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老朱的回信,除了某個損招沒有被接受,老朱同意了朱塬的大部分請求和意見。

明州這邊,海軍都督府和營海司也因此更加忙碌起來。

再就是,為了更加便捷金陵與明州之間的通訊,老朱還讓聞造組織了三隊人馬,確保只要需求,每天都有信件可以抵達兩地。

進入五月中旬,第三批運糧船隊也開始奔赴各地裝糧,以及另外計劃中的10萬擔魚獲。

預計五月下旬挑選合適時間出海。

五月廿四,山東傳來訊息,第二批運糧船隊終於抵達,相比第一批的耗時13天,第二批運糧船隊從四月廿九出發,到五月廿一抵達,全程22天,雖然時間長了一些,但相比營海司預估最長的45天期限,依舊是相當順暢的一次任務

不過,因為時間長,路途又遇到風浪,損失比第一次多了一些,全程有接近12000石的糧食或者離隊靠港,或者因故沉沒,損耗比例達到6%。

其中直接沉沒數量3700石。

無論如何,還是遠在可接受範圍內。

頻繁陰雨的入梅時節,這次夏季大黃魚汛的海捕倒也始終順利,從五月初直到這月底,都沒有出現無法出海的大風大浪,海捕船隊跟隨大黃魚群一路向北,已經逐漸從黃大洋轉向岱衢洋,再到北部的大戢洋。

相比就在舟山本島附近的黃大洋和岱衢洋,這個年代,北部的大戢洋,以往是漁民不會輕易涉足的險地。

這次不一樣。

不僅是營海司和海軍都督府派出了大批就近的保障隊伍,兩大衙門還提前在大戢山島、小戢山島以及附近的大、小洋山島、嵊泗列島等各處都建造了導航燈塔和停泊港口。

而且,大戢山島距離正東的松江府也只有五十裡不到的距離,營海司的運作之下,松江府同樣設定了燈塔,並修繕了停泊港口。

於是,以大戢山為中心的大戢山漁場,除了北部沒辦法,東部、西部和南部,五十裡之內,都有燈塔和港口。若是晴好天氣,肉眼就可見遠方的煙柱或燈火。

更別說大戢山島本身。

因為位置特殊,海軍都督府特意在這座百畝左右的島嶼上設定了一個百戶所,並計劃將整個大戢山島改造成一個緊急停靠點和臨時中轉站。

除了停靠港口,島上也會建造一批足以抵抗颶風的營房工事。

這也是為今後做準備。

明年春季開始,海捕團隊將繼續北上,去往曾經漁民更不會輕易涉足的大戢洋北部的佘山洋捕撈小黃魚。

方圓百里的佘山洋,遇事想要停靠,除了位於崇明外海佘山洋之所以命名的那座佘山島,再就是大戢山島。

五月廿六。

相比第一批運糧船隊和第二批運糧船隊之間長達一個多月的間隔,這一次,各方面越發完善之後,第三批運糧船隊在第二批抵達山東的五天之後,趁著一陣上好的西南風,再次出發。

這次是海軍都督府參議章存道帶隊,華高侄子華嶽為副,領兵依舊為三千,民夫則增加到九千,再加上其他隨船的營海司官吏,總計一萬兩千餘人。

根據安排,海軍都督府已經傳令山東,交卸糧食之後,營海衛指揮同知常斷只需要分出一千士卒隨民夫返回,其餘兩千精兵,連帶再挑選出三千民夫,將帶領部分海船繞過山東半島,停靠來州,等待後續。

這次出發的章存道所部,抵達山東之後,同樣只需要分出一千士卒跟隨民夫返程,同時再留下士卒加民夫五千人。

這不是一萬,而是四千。

老朱要求的是一萬五千精兵,其餘一萬一千士卒,將會在接下來兩旬左右的時間,或跟隨第四批運糧船隊,或者單獨駕船出海北上,預計在七月底之前,連帶大批海船以及民夫,全部在來州集結完畢。

六月初一。

明州外海,各處的導航燈塔再次燃起三道煙火。

根據氣象團隊的判斷,營海司前天釋出了洪武元年的又一次颶風預警,要求海上所有船隻儘快靠港,並提醒沿海居民做好防禦颶風的準備。

定海西南,甬江南岸。

朱塬上午起來,照例去營海衛營地‘陪練’半個時辰,就啟程來到這邊,檢視山東流民安置房屋的建造情況。

陳山北麓,只是短短一個多月時間,當初劃出的千畝土地,已經建造出了五千多個統一大小的院子,雖然是泥坯茅草房屋,這年代,也堪稱一個小小的工程奇蹟。

朱塬卻不感到意外。

這個民族,只要激發出了生產力,幾百米高的摩天大樓,也只需要十多天而已。何況是當下兩萬多人的齊心協力,建造的又只是泥坯房。

完成了自家房屋的建造,來自山東的這批勞力已經開始在附近劃出的另一片地塊上挖土起窯,準備建造另外一批供給海軍士卒的磚瓦房屋。

因為颶風預警,這邊今日才人多了一些,都在營海司派遣的工匠指點下,用各種木石材料對茅草屋頂進行壓實加固,避免接下來茅屋為颶風所破。

眼看夏日裡各種衣著依舊粗陋襤褸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各種忙忙碌碌,偶爾又有百姓過來給自己磕頭,朱塬有些想離開。

