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科,解剖實驗室。

齊宏宇盯著趙聯軍的病例看了許久,都沒將它放下,偶爾看一眼解剖臺上躺著的屍體,又很快收回目光,再次放到病例上。

病例表明,趙聯軍顱腦被吊頂的鋁合金管穿入,損傷極其嚴重,並因摔跌導致肝臟破裂,最終不治身亡。

肝臟破裂。

這個詞死死的抓著齊宏宇的目光。

雖然病例看上去合情合理,而且高處墜落摔傷確實容易傷到肝,但有前兩具因肝臟破裂而死的屍體依舊靜靜的躺在冰櫃裡,這傷就顯得“痕跡過重”了點兒。

更何況吊頂不算高,兩米出頭,這個高度摔下來,別的臟器沒什麼事兒,偏偏又是肝破了……

正這時,解剖室門被推開,他側目看去,就見石羨玉正走進來,還邊走邊說:“我慫欣欣回去了,她手頭也有工作,不好在我們這兒多待。”

齊宏宇嗯一聲,表示知道了。石羨玉又對著解剖臺的方向努努嘴,問道:“準備解剖了?”

“沒有。”齊宏宇搖頭說:“已通知到趙聯軍的家屬,但他家屬似乎特別傳統,不同意我們解剖,說什麼,決不能讓他死了還不安生,還要被人在遺體上動刀子。”

說完,他把手裡的病例遞給石羨玉。

石羨玉沉默兩秒,才抬手接過病例翻看起來。

肝臟破裂這四個字同樣吸引了石羨玉的注意力,他表情少見的凝重起來,將整本病例翻完,然後把病例還給齊宏宇,並說:“又是肝臟破裂,這裡頭恐怕有鬼,但不足以證明他並非死於意外,如果不能取得家屬同意,那麼……”

“強制解剖。”齊宏宇不等他說完就表態道:“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石羨玉呵呵一聲:“你果然和傳言一樣,不計後果,不守規矩。”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嘖!”石羨玉岔開話題:“不急於這一時吧?先試試再做做家屬的工作?”

齊宏宇斜眼:“你去?”

“……”石羨玉沉默了,過好幾秒他才別過頭說:“這麼有難度的任務還是是交給仇教導的好,我們不如做些別的工作吧?比如嘗試下能不能查出足以確定他並非死於意外的證據?”

齊宏宇同意:“成,那我先做屍表檢查,能查出什麼最好了,查不出來的話……還是只能強制解剖。”

“你咋就這麼軸呢?”石羨玉扶額:“要他真死於他殺還好說,否則,家屬一鬧,代價恐怕有點大,甚至不是處分那麼簡單了。”

說完不等齊宏宇開口表態,他又話鋒一轉:“別著急吧,仇教導這麼相信我們,我們也該相信他才對,相信他能做好家屬的工作,同意我們解剖。”

“再說吧。”齊宏宇也想到了仇教導,嘴角微微揚起,接著說:“先把屍表檢查做了。”

石羨玉同意,立馬後退兩步,示意齊宏宇上。

齊宏宇也不再多說,但卻也沒動手,只是盯著屍體的腦殼。但石羨玉明白他已經開始檢查了,屍檢不是一上來就動刀子的,受害人的穿著及衣服上的附著物等同樣是屍檢的一環。

只不過這個環節應該會進行的很快,因為死者動手術前衣服就被脫了,等宣佈死亡後就應齊宏宇的要求,被直接拉到支隊法醫科來,這會兒身上就蓋著條白布。

這邊齊宏宇正按部就班的檢查著,那頭石羨玉又開始嘀嘀咕咕起來:“你說他為什麼要跑呢?用這種方法作案不就圖的一個隱蔽嗎?至少自以為隱蔽,那他跑啥?難不成他發現我們盯上他了?也不對啊,他分明是在之前……”

叨叨半天,齊宏宇聽煩了,斜他一眼,說道:“他可能並沒有奢望能騙過我們,只想著能瞞一時是一時,為自己爭取到更充沛的逃跑時間。”

“也對啊,是這個理。只要我們沒第一時間注意到他,他就有機會跑出山城。”

齊宏宇看到他眼角的笑意,明白他早就想到這層了。

這傢伙,他不是懶得說話嗎?

真就是個致力於推翻自己人設的蛇精病?

