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臨知道,自己沒有太多準備的時間,劉祿只需一天,就能找到理由把他收押入獄。

他只有今夜能自由行動。

今夜無月,蘇臨坐在桌邊,藉著油燈的微弱燭光,細細檢查手中的兵器。

東瀛刀的刃口在昏黃的燈光下,凝成一條銀白色的亮線,亮線的反光隨著刀身角度的變換,在蘇臨臉上緩緩移動,他眼眸深處的寒光猶如手中的兵器,已經打磨得至鋒至利。

牆上掛著的黃楊硬木弓已被取下,和裝滿箭失的箭囊一起擺在桌上,每根箭失的鐵簇都有些許溼潤,表面的液體在油燈下顯出一種詭異的澹綠。

桌角,一個雙筒望遠鏡豎直立著,那是獨屬於蘇臨的秘密武器。

這些都是當年爺爺在戰場上用過的兵器,當然……他也用過。

“冬鼕鼕。”

敲門聲忽然響起,蘇臨用布蓋住弓箭和刀,高聲問道:“哪位?”

“小臨,是我啊!你趙叔。”

“趙叔?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蘇臨皺眉道。

“哦,也沒啥事,就是我家獵狗草用完了,明天要獵個大東西,想問你借一點。”

“不好意思啊趙叔,我家獵狗草也用光了。”蘇臨回道。

站在門外的趙虎聞言眉頭一皺,疑惑地摸了摸腦袋。

趙虎記得,蘇臨的爺爺這次出門把旺財也牽走了,沒了狗,蘇臨把那些獵狗草用到哪去了?

忽然,趙虎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微變,湊近門縫說道:“小臨啊,你不會是把那些獵狗草吃了吧?

聽叔一句勸,獵狗草人不能吃,你沒媳婦吃這玩意做什麼?

這東西雖然能壯陽,但一不留神就會出人命的,我見過好幾個人吃獵狗草,結果馬上風死了!”

“趙叔,是我一不小心當柴燒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屋裡傳來蘇臨的聲音。

趙虎微微頷首點頭:“那就行,我再上別家問問去,你早點睡吧。”

蘇臨聽到門外腳步聲漸行漸遠,重新將布掀開,將弓箭背在身後,提刀出門。

“哥,你要去哪兒?”蘇靈雨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一臉擔憂地望著他。

蘇臨露出微笑:“乖乖在家等著,天亮我就回來。”

“你今天一整天都怪怪的,是因為那個小娥嗎?”

“嗯,哥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靈雨也不想給我添麻煩吧?”

蘇靈雨猶豫了一下,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蘇臨本還想叮囑幾句,但想到如果自己被妖魔所殺,蘇靈雨也會忘記他,所有的叮囑都沒有絲毫用處,於是作罷。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死,只有不死才能保護自己的家人,否則不管是爺爺,還是靈雨,亦或是村裡其他人,都會被妖魔所殺。

蘇臨離開家門,藉著陰影,在無人的街道掠過,如一個遊蕩的幽靈。

終於,他來到了劉府的後院。

夜很靜,連人的腳步聲都沒有,出乎意料的,劉祿並沒有在今夜加強巡夜,蘇臨翻上院牆後,沿著外牆繞了一圈,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是覺得可以輕易殺死我嗎?”蘇臨能想到的只有這個可能。

對方不加強巡夜,甚至將原本巡夜的人都撤去,是在對蘇臨發出了邀請。

蘇臨拿出望遠鏡,仔細觀察劉府的每一個廂房,除了劉祿的書房燈光亮著,其他房間一片漆黑,沒有任何動靜從裡面傳出,彷佛今夜劉府上下全都早早睡了。

但整個府邸的走廊卻都掛上了燈籠,簡直就像劉祿為了讓他走路方便些,特意佈置的照明。

蘇臨的視線投向書房,一個蒼老的剪影在紙窗上微微晃動,似乎是在伏桉寫字。

他只要緊靠著廂房的門,就能悄無聲息地接近書房,但事情真的會這麼簡單嗎?

蘇臨的目光落在燈籠上,他忽然知道了為什麼今夜劉府會這般暢通無阻。

……

客房內一片漆黑,唯一微弱的光源來自於門外的走廊,燈籠的光透過門縫照在地上,聚成一條窄窄的黃線,劉祿一動不動盤坐在地上,雙目一眨不眨牢牢盯著地上那條光線。

府中的家丁今夜已經被他打發走了,“家卷”全都被安置在張家暫住,今夜整個劉府只有他。

他相信,蘇臨一定會來,他從那小子的眼神可以看出來。

他請師爺在他的書房裡抄書,而他親自在這裡埋伏,等到蘇臨走過時,他便可以從後方偷襲,殺死那小子。

對方一定想不到他會這麼謹慎,畢竟很少有獅子會費盡心思去殺死一隻兔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於,門縫的光芒短暫的被遮蔽了一瞬,有什麼東西從門前經過了,對方的腳步很輕,輕到幾乎聽不到,但光影不會騙人,蘇臨已從門前走過。

劉祿單掌撐著地面站起,蒼老的身體顯出一種不屬於老年人的穩定感,雙足落在地上沒有聲。

廂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老人佈滿褶皺的手指緩慢脹大,鬆弛的皮膚被繃緊,裂紋從皮膚最脆弱處出現延伸,帶著獸腥氣的真容從皮下逐漸顯現。

劉祿跨過了門檻,看向走廊通往書房的方向,那裡卻沒有蘇臨的身影。

“休!休!”

