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竟有此事。我在這荊楚之鄉,咸陽的訊息,一點也不知道。”

扶蘇語氣驚訝。他以為,嬴政會下令連坐之罪誅李斯全族。

王賁看著扶蘇,他滿目疑慮。

李斯身死,獲益者可正是他眼前之人。

朝中一向爾虞我詐,沒想到君侯來了荊楚,還能掀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必定是有心之人背後操縱。

王賁本就很敏銳,對於這件事,他微微嗅到了蛛絲馬跡。

以王賁對李家父子的瞭解,這兩父子在朝堂上又紅又腥,群臣之中,真正心服李斯的,寥寥無幾。

李斯一向在朝中行事得體,這麼多年來,從無錯處。

怎麼如今為了相位,檢舉揭發太子和王綰呢。

不過,他竟然也是才知道,太子竟然已經立了嗣子。而小世子不過四歲耳,尚在學語。

說起來,李斯死在咸陽宮,分明是護子心切。

不過這樣大的汙水到他李家頭上,李斯的仕途本就被徹底廢止了。

現在好了,李斯以一死謝罪,平息了一切謠言。

“李斯自盡。李家滿門皆獲罪,全部充入罪籍,於咸陽修築皇陵。”

扶蘇面色還是緊繃著的。

王賁微微作揖。

“這件事,牽扯甚廣。君侯聲名受損,陛下已經嚴懲李斯一家,也算是還了君侯清白。”

話說到這,王賁忽的又說。

“依臣之見,君侯不久就可以還咸陽了。”

“還得看君父之意。”

迎著面,猛地吹來一陣冷風。

王賁只覺得這風吹進了他的關節各縫隙處。

其他將士,也俱打了個哆嗦。

扶蘇看著王賁臉上有痛苦之色,不免關切。

“武成侯可是身體有恙?若是有恙,還是先回船身吧。”

大庭廣眾之下,軍士皆在此,而且他要陪伴的是東陽君,本就不可怠慢,怎麼還能回去待著呢。

王賁肅容。

“君侯放心,不過是小恙,臣並無大礙。”

王賁確實是小病,最近時常頭昏腦熱罷了。

再強健的身體,都抵擋不住秋冬之日反覆突變的氣候。

王賁也不例外。

王賁執意堅持,扶蘇自然也要陪著他巡視完航船。

只是兩天後,侯府傳出訊息,武成侯病倒了。

扶蘇聽到訊息,自然驚訝。驚訝之餘,又不足為奇。

來了荊楚之地的將士,不適應天氣,乍暖還寒的時候多有,扶蘇早就聽說行伍之中有不少人是病卒的。

扶蘇午後親自過來探視王賁。

這是王賁沒想到的。

從前望著眼前的成年男子,王賁心中可謂百感交集。從前他心中對扶蘇多有不滿,但是如今兩個人都在這荊楚之地,就像是被拋棄在外兩個孤兒相遇了一樣。

王賁看著扶蘇,自然越看越覺得親切。

病中之人曾經有過摩擦的故舊,確實是百感交集。

王賁雙眼發青,面容更是憔悴,雙唇微微泛起白皮。

王賁的胡茬上,還有藥渣。

扶蘇見到王賁成了這個樣子,自然不忍心,畢竟是帝國威名赫赫的大將軍。雖然扶蘇又不是學醫的,但是根據他多年來的經驗,扶蘇還是對著王賁一臉認真的說了那句:

“武成侯,當多飲熱水。”

武成侯還以為太子會說些別的,結果就這。

一旁的醫家只是覺得奇怪,這東陽君不賞賜些藥物,怎麼說這種話。

熱水不是伸手就能燒能煮。

一時間,堂中氣氛很是怪異。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都大笑了起來。

王賁覺得扶蘇應該是勸他喝藥,而扶蘇則覺得古人愚昧。

這身體裡的毒素,可以透過排尿的方式排出去。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王賁這才道:

“君侯說什麼,便是什麼。汝等下去準備就是。”

“唯。”

王賁又看了看左右,示意讓他們全部在外面等。

“武成侯有話對扶蘇說?”

