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誠在奉節盤桓不去,整日價裡只在包下的客棧裡飲酒作樂,初始聽聞,李防也只是付之一笑。對於他來說,一個紈絝子弟一般習性的蕭誠,反而更讓他放心一些。要是真如傳聞中的那般厲害,他反而會七上八下。

夔州路現在平靜得很,他可不希望蕭誠是那一條被扔到水裡去的鯰魚,將一汪平靜的水可弄混了。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探子雖然無法瞭解到最內裡的真實情況,但每日裡採購的吃食還是能打聽到的,每天從客棧裡傳來的絲竹之音,以及女子的歡笑之聲,總還是能到的。

說到這裡,李防又不得不讚歎一聲蕭家治家之嚴了。

他們包下了客棧,這客棧就成了鐵板一塊,無數想要打聽一些訊息的,也只能道聽途說了。不是沒有人打過向蕭家奴僕行賄的主意,只不過被打斷了手扔出來的一幕,又立即讓人打消了這個主意。

李防其實不介意蕭誠一直在這裡胡天胡地下去。

不過剛剛傳回來的訊息,卻又讓他不得不重新考慮這個問題。

蕭誠還沒有去,黔州那邊便已經出現了大問題。

獨山黃則,被人斬殺了。

看起來這個蕭誠,還真是一個掃把星啊,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會出問題啊!

夔州路上都平靜了好多年了,他一到,立馬就出事了!

李防心裡很是有些惱火。

死一個黃則,算不得什麼大事。

但如果壞了整個夔州路上的平靜,那就是在打他的老臉。

“崇文,你該出發了!”仍然是那張枯樹一般的老面皮,不過這一次,那雙一直似閉非閉的眼睛裡,卻閃動著鋒利的光芒。

蕭誠從來不會認為李防真得是一個糊塗蛋,實際上,能在這樣的地方穩坐轉運使這麼多年,能讓播州楊思,思州田氏這樣的大家服氣的李防,不管是手段還是心思,肯定都是老辣的,或者因為現在年紀大了,不想再生事而變得懶散了,但這樣的人,只要睜開了眼睛,必然也還是一頭能吃人的獅子。

“轉運使,是黔州出了什麼事嗎?”蕭誠心中一動,問道。

李防微微點了點頭,將一份卷宗推到了蕭誠的面前。

“黔州知州馬亮病了,你這個副貳得馬上出發去處理這件事情。”李防瞥了一眼蕭誠:“你是蕭氏兒郎,又有進士出身,不知多少人盯著呢?怎可如此放浪形骸,落人話柄?”

蕭誠微笑著欠了欠身子,心道我荒唐了這好幾天,也不見你來提醒我一下,這有事兒了,才想起我來了。

開啟卷宗,眼前頓時一亮。

楊萬福果然還是動手了。

晚了!動手晚了啊!

不過總算還是沒有辜負自己對他的期望。

“殺了黃則的這夥子人,非同尋常!”李防搖了搖頭道:“官府到現在也沒有查出他們的根腳來,現在他們將獨山已經控制在了手中,要不是最近三都白興前去剿滅他們的時候,被殺得大敗虧輸,連白興也被抓趣走了,只怕我們還要矇在鼓裡!”

蕭誠輕笑了起來,合上了卷宗。

“你笑什麼?”李防不滿地問道。

蕭誠止住了笑,道:“轉運使,我在笑這黔州的諸多羈索州的頭領們啊!這件事,瞞得過奉節這邊,怎麼能瞞理過周邊的這些頭領們呢?可他們一個個的隱瞞不報,無非就是想從這個事件之中分一杯羹,都在想趁著這個大好時機吞下獨山這塊肥肉吧,這白興,只怕就是第一個跳出來的,直到吃了虧,這才想起我們來。”

“話是這麼說,但他們就這德性,所以,事情還是要管的。”李防慢吞吞地道。

“是,當然要管。”蕭誠點頭道。

掃了蕭誠一眼,李防道:“馬亮現在病了,這個事情就得你來主持,說說你的想法?”

“馬知州倒是病得巧!”蕭誠乾笑著刺了一句。

李防垂著雙瞼,只當沒有聽到蕭誠的諷刺。

“你想怎麼辦呢?”