不忍看。

大致走了走,感覺體力有些不支,朱塬就上了轎子。

等轎伕起轎開始前行,朱塬掀開簾子,對一直隨行的劉璉道:“你抽空規劃一下,茅草房頂太不牢固了,等這一陣風過去,就開始燒瓦,至少所有房子的屋頂都要換成瓦片的。”

給百姓好處這種事,劉璉一點也不反對,當即點頭:“翰林,下官記著了。”

朱塬又問:“還有,之前交代臨時分出一半的房子安置其他士卒民夫,劃出來了嗎?”

“劃出了,”劉璉指了指一個方向:“在東邊。”

“我們去看看。”

這也是前天發出颶風預警後就交代的事情。

因為颶風緣故,這邊社群要臨時分出一半的院子用於安置還住在帳篷或船艙內的很多士卒民夫。

沒辦法。

如同上次一樣,房子還是不夠用。

朱塬最初的想法是每戶接收幾人,下屬吏員提醒,山東流民都是拖家帶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如果每戶塞幾個士卒民夫過去,怕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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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改成了騰出一半院子。

這麼又檢視一番,時間就來到中午。

趕去烘烤工坊那邊吃過簡單的午飯,又是巡視工坊的倉庫和臨河船塢,直到酉時初刻,也即下午的五點鐘,才過河回城。

夏日天長。

朱塬回到營海使府邸,夕陽才剛剛落下牆簷。

戴三春領著一直待在明州的太醫院器械局主事崔慎已經等待許久,崔慎帶了最新造出的一臺砣機過來。

砣,碾上石輪也。

砣機,類似後來打磨鑰匙或者車珠子的小型車床,主要用於切割打磨玉石。

事情還要從前些日子說起。

寫意添了一批小丫頭在內宅,朱塬起過名字,隨口吩咐切割一些彩色水晶做成身份牌子。

寫意讓何瑄去吩咐崔慎。

崔慎沒意見,卻是意外碰到了劉璉。

劉璉把何瑄訓斥了一頓,又找到朱塬,繼續指責自己上官,公器私用啊損公肥私啊不務正業啊,還說器械局沒日沒夜打磨製作各種瞭望測量等器具,人手本就不夠用,朱塬這樣實在不該。

大公無私的清官,惹不起。

躲得起。

朱塬就讓人找了工具,打算讓丫頭們自己切割打磨。

工具很快找來。

切割水晶,當下有兩種方法,線切,也既用鋼絲鋸配合解玉砂,如同鋸木頭一樣,一點一點把水晶切開。

線切的效率非常低。

別說大塊水晶,哪怕手臂粗的一般水晶石塊,也要一個勞力反反覆覆忙碌一兩天才能切開。

還有一個,就是砣機切割。

不過,因為砂輪限制,砣切只適合更小塊的水晶。

不僅如此,這年代砂輪本身加工起來也是麻煩,切割打磨都有磨損,也是消耗品。因此,工匠更多時候還是用最原始笨拙的線切進行切割,砣機主要用來打磨。

朱塬這才明白,機械局製作望遠鏡、測繪儀、顯微鏡等裝置的進度為何會那麼慢。

就拿望遠鏡鏡片來說,從切割到打磨,再到最後的拋光,每個流程都需要幾天時間,一塊成品鏡片,可能要一旬才能完成。而且,就算做好了,也不一定合用,於是還需要進行二次加工,一旦二次加工也不成,出了差池,直接就淪為廢品。

說到底,還是生產效率不高。

提高生產力這種事,朱塬從來都非常感興趣。

大致看過這年代原始到不忍直視的砣機構造,朱塬就產生了一連串的念頭。

首先是砂輪。

這年代的砂輪是直接用各種材質的石料凋刻打磨而成,也是耗時耗力。

這是首先要改的。

而且,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記憶裡,各種砂輪可都見過。

朱塬很快提出了一個方案,用線切使用的解玉砂,人工製作砂輪,也就是後來司空見慣的打磨切片。

找來工匠參謀一番,又經過多次試驗,成品很快出爐。

材料是細砂、魚膠和紗布。

細砂是玉石工匠常用的解玉砂。

解玉砂,不是專門的某種砂石,而是‘解玉’用的細砂。

那句話怎麼說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解玉砂的材料,就是可以攻玉的石頭,這年代普遍的主要是兩種,石榴石和剛玉。

