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羨玉同樣被這身輕咦吸引了注意力,他目光投來,果然在張知賢口鼻處發現少量但極明顯的蕈樣泡沫。

而仇教導則投來略顯懵逼的眼神。他確信這個名詞自己從警絕對聽到過不下二十次,熟悉的不得了,但就是記不起它是什麼意思,意味著什麼,只看得出張知賢的屍體口鼻處有大量細密的白色泡沫,就像螃蟹吐出的細小泡泡。

感受到仇教導的目光,齊宏宇於心不忍,給他解釋道:“所謂蕈樣泡沫,又稱蟹樣泡沫,原因嘛再明顯不過,我就不多說了。

至於它的形成機制,也簡單的很,說白了就是進入呼吸道的液體——也即是溺液,其刺激呼吸道導致粘液分泌增加,同時人體本能進行極其劇烈的呼吸運動,使得溺液、呼吸道粘膜分泌的粘液和空氣互相混合攪拌並拍出氣管,就會在口鼻處形成這樣的特殊泡沫。”

仇教導恍然大悟,他的記憶被齊宏宇這番話瞬間啟用了,立刻點頭說道:“我想起來了,它是受害人溺死的典型特徵,是吧?”

“沒錯。”齊宏宇輕輕點頭,爾後又悄悄打量了眼仇教導,見他明顯因想起了一個小知識點而感到興奮的模樣,鼻頭不由得有些發酸。

想起來了又如何呢,再過半個鍾左右,還不是會再次忘記。

他的記憶力著實令人堪憂,近些年來還有愈發惡化愈加嚴重的趨勢,天知道他為了記住二大隊的刑警,以及支隊內其餘大隊重要骨幹的姓名、面孔和能力,並將之化為自己長期的本能,悄悄的付出了多少努力。

這樣的他,已經沒有餘力再記下其他東西了。

甚至,再過一兩年,他可能連其他大隊的同事,乃至二大隊本隊的兄弟都要開始遺忘了,屆時他也將不再適合當民警,不再適合繼續工作,恐怕得提前退休。

某種程度上說,可以將他的病症,理解為弱化版的老年痴呆,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將會愈發嚴重。

正因如此,他才會因為記起這麼小的知識點而感到興奮吧?

齊宏宇如是想到,隨後抬眸看了眼石羨玉,從他略睜開的眼中,同樣看到了濃烈的擔憂。

感受到齊宏宇的目光,石羨玉眸子微側,與齊宏宇對視了眼,隨後一觸即收。

他不著痕跡的輕嘆口氣,便蹲下身,盯著張知賢的屍體看了半晌,爾後搖頭說:“額頭、面頰、雙手都有比較明顯的傷痕,看著像是劇烈碰撞造成的,倒是符合衝破護欄後墜入大江中造成的損傷。”

齊宏宇沒搭理他,自己迅速的戴好手套,在屍體身上按壓片刻,又使喚石羨玉幫忙將屍體翻個面,在張知賢背部仔細捫壓起來。

他的動作很快,不過三四分鍾,就將張知賢兩面上上下下都按了個遍,隨後說:“死者體表多處挫傷、擦傷,另下肢及骶髂關節、盆骨可捫及明顯的脫臼及骨折,兩截腰椎脫垂……

總的來說,受害人屍表體現出了明顯的高墜傷,骨折處對應的軟組織出現了明顯腫脹等典型生活反應……

這些傷勢,都符合本案的特徵,可以推斷,受害人呈坐姿,坐在車內墜入大江,入水瞬間就受了重傷,爾後江水灌入車內致死者溺亡。當然,這只是初步推斷的結果,具體死因尚需做進一步屍檢——比如解剖——才能確定。”

石羨玉頷首說:“那麼按老規矩,屍體就全權交給你了。他墜江這事兒絕對沒這麼簡單,我不相信他是心甘情願開車衝進大江裡的,師兄,你一定要找出……”

“放心,不用你說我也曉得。”齊宏宇擺手說道,隨後又站起身,再次扭著脖子左右掃視起來,便掃邊說道:“這次屍檢不同於以往,現場環境對屍檢的提示尤為重要,尤其是那輛墜江的車。

所以這回也不急著回去,至少讓我看看車再說……奇怪了,車呢?那麼大一輛車呢?”