“轉運使,這件事好辦啊!”蕭誠無所謂地道:“黃則死了,活不過來,該他倒黴。白興輸了,損兵折將,是他活該。他們狗咬狗的,咱們也不用多事,最後誰贏了,咱們就認誰罷了,這些年,他們打來殺去的,這首領換來換去對國朝也沒啥影響,在職下看來,這樣更好。”

“何來好一說呢?”李防輕輕地合上了茶盅蓋子,發出叮的一聲響,抬起頭,眼睛似乎睜得更大了一些盯著蕭誠。

“轉運使,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啊!”蕭誠壓低了聲音:“一個部族統治一個地方時間長了,不免就尾大不掉,對於朝廷,不免就懶得放在心上了,當真以為自己就是土皇帝了。比方說思州田氏,播州楊氏,雖然現在還對朝廷忠心耿耿的,但誰又能保證一直是這樣呢,萬一他們起個異心,就是大禍事!”

“田氏楊氏一向忠心王事,年輕人不要胡說八道。”雖然在斥責著蕭誠,但語氣卻並不如激烈,臉色更是絲毫未變,很顯然,這位轉運使,也是想過這個問題的。

“所以嘛轉運使,我覺得這樣動一動,是好事。換一個頭領上來,對我們的依靠便又強烈一些,說不定我們還能依造著這些新上來的人,對這些羈索州的控制更加強一些!”蕭誠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支援那幫外來者哦?”

“我不管他們是不是外來者,只要他們能控制住局面,保持獨山縣的穩定,而且能擊敗周邊的那些覬覦者,那我就承認他!”蕭誠微笑著:“這些羈索州打來打去無所謂,但我們絕不能出動一兵一卒,一旦出兵,就必然要報備朝廷,那就不美了!”

這最後幾句話,簡直是說到了李防的心坎裡去了。

這些夷人,打來打去死光了也無所謂。

他還生怕蕭誠見獵心喜,一到黔州立馬就帶著駐黔州的官兵去剿匪呢!

一動兵馬,必然就要上報樞密,朝廷當然也就知道了這裡局面不穩,這可對他的未來不利。

這小子,還是很識相的。

“嗯,你的想法我知曉了,去辦吧!”李防揮揮手,“一個準則,就是以儘可能地保持平靜,不能讓事態再擴大了!”

“是,職下知曉了!”蕭誠站了起來,躬身道:“轉運使就等著職下的好消息吧!”

回到客棧,蕭誠臉上的笑容卻是消失了。

“我們在夔州路的情報系統幾乎等於沒有啊!”拿著卷宗,蕭誠看著江映雪道:“瞧瞧,李防老兒都知道了,我們還不知道。”

江映雪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卷宗,點頭道:“夔州路這邊,以前一直沒有落子,我們的重點放在揚州等經濟較好的地區,而且這邊的形式複雜,想要建起一套完整的情報系統來,需要更多的時間。二郎也勿需著爭,既然你來了這裡,接下來我們就會下大力氣來做這件事情的。”

“半年前楊萬富奉命來黔州之時,就該動手做這些事情了!我知道你被江南的事情絆住了,接下來這事兒要抓緊!”蕭誠道:“我得馬上去黔州了。”

“嗯!”江映雪點了點頭。

“你也馬上回去,接下來揚萬富那裡需要更多的支援,人手,銀錢,武器等,要想法設法地運過去,只要他撐過了今年這幾個月,獨山,就會成為我們重要的一個基地了。”蕭誠道:“一塊真正屬於我們,能讓我們肆意揮灑筆墨著色作畫的地方。”

