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胖子叫嚷到最後，已是連哭連罵，如泣如訴，如癲似狂。塗生看了，反而引以為戒，平靜下來。“喂喂，大叔，正說饅頭的事，你跟我說你年輕時如何如何，扯得太遠了吧？為了個饅頭要死要活，弄成這副醜樣兒，你羞不羞？”
店東一愣，擦著眼淚吸著鼻涕，有些訕訕地，覺得面子掛不住。“你也別光看我的笑話。再過二十年，你和我也相差不多。”
塗生笑道：“我已餓了好幾天，今日再吃不上飯，不要說二十年，就連兩天都撐不過去。逼到這一步，我便搶了你，你也怨不著我。話說回來，還是你那大饅頭貴得沒良心，就算我不動手搶你，再來一個還是要搶。”
店東嘟囔著分辯：“再來一個，人家付的是靈砂。按靈砂算，我的大饅頭哪裡是貴得沒良心。現在這麼兵荒馬亂，誰還收銀子呢？我肯要你的銀子，已是我良心好了。”
塗生好奇道：“你說兵荒馬亂是什麼意思？我這一路上正在奇怪，怎麼現在山林中竟有那麼多兇獸？彷彿沒了禁制一般。難道這紅塵之外也像人世間一樣，到處征戰打仗？”
店東嘆了口氣，“化為之地向來人命賤。不要說我們自由民、外面的散修，就連宗門煉氣士都時常隕落。”
塗生道：“你不要說這些哄我，我是化外之地長大的。我們這裡雖然常常死人，但那都是死於妖獸，或者修士們試煉、奪寶。哪裡是俗世裡動兵打仗。”
店東哼了一聲，“你說的那都是陳年黃曆。從前從不打仗，但這些年……”突然一指塗生，“你是天兵，你自己說你這些年打過多少仗。”
塗生想了想，點點頭。“和我一同當兵的那些大叔大爺們都說上了當。招兵時說天兵只是擺個樣子，做做儀仗，進來了才知道打得那般厲害。”
“這兩年更是厲害哩。”胖店東不由自主提高了嗓門，“都說宗門之間只有衝突，從不爭鬥。這二年來，不要說爭鬥，連滅門之事都有！人還說，在九重天上，上界神仙門派，也時常會……”
正說到
這裡，忽聽“咕嚕”一聲響。胖子店東話頭一停，塗生那邊又是一串咕嚕聲。原來是肚裡沒東西，飢腸轆轆。
店東道：“我這就給你端饅頭出來，也省得你搶我。”進去將大饅頭切了一大盤，用滾開水淋澆三次，又灑些蔥姜蒜末，淋些香油辣油，熱騰騰端到面前。
塗生不用人勸，連筷子都不用，只管大把揸來塞進嘴裡，風捲殘雲，吃了個罄幹罄盡。
胖店東嘆口氣，又切一盤端出來。塗生又吃盡了，眼巴巴望著店東。
店東叫道：“給你一盤，又給一盤。你還要第三盤！這樣的大肚漢，又不是我兒子，誰養得起你。你還是徑直搶了我的好。”
塗生也嘆口氣，“你說的是。好吧，多謝你了。”站起來便走。
店東看著他出門，忽然叫道：“且住。”
塗生轉身看著他，忽地失笑，道：“是我錯了，還當你好心，白請我吃飯。”伸手去袋中摸索銀子。
邋遢胖子擺擺手，“不是要錢，你那些銀子現在也值不了幾個錢。才跟你說，現在兵荒馬亂，大家都只要靈砂。靈砂能兌換靈石，有法術的修士，靠那個可以救命。你給他銀子，他還嫌帶著累贅。”
塗生道：“修士不收，有他們的道理。你們附民又不是修士，怎地也瞧不上銀子？”
店家道：“修士老爺們不收銀子，下面的附民自然也就不用它。這叫做上行下效。所以你雖然有些銀兩，卻沒什麼用處。越往前去，越沒人要它。別人又不像我這麼好心，你豈不是仍要餓死？”
塗生心裡躊躇，“沒想到有這些變化。山林中去不得了。現在就算想回去俗世，我也撐不了那麼多天……”
店東道：“你不要看我。你既然是紅塵之外的天兵，也知道我們自由民向來不幫人也不求人，一切全憑自己，生死各安天命。從來不像濁世裡那些人那樣，粘粘糊糊，牽扯不清。”
塗生自然知道。當初嚮往人間，便是覺得那邊人情溫暖，不像化外之民，一個個生冷倔硬。“在那邊
過了些年，習慣了人情，還以為你會幫我。這是我的不是。”
店家道：“我不幫你，但可以和你做個交易。我自然有些賺頭，但你可以撿條性命。”頓了頓，索性將話挑明，“我也怕你覺得沒路可走，不如搶了我這裡。哪怕最後落到白玉門手裡，畢竟能做個飽死鬼。”
這店家不光是個地地道道的自由民，只講交易，不講人情。還是個聰明人。塗生點點頭，“你說。”
店家且不說話，低頭在櫃檯裡摸索半天，翻出一張招貼。這不是路上亂飛亂貼的符文帖子，而是真正的紙張，上面印著大字，落款處是一道樣式複雜的紋樣。
這胖子先折好帖子上半截，單露出那個紋樣，指著給塗生看：“摸摸看。不用害怕，看著像一道符，其實不是。只是個花押。來，摸一摸。”塗生伸手摸了摸，感覺到紋樣有凸起、凹陷，製作十分精細。“摸到了沒？這麼精緻的東西，不是偽造得出來的。”
塗生笑道：“你偽造不出來，有人偽造得出來。像這樣的凸印花押，又沒有符籙之力，有什麼難的。”
店家道：“就算能造，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這是玉門白家的花押，誰敢偽造？”又開啟招貼，讓塗生看。
招貼內容看似平平無奇：玉門現招募天兵，待遇從優，年齡不限，只要受過完整訓練、能透過測試者，一經錄用……
“這不對勁啊。”塗生道，“上面說受過完整訓練，既受過這等訓練，那定是別個宗門下屬的天兵，怎會去他那裡應徵？”
店家道：“你還跟我裝什麼糊塗。這兩年滅了多少宗門，不知有多少殘兵失散在大荒野裡。你自己不就是麼？用這種辦法跟我還價，小子，你還嫩了點。”
店家收起招貼，“像你這種沒了主家的殘兵，你說你能幹什麼？又不會法術，只比凡人多幾斤力氣，偏偏還飯量特大！玉門願意收留，這是你們的福氣。只要你應徵，我這就給你種上契符。有了這道符，你就有白玉門罩著你，還愁沒有飯吃？還怕受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