再就是魚膠。

就地取材。

最後,紗布,起到支撐固定作用。

這是器械局的一個匠人提出的意見。說來有趣,靈感來自於女人們做鞋時在牆上湖的鞋底胚子,朱塬還特意找到看過,然後,依稀也蒐羅到一些相關的記憶。

大概是女人們做鞋的時候,用面湖將破布湖在牆上,乾燥後的硬胚剪裁一番,可以用來納鞋底。

本來很軟的布料,做成鞋底胚子就變得很硬。

再說砂輪,如果只是細砂和魚膠,做成砂輪,會很脆,中間加一層紗布,等於加了一層骨頭。

缺點是,這種砂輪不能進窯燒製,只能低溫烘烤。

因此比較耗時間,硬度也差了一些。

朱塬已經在讓匠人們改進工藝,透過窯燒製作硬度更高同時還要有一定彈性不會輕易折斷的砂輪切片。

當下,暫時湊合。

再就是砣機。

傳統的砣機,打磨時的轉動,是透過繩子反覆拉扯轉軸,可以想見轉速有多慢。

朱塬的改進方法,核心就一個,加入軸承。

軸承省力的另外一個結果,其實就是最大程度發揮人力的利用效率。

然後,摘來後世腳踏車的靈感,做成了腳蹬傳動的模式。當然,不是鏈式傳動,而是皮帶傳動。而且,腳踏車是小輪帶大輪,全新的砣機,當然是大輪帶小輪,以便最大程度加快轉速。

初步完成樣品並投入使用後,崔慎今天送來的,已經算是第二代。

相當簡單的一次改造,從第一代的單人腳蹬,增加到雙人腳蹬。

朱塬看過樣機,當場就讓人拿來了水晶進行測試。

兩個工匠跨上腳蹬,又有一工匠操作,裝上只有幾張紙那麼厚的砂輪,工匠踏動腳蹬,砣機開始運作。

水晶送上。

旁邊還有一個學徒,不斷將水淋在水晶上用以降溫。

眾人的旁觀中,只是一盞茶功夫,比拇指稍粗些的一塊水晶就被切成了兩段,朱塬見過之前的單人砣機,對比之下,速度快了很多。而且,相比之前的原始砣機,切割效率更是增加了十倍不止。

事情很簡單。

單人砣機,因為只有一人發力,水晶送上的速度稍微快一些,就會被卡住,或者出現皮帶打滑甚至直接折斷切片等故障。

雙人砣機,用後來朱塬比較熟悉的一個解釋就是,功率增大了一倍。

雖然增加一個操作人力,之前的問題卻不再出現。綜合起來,效率依舊是大幅提高。

朱塬看過一次演示,想想又讓人找來了一根鐵棒,再次操作,還是很快切割成了兩段。

看完了演示,朱塬理直氣壯地無視旁邊劉璉,直接吩咐崔慎明天送一臺全新的雙人砣機給自己,這才發現,海軍副都督吳禎不知何時出現在這裡,饒有興致的模樣。

招呼過,朱塬笑著問吳禎:“會不會覺得我不務正業?”

吳禎笑著搖頭。

只是,表情裡卻多少透露些異議。

朱塬親自走過去檢視著這臺雙人砣機,對吳禎道:“我曾經和祖上講過一個道理,咱們人之所以是萬物靈長,關鍵就在於會使用工具。既然這是我們的優勢,我們就該孜孜不倦地創造出更多更好的工具,進而達到不斷提高生產力的目標。”

前半段,旁聽的吳禎等人不知道,關於生產力之類的經濟之學名詞,朱塬倒是已經和他們講過。

不得不認同。

朱塬卻繼續:“當下淮東大旱,祖上還在信中問我有沒有辦法,我沒有。不是說真沒有,而是以我們當下能使用工具所激發出的生產力,還不夠處理這件事。想想看,如果我們能夠創造出大批大型的汲水裝置,將長江或者陸上井水引到田中,大旱也就解決了。其實,我們有相應裝置的,各種水車,問題是,沒有人想過持續不斷地製造更好的水車,老式的水車,就像之前那些根本沒什麼效率的砣機一樣,原始,粗陋,以至於,對於旱災,當下我們還是束手無策。”

吳禎聽完,頓了頓,收斂起表情,朝朱塬拱手:“翰林,幹臣受教。”

劉璉也拱手:“孟藻受教。”

其他人見兩位上官施禮,紛紛跟著拱手。

朱塬只是擺了擺手,離開外院這間屋子,打算返回內宅,出了門,卻發現吳禎跟了過來。

望過去。

吳禎表情略微為難,稍稍猶豫還是道:“翰林,可否談談?”

朱塬點頭:“去我辦公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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