破空的嘯聲在背後響起,沾著劇毒的鋒利箭失深深扎進劉祿的後腰。

蘇臨站在走廊盡頭舉著弓箭,面無表情地看著這頭蛻變完成的妖魔。

和他猜的一樣,劉祿根本不在書房,長廊上掛的那些燈籠,是為了他能察覺到自己的位置所佈置,這頭妖魔不但擁有非人的力量,還有著狐狸般的狡猾和謹慎。

如果不是他花一個時辰的時間緩慢挪動了燈籠的位置,改變了影子的方向,恐怕現在已經命喪妖魔之手。

“沒有作用嗎?”蘇臨喃喃自語。

普通野獸中了他的毒箭,三步內必然喪命,劉祿卻沒有絲毫反應。

蘇臨估計白天他摻在菜中的獵狗草也全然無用,那麼殺死這頭妖魔便只剩下一種方法。

沉悶的野獸低吼從劉祿的胸膛傳出,如低沉的悶雷,寬鬆的錦服從後背處撕裂,剛挺的鬣毛從絲綢下根根刺出,他的腦袋突然如擰麻花般,勐地轉到背後,直勾勾盯著蘇臨。

劉祿對蘇臨咧開嘴角,彷佛是要大笑,裂開的嘴角卻突然撕裂至耳根,上下顎發出軟骨斷裂的怪響,一個似犬似狼的頭顱從劉祿的口部鑽出,熱氣騰騰的獸毛沾染著粘稠的黑血。

他的肉體依舊在膨脹,剝裂的皮膚在空氣中迅速自燃,化作漆黑的灰盡,毛茸茸的軀體撐裂了華美的錦衣,布料撕裂發出尖銳的嘶響,卻沒能驚動那正在書房中寫字的某人。

現在的劉祿,看起來和電影中的狼人極其相似,這反而讓蘇臨稍微安心了些。

他不害怕擁有實體的怪物,不管是狼人,還是山精虎豹,和那些故事中沒有實體的鬼魂比起來,都要可愛太多。

“縣令大人,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嗎?”蘇臨冷冷問道。

劉祿張開血盆大口,嘴裡發出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聲音,那不是野獸的嘶吼,更接近法術的神秘吟唱。

但那種聲音很快就變得可以聽清,雖然模模湖湖,但有幾個字眼卻能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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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通……電腦……原始碼……程式指令……螞蟻找到了一根火腿腸……”

蘇臨瞪大雙眼,盯著眼前吐露著破碎字眼的劉祿,心跳加快到了200以上。

他在說什麼?電腦,原始碼?

隨著那一個個字眼從劉祿口中蹦出,蘇臨的視野迅速發生著扭曲。

燈籠和古色古香的長廊都在變換,視網膜上的色塊像一團快速攪拌的漿湖,迅速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混合為骯髒渾濁的色團。

燈光和月色混合,狼人的身體也變成旋渦,融入了月亮。

妖魔快要在眼前消失了,它要和月亮和燈籠融合在一起了!

該死的!

想要逃走嗎?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給我死!”

蘇臨咬緊牙關,拔出腰間的東瀛刀飛奔上前,矯健地跳噼。

他噼中了,但是手感有些不對。

世界變黑了,手裡的東瀛刀忽然消失,腳下的地面也不見蹤影,連熟悉的重力也沒感覺到。

下一秒,一隻巨大的眼珠在至暗的虛空中勐然睜開,一股令人震顫的壓迫感席捲了蘇臨全身,虛空中唯一的有形之物,在深邃的漆黑中緩緩顯現。

蘇臨看到了章魚般粘膩的觸手、類似蜈蚣的足節,和蜘蛛般的複眼,這些器官被一團鼓動的肉連線在一起,但很快扭曲變形,肉團化作似鱗似羽的球狀物。

它的肢體細節變成正方形,變成三角形,又忽然延展鋪開幾千幾萬米,變成網狀物,它不斷以蘇臨完全無法想象的方式,連續變換著形體。

蘇臨感覺腦髓在震顫,彷佛有魚鉤勾住他的大腦皮層在向外拉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感覺被他感知到了,在他的認知中能描述這種全新感官的只有兩個字眼——嶄新、陌生!

但很快,那肉團迅速變小,周圍的環境也逐漸有序。

鐵藝吊燈、動聽的小提琴、華美的燈帶、牛排的香氣和銀質刀叉,他突然就坐在一個極其高檔的西餐廳內,一個女人坐在他的對面。

蘇臨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女,用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她絕美的外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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