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板前,朱塬打量著會議桌兩側或者驚詫或者迷惑或者思索的一干群臣表情,不由一笑。

這就震驚了?

那就再來點。

稍微斟酌,又看了看老朱,得到示意,朱塬接著道:“政治、經濟和文化之外,倭國,對於我大明,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它……是一個跳板!”

跳板?

面對眾人的好奇與疑惑,朱塬再次看了下老朱,才繼續,朝眼前海圖沒有涵蓋到的西方區域示意了下:“這裡還要先說地球,在我們所在大陸東邊,是橫亙將近兩萬裡的大洋,大洋對岸,是上下兩座大陸。”

朱塬說到這裡,上首老朱抬手示意。

會議室內群臣還以為皇帝陛下要讓某個少年平章打住,卻聽老朱道:“既如此,就把那地球儀搬來,反正該看過的都已經看過。”

過去一年,關於那地球儀,乃至世界地圖,老朱已經陸陸續續地給不少人看過。甚至,之前的拱衛司,現在的錦衣衛,還悄悄通報過。

某些人家裡,都已經有了地球儀的複製品。

既如此,還藏個什麼勁兒?

雖然剛剛看過那劉璉關於技術保密的進言,但,老朱覺得,眼前都是中樞重臣,實在也沒了必要。

更何況,對於技術保密,在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的不斷灌輸之下,老朱也有一套自己的理解。

大致……就如那火藥,原理太簡單,想要保密,根本就保不住,那麼,該如何做呢?

答桉很簡單,控制原材料。

對涉及火藥的硝石、硫磺進行嚴格管制,那麼,即使火藥配方到處都是,找不到原料,也是白搭。

同樣的,將來很多技術,相對簡單的,只要讓人找不到原料,找不到工具,那就是白搭。

至於一些普通人搞不明白的深奧技術,更簡單,控制了人才,控制了生產,甚至再控制一下流通,還是能夠牢牢守住。

不僅如此,將來,還能夠更進一步地立法。

關於那……‘專利’,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私下也已經提過,老朱覺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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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儀很快搬來。

朱塬對著面前的大號地球儀,繼續道:“大家可以看到,想要去往極東的那兩座大洲,若是透過中央的赤道,將近兩萬裡的距離,根本不現實,那麼,該怎麼辦呢?”

這麼說著,朱塬不等眾人回答,就已經從大明沿海到日本列島再到後來的白令海峽對岸的阿拉斯加,再到北美以及南美地一條線划過去:“答桉就是,我們可以從北方,一點點地繞過去。”

說完看了眼眾人,朱塬話語不停:“那麼,問題又來了,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對於這一問,會議室內不少人倒是有所反應,下意識想起少年平章剛剛關於‘農業時代’向‘工業時代’跨越的一番說辭。

資源!

眼看不少人表情恍然,朱塬也笑著點頭:“沒錯,還是為了‘資源’,而且,相比我華夏已經持續了數千年並且進入農業時代巔峰的當下,同一時間的那兩座大洲,很多地方,甚至還處在原始的石器時代。這裡……看過我那本《經濟之學》的各衛都應該知道,石器時代,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這是農業時代的三個階段,每一個時代,即使不說質變,差距也是壓制性的,因此,大明只要能抵達,就能輕鬆地佔據那兩座大洲,實現強漢與盛唐都沒能完成的開拓創舉。同時,兩座大洲的資源,也足夠支援我大明輕鬆發展數百年。”

朱塬講到這裡,會議室內一些人……已經有些蒙。

這場會議的主題是什麼?

大家不是在講,嗯,那岱衢大捷的事情麼,轉眼怎麼就要開拓新土,超越漢唐了?

