棚子早就不見了蹤影,只剩下搭棚子的四個墩子以及破敗不堪的用來燒水的灶臺,一大堆的破碗爛壺,無聲地敘述著這裡往日的輝煌。

吳可騎坐在一株樹頂,手搭著涼蓬,迎著升起的朝陽看向遠處。

這條大道,是耶律珍去東京城的道路。

當然,也是他奔赴黃泉路的通道。

吳可決定親自來送他一程。

這個人,值得他冒險跑這一趟。

山的這一邊,是大路,山的另一側,卻是大河。

秋汛剛起,河水洶湧奔騰,不時還能看到浮屍順河而下。

樹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農模樣的人,將一大堆枯草抱開,露出了一門閃著幽幽光芒的青銅炮。

一門青銅炮。

而且是遼國人自己的青銅炮。

老農仔細地檢查著這門青銅炮的每一個細節,甚至將手從炮口裡伸進去,像撫摸情人一樣,仔仔細細地挨著撫摸了一遍,然後將手舉到眼前審視,送到鼻間嗅聞。

“老林,怎麼樣?比我們的炮如何?”樹頂之上,吳可問道。

“還行,大差不差!”老林點頭道:“應當是當年東京城內那些匠作營老匠人的手藝。”

“這麼說來,準頭,射程也就在當與咱們的差不多了?”

“應當是的!”老林道:“可是光看,總是有些拿不準,最好能開一炮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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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拉倒吧!”吳可笑著從樹上熘了下來:“這炮多大的動靜兒,你不知道?要是能試炮,我還巴巴地把你弄出來,然後一路帶到這裡來?你也敢開口,安家費要五百貫!”

老林嘿嘿一笑:“跟你幹這活兒,純屬於提著腦袋幹,說不準就不能活著回去了,我一年的餉銀一百餘貫,我今年才五十歲,只要你出五年的錢,你還嫌貴?”

“得嘞,只要你能打好這兩炮,別說五百貫,一千貫我也出啊!”吳可一攤手道。

“能不能打兩炮,得看吳將軍您的手速啊!”

“這幾天,我練得還可以吧?”

“平常的不算,幹起來之後還能保持訓練時候的手速,那才行!”

“這個,您老就別擔心了!”吳可微笑道。

“行吧!”老林擦拭著青銅炮,道:“您也是真本事,據我所知,遼國那邊,這樣的青銅炮可不多,您居然能弄一門出來。了不得。”

“有錢能使鬼推磨!”

老林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站起身來,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陣子,道:“這個距離之上,以最快的速度放兩炮,然後咱倆便跑,下山往河裡一蹦,生存的機率會更大。”

“活命的事情我來安排,您只管把炮打準。”

“就算我打準了,也不見得能把你要弄死的人弄死啊!”老林道:“那麼大的官兒,身邊至少一兩千護衛,打到他們簡單,正中目標,可就難了!”

“老林啊,這個你就別操心啦!”吳可笑道:“想不到你還是個話癆,下一次再有這樣的好活計,我再也不帶你啦!”

“你可拉倒吧,這樣的活計,我才不想幹呢!只不過端人飯碗受人管,您既然找上了我,我不來也不行吧?”

“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要關你幾個月而已!”

“瞧,我就說準了吧!”老林伸手扯了一截草根,放在嘴裡死命嚼著。

吳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看得出來,老林很緊張,所以不停地說話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很不錯。

老林是大宋打得最準的炮手,也是最有經驗的炮手。

他平常的工作,就是火炮制造局的試炮手,什麼樣的炮到了他手裡,一看一摸,行不行都能說個七七八八出來,射距也能估計得八九不離十。

“來了!”

呸的一聲,老林吐出了嘴裡嚼成了沫沫的草根,一下子蹲了下來。

遠處的大道之上,出現了一些騎兵,策馬奔騰向前。

而在他們的身後一兩裡遠的地方,大隊的人馬正緊緊跟隨。

前面的,不過是一些斥候而已。

吳可一伸手將老林提熘了起來。

“蹲啥子蹲?你在這裡,便是跳起來他們也看不見!”