算了,懶得搭理他。

石羨玉見他不搭話,又自顧自繼續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還算挺穩重的了,沒報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年頭……”

話沒說完,他瞧見齊宏宇動作,便悚然一驚,眯眯眼忽的瞪開:“等等!喂喂喂!你幹啥呢?”

齊宏宇面無表情的說:“掀頭皮啊。”

說著他直接將死者的頭皮往前一翻,蓋住趙聯軍的臉。

“掀你妹啊!”石羨玉頭皮發麻,罵了一句,正要再說什麼,齊宏宇又拿起一根彷彿是撬棒的玩意兒,邊插入死者骨縫中邊繼續面無表情的說:“現在掀他天靈蓋。”

“我踏馬掀你天靈蓋!”石羨玉又罵道:“你剛剛怎麼答應我的?不說好先做屍表檢查嗎?你……”

齊宏宇動作並不停,嘴上則辯解說:“我沒解剖啊,這是開顱手術留下的切口,我只是翻開檢查一下。”

“強詞奪理。”石羨玉說道,但見齊宏宇已經把趙聯軍的頭蓋骨拿下來放到一邊了,也只好說道:“那你別動他腦子。”

齊宏宇撇撇嘴:“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石羨玉一噎。

齊宏宇又翻著白眼說:“你真想阻止我的話,上來啊,站那麼遠幹什麼?只叨叨不動手?”

石羨玉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你滿意了?”

“……”齊宏宇無言,默默抽回手,低聲罵了句神經病。

隨後他低頭看了幾眼死者的顱腦,拍了幾張照片,才說:“放心吧,我不至於趕這麼一小會兒時間。”

“那就好。”石羨玉再次退下。

“你走那麼遠幹嘛?”齊宏宇納悶道:“你怕屍體?”

“不,我怕打擾你屍檢。”石羨玉攤手說道:“萬一你上頭了,氣急敗壞的甩鍋給我說我呼吸打擾到你思路……嘖,那我可真冤。”

他再次收穫兩枚白眼。

齊宏宇再次投入工作,仔細檢查一陣後,點頭說:“顱腦方面的損傷確實很嚴重,大腦被穿透都還好說,關鍵是延髓、腦幹等生命中樞都受到了破壞,即使沒有肝臟破裂等情況,也是必死的傷。”

石羨玉沒搭茬。

齊宏宇覺得自己真搞不懂他,不跟他說話他一直嘀嘀咕咕,跟他說話他丫又不接,整的怪尷尬的。

於是齊宏宇乾脆也不開口了,把頭蓋骨蓋回去,頭皮一撥,恢復原樣,又將趙聯軍身上的白布掀開。

屍體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多處表皮剝脫,並無規律的分佈著許多小的創口,推測是摔下來時被破碎的吊頂刮傷、割傷的。

這些話他並沒說出口,而是拍好照後默默的記在筆記本上。

解剖室裡一時間死一般的沉寂,只有二人的呼吸聲,齊宏宇的腳步聲,相機的快門聲和筆尖在本子上摩擦的沙沙聲交替、夾雜著響起。

終於,齊宏宇目光落在了屍體的腹部中央位置,那兒有處非常淺淡的皮下出血帶,出血帶不大規則,但整體呈圓形,而且顏色十分淺,要不是剛剛齊宏宇一側頭,光線角度湊巧了,否則都不一定能瞧見異常。

他稍顯錯愕,換了幾個角度觀察這一處皮膚後,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陣,然後趕緊放下筆記本走到一旁的櫃子邊,摸出幾個手電。

石羨玉目光始終黏在他身上,此時終於忍不住問:“你幹啥呢?”

齊宏宇回頭看了他一眼,不搭理,石羨玉也不追問,繼續饒有興趣的看起來。

換了不同的顏色打過光之後,齊宏宇雙眼微眯。

他發現在上方偏35度左右的位置,用藍色光源照射屍表,體表的出血帶最明顯。

趕緊把手電固定住,他又拿相機拍了幾張照,之後站在原地沉吟幾秒,又立刻跑到一旁。

冷凍的屍櫃就在解剖室內,佔據了一面牆。

他很快找到曹宇華和劉浩雄的櫃子,分別將之拉開。石羨玉似乎猜到他要做什麼了,趕緊上來搭把手,幫他一塊把兩具屍體挪到解剖臺上。

解剖臺不夠用,實驗室裡只有兩臺,於是兩句屍體就擠在了一塊兒,中間隔了層布,避免接觸。

石羨玉又吐槽:“你至於嘛?”