不過吧……

話又說回來,超越漢唐這種事,感覺,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眾人思緒飄飛的時候,還是聽多了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各種灌輸的老朱清醒一些,很快將話題拉了回來。

商討一番,各種決定也很快做出。

首先是這次岱衢海戰,雖然海軍都督華高和營海副使劉璉都主動請罪,但,敵寇以有備攻無備,防不勝防,因此,沿海各部並無過錯,不僅如此,隨後海軍各部及時應對,當天就在岱衢洋堵住了趙定西所部,並全殲之,因此,上下都是有功。

老朱下詔,讓海軍都督府和營海司儘快將參戰海軍並助戰漁民的功勞查列清楚,報來金陵。

其次,寇首趙定西,賊副陳寧,二人雖都已身死,卻不容寬恕,令明州方面將二人屍身挫骨揚灰,拋入大海。倭國商人村田門衛,作奸刺探,引發石木慘桉,罪當凌遲。其餘俘虜賊眾,雖是投降,因其襲掠嘉興之事,亦不可免,應全部處死,以儆效尤。

最後,詔令海軍方面秘密準備,待開春之後,南風起時,遠渡重洋,攻伐倭國,目標,拿下趙定西所部盤踞之久尾島,建立大明海軍基地,震懾海外。

這些之外,各種善後,老朱也要求地方妥善處置。

至於劉璉上書請求加強技術保密之事,一時間倒是沒有結果,皇帝陛下只是讓中書仔細斟酌討論,先做出方案。

會議結束,百官散去執行剛剛的一系列決定,老朱則喊著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一起來到自己的書房。

祖孫兩個對面坐下,老朱就丟了一封密信過來,笑著道:“岱衢大捷傳到明州那日,那劉璉……看到那些個從敵船上搜到的牽星儀等物,竟是吐血暈了過去,救醒之後,就一直唸叨著自己錯了,還說你是對的,塬兒,俺也是好奇,這是什麼緣由?”

朱塬飛快瀏覽一遍手中密信,內容大致是在說當天的情形,知道這肯定是錦衣衛安排在海軍中的秘諜送來,也沒有深究,想了下,說道:“祖上,大概……是去年,我和他說過的一些話吧。”

去年在磚瓦廠,那胡商,朱塬其實都記不太清楚了,當時也是心血來潮。

朱塬沒想到,這才短短一年時間,竟然就應驗了。

說著大致闡述了一下當時的觀點。

老朱聽完,想了想,不由問道:“你說這……只怕是……後來的吧?”

“隔了兩輩子的陳年舊事了,”朱塬點頭,有些唏噓,說道:“後來總是唸叨四大發明,其中火藥一項,大致就是蒙古西征,傳到了歐洲。而且,回到這個時代,我也發現,咱們傳到歐洲的好東西,絕對不只是火藥,就比如,刻表,但是,也沒有證據。然後,咱大明,從開國到末期,其實已經很大程度上進入熱武器時代,但滿人入關後,忌憚火器,又給壓制了回去,反而是西方,不斷將熱武器發展到極致,再加上又有了蒸汽機,結果是,在體制層面,他們只相當於咱們的春秋戰國時代,但在科技層面,卻是實現了質變,從農業時代進入工業時代,然後就有了我和祖上說過的那些事情。文化上的劣等文明,因為科技極其發達,掩蓋了某些根本,反而就成了人類文明的代表。但本質上,卻是‘誰拳頭大,誰更有錢,誰就是好人,誰做什麼都是對的’那一套邏輯。”

念念叨叨地說著,朱塬忽然又笑了下,補充道:“不過,這其實也是有些道理的,倉廩實而知禮儀,人有錢了,至少表面上,確實會顯得更文明一些。”

老朱默默聽完,帶著幾分安撫地擺手道:“你呵,那裡來任多的‘意難平’,過去就讓它過去。這一次……就好好了做。”

朱塬點頭。

想想還是沒有解釋。

不是意難平。

就只是……迅哥兒好像有一句,具體是什麼,一時想不起來。

於是也懶得再想。

老朱聽過了劉璉吐血的緣由,也沒再深究,換了話題,轉而說道:“這些時日,俺讓禮部考證了歷代封爵之制,私下裡也一直在斟酌……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這個……”朱塬沒想到老朱會突然提起,其實,他私下裡也有所考慮,但一時間也拿不準老朱的想法,只能道:“……祖上,要我說的話,您所考慮的背景,應該是把時間線拉長,拉長到三五百年的尺度,嗯,想一想……咱們宗室子弟,有一天,達到一百萬,甚至兩百萬,該怎麼應對?”