“小心無大錯嘛,萬一有千里眼呢!”老林扭扭身子,“裝炮!”

吳可也收斂起了笑容,手腳麻利地開始裝填火炮。

關鍵是第二發的速度,

因為這代表著他們能不能有足夠的時間逃跑。

天氣很好。

耶律珍的心情也很不錯。

江淮那邊大軍撤退還算勝利。

看似無序,混亂的撤退,大出宋軍意料之外,等到了們調整過來之後,該跑的,能跑的,已經跑了。

在這樣的混亂之中,真正被犧牲掉的,都是那些質量、經驗更差一些的軍隊。

真正的強軍,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能體現出他們的價值出來。

當然,這並不是讓耶律珍喜悅的真正理由。

不管逃出去的人有多少,這都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慘敗。

讓他高興的是,耶律隆緒、耶律辯機這些人接受了他的方案。

現在,孫樸也在東京城,等他抵達之後,大家便可以坐下來,好好地就細節商量一番。

現在的大遼,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刻,都需要團結一致。

力量再大,可也要捏成一個拳頭打出去才有力。

手指頭叉開了各自為政,豈能傷人?

自己雖然不再是權傾一方的鎮南王,但卻仍然是上京留守。太后駐紮於中京,而陛下則一直呆在上京。

有自己呆在陛下身邊,兩邊的人,應當都放心吧!

以後只需要幫著陛下出謀劃策,動動嘴皮子,不必再事事親歷親為,倒也是極不錯的一件事情。

接下來,就是要力勸太后先行過渡一部分權力給皇帝了,相信以太后的智慧,當知道眼下時局,應當怎麼做才是對大遼最有利的。

論起治國的智慧,太后比自己可是要強出不少。

雖然絕大部分人,都認為太后急功近利地對南宋發起進攻毫無道理,但耶律珍在經歷了這一次失敗之後,卻更加認為太后沒有錯。

雖然失敗了,但路子其實是正確的。

有些事情,並非一定要以成敗論英雄。

雖然大遼已經失去了先機,在接下來的歲月之中,不得不轉入戰略性的防禦階段。可是一個團結一致的大遼,也不是可以任人拿捏的。

宋人如北伐,那麼佔有主場之利的,可就是大遼了。

你們有舟船之利,我們有車馬之速。

我們望水興嘆,你們到了一望無際茫茫的草原,照樣要抓瞎。

只要堅持得時間足夠長了,說不定就會生出些許變數來。

宋人,如果不是出了一個蕭誠,現在也許早就被大遼幹掉了。

如果大遼能夠堅持一個幾十年,堅持到蕭誠死了呢?堅持到大宋又出了一個崔昂這樣的傢伙呢?

一切皆有可能。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不由露出了一絲笑容。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聲炮響。

他愕然抬頭。

這個聲音,他太熟悉了。

衛隊瞬息之間便動了起來。

“是楓山!”有人大喝,一部分衛隊立即分了出來向著一側的楓山狂奔而至。

而耶律珍周邊的衛兵瞬間便擠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將耶律珍扯下馬來,然後一層又一層地將他圍在了中間,而且一面又一面的盾牌密集地靠在了一起。

他們的反應,足夠快。

如此的防守,除非是炮彈無巧不巧地正好落在耶律珍的頭頂之上,否則,絕對傷不到耶律責珍的一根毫毛。

不過,敵人既然選擇了在這裡行刺,自然不僅僅是用炮擊這樣一種手段。

火炮,只不過是一個引子。

炮彈落地的位置,距離衛隊還有一段距離,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所有人都魂飛魄散。