齊宏宇還是不搭理他,拿著藍光手電過來打光,歪頭換著角度看。

然而折騰了半晌,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臉色不大好看。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把手電固定住後咔咔咔拍了幾張照片,想了想,又換白光手電換著角度固定下來,同樣拍了大量的照,然後取出內存卡,轉身走到電腦邊上,將內存卡插入,開啟照片一張張處理起來。

石羨玉又摸過來,問:“幹啥呢?調對比度?”

齊宏宇依舊不開口,就默默的處理著手裡的照片。石羨玉撇撇嘴,從邊上拉了條椅子坐下,一時有些百無聊賴。

不知不覺,過了個把小時,齊宏宇忽然興奮的一摔滑鼠:“成了!”

“啊?”石羨玉被嚇了一跳,迷糊的睜開眼,他剛剛不小心睡著了,不過齊宏宇沒看出來……

齊宏宇依舊不搭理他,揉揉自己有些發酸的脖子,然後趕緊把照片另存下來,並打印了一份,隨後仔細辨別照片用的光源和角度,又取出內存卡跑過去拍了幾張照片,回來重複剛剛的步驟。

果然可以重現。

石羨玉伸長脖子看了幾眼,恍然。

白色光,正上方偏六十度左右近距離照射受害人腹部後,能隱晦的看出屍表皮膚有極輕微的“輪廓邊界”,之後調整對比度曲線,這道“輪廓”就明顯許多了。

“這是什麼?”石羨玉求知的問道:“外力施加的痕跡?”

齊宏宇看了他一眼。

“師兄,你倒是說句話啊。”

“……”齊宏宇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跟著迅速壓下。

差點沒憋住笑。

“咳咳,”乾咳兩聲,他終於開口,說:“確實是外力施加的痕跡沒錯,但和趙聯軍不太一樣,他倆並未見皮下出血的情況,我是仔細做了檢測的,這點可以確定。

我猜應該是非常輕微的皮膚損傷,伴隨著肉眼幾不可查的表皮剝脫,經過幾天的冷凍,皮膚失水速度略有一定的差異,導致這片區域更加明顯,就顯現出來了。”

石羨玉瞭然,側目看向趙聯軍的屍體,問道:“是這具新鮮屍體給你帶來的靈感?”

“算是吧。”齊宏宇低頭看向筆記本,一邊在上邊做記錄,一邊說:“這下子,總算將‘外力損傷’這個性質定下來了,還確定了作用部位,好事!”

說完,他雙眼忽的一眯,扭頭看向趙聯軍的屍體。

“怎麼了?”

齊宏宇又不回話了,直接站起身,將剛剛拍的趙聯軍屍體腹部的出血帶照片也列印下來,然後將幾張紙疊在一塊,拿手電在背後貼著打光。

“這……手法一致?”石羨玉在一旁看到,三張照片上的“陰影”雖略有不同,但大致輪廓乃至範圍都基本吻合。

齊宏宇讓石羨玉拿著紙和燈,扛起相機咔咔咔又拍幾張照片,這才點點頭嚴肅的說:“看起來……導致這三人肝臟破裂的原因是一致的,雖然趙聯軍並非死於肝臟破裂,而是顱腦損傷。”

石羨玉打量輪廓半晌,接話說:“而且,絕不是徒手,人手沒有這麼大,作案人應該使用了某種工具……

奇怪了,如果說華子和黑熊肝臟破裂是趙聯軍造成的,那趙聯軍呢?而且華子和黑熊屍表都幾無損傷,這趙聯軍怎麼有皮下出血?”

“而且看片子,他肝臟雖破裂,但不算嚴重。”齊宏宇放下相機,嚴肅的說。

石羨玉思索道:“屍表傷的更重,裡頭傷的卻輕些麼?有點矛盾啊。”

齊宏宇說道:“或許我們得重新審視審視這樁案子了。併案調查吧,仔細查查趙聯軍落網之前都接觸過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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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怕是不好查。”石羨玉搖頭:“再說了,按邏輯,他應該一直躲在廁所天花板吊頂,沒條件和人接觸。”

“立刻強制解剖。”齊宏宇再一次提出這個想法,說:“你沒理由阻止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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