“我會親自來佈置這件事情!”江映雪顯然是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的。

一支五十人的隊伍,連夜離開了奉節。

這支隊伍由魏武帶隊,他們將秘密潛入獨山支援楊萬富。現在的楊萬富不缺一般的士兵了,但他絕對缺核心的能夠完全相信而且又有強悍的打擊力量。

蕭誠的身邊護衛,只留下了鐵錘韓錟等數人,其他的,都隨著魏武前赴獨山。

便是江映雪,身邊的護衛也跟著走了大半,只餘下了幾個貼身的保鏢護衛她回返江南。

第二天,蕭誠正式辭別了李防,踏上了奔赴黔州上任的路途。

黔州本身並不大,但他卻統領著四十九個羈索州,而這四十九個羈索州既有像黃則這樣的小勢力小部落,卻也有如同思州田氏、播州揚氏這樣的龐大的地方勢力。

蕭誠讓楊萬富從獨山破局,想要的,自然不是讓自己掌握一個小小的羈索州,他要的是將整個的四十九個羈索州融為一體,從而成為他下一步計劃的根本之地。

在皇宋別的由朝廷直接控制的地方,蕭誠想要做到他所計劃的,無異於是天方夜譚,也只有在這樣的國朝控制力極弱的地方,他才能上下其手。

就像在西北那般,他利用党項人,將強勢如馬興那般的人物,也玩弄於鼓掌之上,一步一步地達成了自己的目標。現在的橫山以北之地,基本上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由蕭定控制了。

馬興恐怕怎麼也想不到,他費盡心思幹掉了李續,卻又換上來了一個蕭定。

唯一的區別就是,眼下的這一個更隱蔽。

但卻也更難對付了。

當你順毛摸的時候,他是一個溫柔的打著呼嚕的乖巧的小貓,可是如果有朝一日,你逆毛摸想要折騰他的時候,乖巧可人的小貓,只怕立時就會變身成為一支恐怖的大蟲咆嘯山林了。

到現在為止,沒有人知道蕭誠到底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

蕭定被弟弟說服,努力地為蕭家經營一個退身之地。他是皇宋的將領,但他更是蕭家的大郎,所以蕭誠並不需要費多勁便讓他按著自己畫好的藍圖去走。因為現在看起來,這一步一步的,並不與皇宋的利益相衝突。

江映雪努力地在賺錢,並且將賺來的錢,砸進一個又一個的看起來便似是一些無底洞的地方去。江映雪也不明白為什麼,但她卻也無所謂,沒有蕭誠,就沒有她,所以即便蕭誠將賺來的錢丟進水裡聽響兒,她也會在一邊鼓巴掌叫好的。

只有蕭誠知道,他最終想要幹什麼。

皇權啊!

你憑什麼高高在上!

你憑什麼一言決人生死,一言定人榮辱呢!

你可以存在,現在沒有人可以推翻趙氏對於皇宋的統治。

但我就是想將你手中那至高無上的權力,關進一個鋼鐵的籠子裡。

我不想自己的生死榮辱操控在一人之手,取決於一個人的喜怒哀樂。

王子奪嫡,權臣爭位,只不過是這一過程之中的一些章節罷了。

蕭誠努力地佈局,慢慢地編織一張大網,等到他羽翼漸豐的時候,便可以亮出自己的爪牙了。

當然現在,蕭誠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通判,正辛苦地騎著馬兒,一路奔向黔州。

而在黔州地界,無數當事人,正在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孫靖站在田氏那巍峨壯觀的大門之前一臉的無奈。

帶來的厚禮,人家是收了,但卻沒有一句話給他,更不用說見一見他了。

帶思州半個月了,別說是田氏的家主,連一個田家的重量級人物都沒有見著。

這是典型的收錢不辦事啊!

雖然惱火,卻又無奈。

實力決定一切,對於獨山縣來說,田氏就是一個巨無霸。

如果能得到田氏一句承諾,那很多事情,便可以避免了。至少,現在的楊萬富等人,不用那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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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萬富現在的確很辛苦。

內部,雙管齊下,大棒與甜棗齊飛,他的確是已經鎮壓了下去,像白破白巖這樣的反骨仔已經被當眾梟首示眾。但光是這樣,自然是不能讓人服氣的。

他必須要將外部的侵略給徹底擊敗。

這些天來,他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手裡夾著一截信香,楊萬富閉上了眼睛立即便睡了過去。

倒下便能睡著,這是他這些年來練出來的本事。

當信香燒著手指的時候,楊萬富一躍而起,在他的大聲呼喝之中,三百名精銳從熟睡中醒來,匆匆地踏上了路途。

他們要去對付的,是來自南平州的敵人。

絕不能讓這些對手聚集到一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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