王賁的這行為,倒是讓扶蘇覺的王賁這是要說遺言的節奏。

王賁掙扎著盤腿坐起。

“陛下很快就要來會稽,臣以為,這是君侯的機會。”

未必,回到咸陽就對我是好事。

“扶蘇的事,還是不勞武成侯記掛了。”

“臣多嘴了。”

王賁雖然病中,但是眼下身穿中衣,胸前發達結實的肌肉在這身中衣的包裹下,突兀的挺了出來。

一個盛年將軍,即便是病中坐在塌上,其英姿還是不減。

“武成侯還是好好養身體吧。”

“臣聽說,君侯曾說過,要讓眾將士都回到秦國。”

“我秦國將士,才是這帝國的根基。而關西,則是秦人的老家。我確實有讓諸將士還家之心。”

王賁聽了,心裡一塊石頭微微落了地。

“我率軍為皇帝陛下鎮壓荊楚,已經四年之久,而君侯來了這荊楚之地,又是一年。臣為臣先前的魯莽向君侯請罪。事實證明,君侯的所為是對的。”

說著,王賁對扶蘇作揖。

武成侯這是有事求他啊。

“如今陛下有心讓諸公子治理邊疆。我聽說,另有二位公子,被封去了齊魯之地。”

“以如今秦國之大,君父一人日夜操勞,也難以將諸地全部控在手中。”

王賁點點頭。

“明年,皇帝陛下就要來荊楚之地了,臣以為,這不僅僅是君侯的機會,也是我等老秦人的機會。”

“武成侯位為列侯,享受尊貴,倒是始終不忘老秦人。“

王賁認真道:

“雖然他們都是我的下屬,但是過去卻都是我的鄉鄰親友。雖然名義是在奉詔鎮壓荊楚,但是實則是被困在這水鄉裡。”

“荊楚之地距離秦國路途極為遙遠,而且我輩秦人,家中都要父母妻小,這長期在外,恐生變啊。”

扶蘇很疑惑。

“以武成侯之尊,這些事情,實為邊疆之患,武成侯為何不直接對君父說?”

這……

“王某只是覺得,君侯這裡或許有更好的辦法。如今荊楚之地已經安定,而不出我所料,君侯明歲就可隨皇帝陛下還咸陽。臣懇請君侯履行對老秦人的諾言。”

扶蘇板著面孔。

扶蘇覺得,王賁今日可能是燒糊塗了,說瘋話。

“這話,可不像該是一個臣子對一個儲君說的。”

“儲君雖然是儲君,但是如今,君侯也是皇帝陛下的臣子。臣今日也只是請君侯到時一道同王賁為老秦人立言罷了。臣與君侯皆為陛下之臣,自當為皇帝陛下鞠躬盡瘁,結束禍患。待皇帝陛下來了,臣與君侯相約,和諸將士一同向皇帝陛下陳述邊地之患。”

扶蘇聽明白了。

王賁還是固態思維,想著要用戰爭去解決這件事。

王賁繼續勸告:

“其實君侯有所不知,秦國的情況,那是非戰不得脫。若是君侯肯在軍中多留些時日,就會明白諸將士的心急之處。”

扶蘇聽了,還是氣定神閒。

“此事,我早有打算,待君父一至,到時候,老秦國,荊楚之地,想要晉升的諸將士,困擾秦國的所有問題,都會得到解決。”

“武成侯,時代變了。”

“老秦國可以繼續容許戰爭,但是對於大秦帝國而言,戰爭就像是一把放在自己心臟旁邊的利刃,稍有不慎,就會毀了自己。”“君父不日將至會稽,到時候,你我必定要一同前去迎接,且看到時候皇帝陛下究竟會聽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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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賁聽了,只覺得自己病的更厲害了,猛烈的咳嗽起來。

扶蘇決意走人了。

“武成侯,多喝熱水,好的快。我先走了,改日再敘。”

扶蘇走了,王賁被內眷服飾重新躺回去。

王賁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望著天花板。

這東陽君,怎麼就這麼固執呢。

我王賁親自開口,他竟然也沒有聽勸的意思。

李斯啊李斯,你怕還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吧。

王賁心裡盤算著他的。

我的話,君侯都不肯聽,不知道換了皇帝陛下會怎麼樣。

“將軍在想什麼呢?醫家說了,要將軍多休息。”

面對內眷的關心,王賁只道:

“君侯說了,叫我多喝熱水。”

內眷聽了,怯生生道:

“妾這就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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