“車?”仇教導一愣,抬手指向某處:“那不就……”

邊說他邊側目看去,然後整個人就僵住了,宛若齊宏宇的復讀機,復讀道:“咦?車呢?那麼大一輛車呢?”

蔡臻與石羨玉同時回頭,臉上表情都有些微妙。

尤其蔡臻,她剛剛才親自和仇教導勘查過那輛落水車,雖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但也已經足夠,足以確定那輛車此前就在那個位置。

石羨玉沒那麼篤定,但同樣也有印象,來時瞥見了那兒停著輛破破爛爛的車,且此時看去,草坪上依舊可見明顯的大灘水漬,以及被車子壓出的痕跡。

“有意思了。”齊宏宇邁步往那走去,邊走邊說:“誰TM神不知鬼不覺的拉走了這張落水車,竟沒發出半點動靜,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說著他對警戒線邊上的民警招了招手,隨後高聲問道:“兄弟,你看見誰拉走了那輛車麼?”

“啊,看見了,”民警回答說:“剛有個兄弟開來了輛小拖車,把那車給拖走了。”

“拖車?”齊宏宇有些發愣:“啷個一點動靜都沒有?”

民警搖頭:“那我就不曉得了……那車動靜確實特別小,基本聽不到什麼聲音,可能是純電的吧?”

齊宏宇嘀咕了兩聲純電,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爾後又左右掃了兩眼,再對民警說聲多謝,就加快腳步跑到了那輛落水車留下的痕跡旁,蹲下身子打著手電仔仔細細的檢視起來。

草坪上留下的壓痕,其實看不出什麼異常來,正常的拖車痕,同樣也是正常的輪胎痕,在齊宏宇眼中並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仇教導也湊了過來,觀察片刻後,問道:“有什麼發現嗎?”

“發現個鬼。”不等齊宏宇回答他,蔡臻就翻著白眼說:“不管拖車這事兒到底有沒有異常,咱們看痕跡撐死了不也就只能看出有輛拖車把落水車給拖走了?”

仇教導點頭回了句沒營養的話:“也是哦。”

石羨玉看了看這對夫妻,又看向齊宏宇,問:“師兄,會不會是我們太過敏感了?沒人會有理由悄悄拉走涉案的落水車的吧?即使是兇手,即使車上有著至關重要的大秘密,可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未免也太過冒險了。”

“敏感。”齊宏宇納悶的看了石羨玉一眼:“你為什麼會用這個詞?”

石羨玉挑眉:“你難道不是懷疑有人偷了落水車?”

“懷疑,因為那人一聲招呼不打,一點動靜不發,奇奇怪怪的。”齊宏宇說道,接著側目問:“蔡姐,你們下過把車拉走的動靜嗎?”

蔡臻果斷搖頭說:“沒有。”

“吶,所以按理應該沒人會自作主張把車拉走,”齊宏宇說道:“何況落水車屬於涉案車輛,本身已是重要物證,既然是物證,取證就需要合乎程式,你懂我的意思吧?”

石羨玉回了句懂,然後說:“所以你是認定有人偷走了落水車。”

“嗯。”齊宏宇說道,接著再次扭頭看向剛剛回話的民警,高聲問:“兄弟,麻煩你過來下……嗯,你看清了吊車上的人長什麼模樣麼?”

“呃,”民警走到跟前,聽了齊宏宇的話,遲疑了一小會兒,才回道:“看是看見了,但天太黑了,車裡又沒開燈,看起就黑黢黢的一團,加上那人也長得普普通通,我不一定能回憶起來。”

齊宏宇立刻摸出自己的小本本:“沒事,你說就是了。先說衣服啥的,這些你總有印象吧?”

“那必須的。”民警當即說:“他穿著冬執勤服……嗯,確定是冬執勤,戴著毛領的,二毛一,是個三督。”

聽到這兒,仇教導眉一挑,立刻扭頭看向齊宏宇:“小齊,會不會真的是你想多了?”