巨大的爆炸之聲響起。

這絕不是一枚火炮打出的炮彈能夠發出的聲音,

也絕不是一枚炮彈爆炸能造出來的聲勢。

地下埋有火藥。

而且還是數量極多的火藥。

炮彈,只不過是為了引爆這些火藥而已。

第二枚炮彈帶著尖厲的嘯聲破空而至。

這一炮打出,山上火炮的位置則完全被暴露。

已經奔到了山下的衛隊,此刻卻是愕然回首。

因為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人間煉獄。

濃煙股股騰起,火焰四處燃燒,原本平坦的道路,變成了一個大坑,而大坑的正中央,正好是先前他們離開之時,耶律珍所處的位置。

一名軍官發出了淒厲的嚎叫之聲,一帶馬韁,他摧馬向楓山之上那冒起煙霧的地方狂奔,到戰馬再也不能前行的時候,他翻身下馬,手腳並用向上爬去。

而他的部下,散開成了一個扇形,也是竭盡全力向山上爬去。

山頂,老林也傻了。

他只知道來打上兩炮,渾然不知道,在他抵達這裡,道路之上,已然被人埋上了這麼多的火藥。

以他的經驗,這片道路之上,只怕被埋了上千斤火藥,那裡的人,絕對沒有任何可以活著的可能了。

第二炮打出去的時候,吳可一把拖著他便跑,臨走之時,還不忘從懷裡摸出一枚手炮,點燃了塞進了炮筒子裡。

兩人連滾帶爬一路下馬,一條小船早就停在了那裡。

解開繩索,兩人爬上船去,老林也終於回過神兒來了,與吳可兩人一個抄起一支槳,拼命地向著對岸滑去。

兩人將船靠到岸邊的時候,再回頭,恰好便看到對岸,追過來的遼人正憤怒地吼叫著。

“走!”吳可氣喘吁吁地道:“林子裡有馬!”

“原來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老林雙手叉腰,一邊跑一邊道。

“當然,我可是將軍,不想這麼早就死,所以早就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線!”

“死得是什麼人啊?”

“遼國人的鎮南王!”

“啊!”老林一下子摔了一個狗吃屎,卻又爬起來往林子裡跑:“吳將軍,我不要安家費了,回去之後,能不能升官?”

“那可不行,你要了錢,就不可能升官了!”吳可笑道:“這件事,你須得爛在肚子裡,對誰也不能說,要是說了,錢就得還回來,還是罰上幾倍的款。”

“為什麼不能說,我弄死了遼國人的鎮南王呢!”

“是你弄死的嗎?”

“怎麼敢與有我關吧,我那兩炮要是打飛了,他就死不了!”

“這件事明明就是遼人自己幹的,跟我們有毛關係!”吳可喘著氣停了下來,兩匹馬出現在他們的眼前:“要是遼人曉得是你炸死了他們的鎮南王,你信不信遼國人的刺客,就跟瘋子一樣,一撥一撥地來弄死你!弄死你的家人!”

老林打了一個寒噤:“我在江寧吶!”

“在哪裡都逃不過去,老林,你身邊能有多少護衛可以保你安全啊?你家人吶!”

“這件事與我半點關係也沒有!”老林大叫起來。

“這就對了,接下來我安排你回江寧,忘掉這件事情!回去好好地當你的試炮員!”吳可大笑,伸手在老林胯下的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馬撒腿就跑。

東京城,南燻門外,盛大的儀仗隊正依次從城內走出,在城外擺開了陣勢,這是東京城準備歡迎鎮南王大駕王臨的儀式,一會兒,南京城的文武百官們,都會在這裡來迎接遼國在南方的最高官員,鎮南王耶律珍。

一匹戰馬從遠方狂奔而來。

宮城之內,耶律隆緒霍然站起了身,他瞪大眼睛看著幾乎要癱倒在地上的士兵,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鎮南王在城外二十裡楓山所在處遇襲,不幸遇難!”士兵帶著哭腔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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