老朱帶著笑:“這些個,不用你再反覆提醒,俺都是想了的,這一次,無論那宗室,還是勳貴……都不能再世襲罔替,一番傳襲之後,該是百姓的,就去做那百姓。若是沒本事,如那劉玄德一般,織蓆販履,也是命數。”

朱塬點頭:“祖上能這麼想,就是最好。”

“不得不作如此想法啊,將來……成了那普通百姓,也總比……若是遇到劇變,被人循著宗室名冊砍殺要好。”老朱說著,又是感慨:“俺之前還覺那漢室推恩令,太不厚道。現在想來,那一代代之後,也是把宗室藏在了民間。那漢光武帝,那蜀漢劉備……若將來咱大明也能如此,也是不錯的。總比另一次,一個個的好好養著,卻都養成了廢物,要強了太多。”

漢光武帝劉秀,蜀漢的劉備,在當時年代,都已經距離祖上的榮光很遠很遠,卻也都有了一番成就。

相比起來,明朝宗室,看似過著好日子,實際上,禁錮反而更多。

何況,說是好日子,也只是普通人的想法。

到了後來,很多朱氏子弟,可能比劉備還不如。因為祖制,不能從事正經職業,朝廷又無力支付俸祿,一些極端到甚至故意犯罪,只為了進入朱氏的鳳陽高牆之內,求一個衣食無憂。

高牆,往往是‘監獄’的代名詞。

這其實就來自明朝在鳳陽專門關押宗室的大院。

反正,朱塬記得的種種細節,都已經在許多次的日常交流中和老朱說過。

這麼聊了幾句,老朱又說起了具體的方案:“這些個時日,不斷思慮斟酌,俺也大致確定了想法。宗室勳貴,如親王,傳十二世,如國公,傳九世,再如侯爵,傳六世,伯爵為三世。這爵位,也不能一代就減,三世遞減一次。再者,若是有大功者,還可加襲,同樣,有罪者,也就減封……呵,就如塬兒你,雖該是郡王,但,俺打算給你列同親王的十二世,可是滿意?”

朱塬笑著點頭:“塬兒先謝過祖上了。”

“呵,這次怎不謙讓一番?”

朱塬露出晚輩特有的憨笑:“塬兒其實最是贊成祖上的賞罰分明了。”

“你這性子,”老朱唸叨一句,卻又收起表情:“只是,把你喊來……卻也有一個問題。”

朱塬也收起表情。

大概知道,老朱說的是什麼問題。

當初和老朱討論,一個大明,500年國祚,朱塬不敢100%地保證,但,若是在這世界上,再造一系列同樣是朱氏子弟開創的大秦、大楚、大燕、大晉,那麼,不僅理論上可以相互扶持,確保朱氏不會因為一條主幹或枝幹的倒塌而波及全族,而且,其中……總能有幾個,能夠達到朱塬當初許諾的五百年國祚目標。

於是,這裡就衝突了。

按照老朱剛剛的想法,親王只能傳十二世,大概也就300年時間,那麼,將來分封出去理論上還是歸屬大明的藩王,別說到了最終時限,就是按照三代一降爵的規格,只怕百年之內,就要面臨法理上的問題。

比如,封出去的時候,是親王,擁有偌大一片土地,三代之後,降爵成郡王,理論上,無論是俸祿還是封地,都該削減,那,到時候……該怎麼辦?

可以想見,一個處理不好,又是一場同室操戈!

老朱稍稍等待,見自家寶貝二十三世孫面露思索表情,卻不說話,便乾脆問道:“你既也想到了,就說說?”

朱塬又斟酌片刻,苦笑著搖頭:“祖上,這件事,說簡單也簡單,說困難……也困難。說簡單,不過是兩種封爵制度並行一下,一邊可以世襲罔替,另一邊,就是爵位遞減。說困難,就在於,這麼做……就很難一碗水端平。而且,就算祖上這一代勉強把這碗水端平了,到了下一代,還要面臨同樣的問題,乃至代代都要面臨這一問題,當問題積累到一定程度,結果,肯定是要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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