齊宏宇搖搖頭,剛剛就已經說了,既然負責本案的兩個大隊的負責人都沒有下拖走涉案落水車的指令,就不該有人自作主張且多管閒事的來把車拉走。

這麼做非但是吃力不討好,還會惹上一身腥,因為不符合程式。

而且會開吊車的民警不說沒有,總體還是相當少的,這類工作一般都交給輔警來開,民警往往坐在副駕駛起個監督的作用。

但齊宏宇卻沒有開口解釋。

懷疑一位穿警服的人可能有問題,這話多少有些敏感了,沒有相對確切的把握之前,他們幾人之間交流交流就好,可不好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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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齊宏宇也曉得為什麼民警毫無反應了,慣性思維下誰能想到竟有人膽敢穿著警服假冒警察混入他們一幫民警當中?

但此事在當前環境下又再正常不過,畢竟兩隊合作,再有附近轄區派出所的民警資源,三方人馬彼此都不可能將所有同事認全,就有了空子可鑽。

更別說開拖車那家夥也未必是假警察——誰也不能保證,勢力龐大的克洛斯的觸手到底伸到了哪些領域,此刻尚有個不清不楚的步忠勇具有重大違法違紀嫌疑,齊宏宇受此影響難免疑神疑鬼。

好在仇教導明事理,選擇了相信齊宏宇,並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只輕輕點頭,並把自己的嘴給閉上了。

齊宏宇不曉得他點哪門子的頭,卻也不太在意,只又問民警道:“他的警號你記得起不?”

“記不到。”民警搖頭,隨後皺眉苦思了半天,還是搖頭:“不好意思,確實記不到。”

齊宏宇說聲沒事兒,又問:“他戴著帽子麼?”

“沒戴。”

“頭髮長短?”

“挺長的吧,應該比你長些,但我也不是很確定。”

“顏色?”

“黑色。”

就這般,在齊宏宇的引導之下,這位民警的記憶被一點點的啟用,原本朦朦朧朧的大致印象漸漸清晰起來。

齊宏宇又問道:“面部特徵呢?他髮際線高不高?又或者額頭被劉海擋住了?”

民警邊回憶邊回答:“劉海擋住了,沒法確定髮際線高不高。不過眉毛挺濃的……哦還有,他眼睛很大,典型的濃眉大眼,鼻樑也高,還有,他嘴兩邊的法令紋特重,就像是在嘴兩邊打了個括號。”

聽到這,一直沉默的石羨玉不由咦了聲。

說起括號嘴……這不是黃梁柯和張知賢的典型特徵麼?好傢伙,這個開吊車的也是?

齊宏宇表情也有些微妙,想了想,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翻了翻相簿,很快找到黃梁柯的照片,隨後將手機遞給派出所民警,問:“兄弟,你瞧瞧那人是不是長這樣?”

“我瞧瞧……”民警接過手機看了眼,隨後搖頭:“不是,年紀沒這麼大的,看上去應該也就三十五六歲?不過這括號……呃不是,這法令紋倒是像,如出一轍。”

齊宏宇默默收回手機。

想了想,他卻又再一次把手機遞過去,說:“兄弟你再看看,除了括號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像的?”

民警接過手機,伸出兩根指頭貼在螢幕上一分,將照片放大了許多,仔仔細細的對照了下黃梁柯的五官,然後搖頭:“就嘴角的法令紋像,其它的……怎麼說呢,我沒法確定,畢竟印象確實不是很深了。”

“不用管記憶,直覺呢?第一直覺,他們像不像?”

“不像。”

“明白了。”齊宏宇輕輕點頭,又問:“吊車的車牌號你記得不?”

“這個我也記不到,沒關注那麼多。”民警說。

他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但同樣頗識趣的沒有點破,只抬手一指,繼續補充說道:“我只看到那車從那個位置開進來的,開到這邊以後,放下鉤子,把落水車拉上去,然後就走了。”

齊宏宇下意識的抬頭看去,但如先前所言,光看痕跡自然什麼也發現不了。

片刻後,他再次站起身,說:“行,曉得了,辛苦你。”

“沒事。”他搖搖頭,見齊宏宇沒什麼要問的,便打算回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守著警戒線。

但正這時,他臉色忽的微變,猛地舉手前指,並大喝道:“誰!站住!離屍體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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