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生在紅塵之外。
塗生快餓死了。
從沒想到竟會這樣。
紅塵之外,大荒野裡,什麼沒有?多少菌、菇、莖、果。摘下來、挖出來。這是靈氣充足之地的物產,再小的都比人頭還大,還怕不能填飽肚皮?更有種種獐、狍、鹿、羊,品種較大的一只能出上千斤好肉!若是個凡人,這般大的野獸當然只敢看它一眼,萬萬沒本事捕獵。但像塗生這樣的天兵,又是好獵手,他還愁什麼。
紅塵之外靈氣充足也有個不好之處,便是狼蟲虎豹等傷人猛獸也分外龐大。不要說凡人,就算天兵,也輕易不敢和它搏鬥。這些也還罷了,更可怕的是種種異獸,這都是天賦異稟,假以時日,能進化成妖獸。若沒有法術,純憑蠻力,用的又是未經開光的尋常兵器,和這樣的東西相爭,幾乎等於送死。
還好下界修仙門派大都建在與紅塵相鄰處,以便從世間收取供奉。這些門派都會在附近設下禁制,讓異獸絕跡,連猛獸都十分少見。
修士不怕被猛獸所傷,到了煉氣中期,連一般的異獸都不大放在眼中。但修仙門派除了修士,還有不少凡人。像當初為玉門選媳婦的趙大使便是。這類有職司的還是少數,凡人更多的是所謂的“附民”。這些人有的是修仙不成,又習慣了紅塵之外自由自在,於是就在這裡紮根安家。還有的人本是來往於紅塵內外做買賣,漸漸在化外定居。這兩種人又都有後代,許多也不願重回塵世。
紅塵之內的君主稱這些人為“棄民”“化外之民”。化外之地步步風險,沒有法術的凡人無法自立,必須依附於某個修仙門派,這就是“附民”這個稱呼的來歷。
附民需向所依附的主家納稅服役,主家也有義務提供保護,於是在與紅塵相鄰之地設下禁制,保護附民,以及在這個廣闊的毗鄰地帶經營生意的凡人。
塗生當了多年天兵,當然知道這些常識。所以一到大荒野,便篤篤定定,去森林中採挖、漁獵。初時還好,過了些日子,竟撞見了兩丈長的豹子、三丈高的熊,還有長達數丈的巨蛇。像這些傢伙,誰敢打它來吃肉。若非狹路相逢,還是不要和它們性命相拼的好。
像這樣的事連續出了幾回,弄得塗生有些忐忑不安,不大敢放心打獵。但以他那個體格,連吃兩天清水煮蘑菇,胃裡直泛酸水。好不容易在一棵大樹枝葉深處發現一隻猴子,塗生大喜。還怕手削的木質槍頭威力不足,放跑了這幾十肉食,於是躡手躡腳,想再接近些,一標槍飛過去釘死它。
在這靈氣充盈之地,野獸不僅體積更大,也比濁世裡的同類機警了許多。塗生還未靠近,那猴子已經有所察覺,霍的轉過頭來。
也多虧它這一轉頭。塗生看得清楚,那張猴臉上,兩隻眼睛金光閃閃。
普通野獸也有碧瞳、金睛,但普通野獸的眼睛不管是綠是黃,沒有哪個能夠大白天射出光芒的。
這是一頭異獸!
塗生毫不猶豫,掉頭就逃。
沒有射出標槍,盼著一槍扎死它;也沒有仗著手裡有件器械(雖是純用木頭削成,握著還算稱手),便想和這畜牲面對面拼一場。
猴子比人小得多,這只生長在大荒野的猴子雖說比濁世的大好幾倍,但塗生也比常人高大許多。所以這東西比塗生矮了一頭,小了兩圈。
換了個初到化外的,說不定會鼓足勇氣拼鬥。但塗生是個行家,所以只管竭力逃竄。
後面“吱”的一聲怪叫,那只猴子攀著枝條,在大樹枝頭縱躍如飛,如影隨形般緊追不捨。以塗生的速度,竟然被它漸漸趕上。
塗生雖然健步如飛,但時時被樹木牽絆遮擋,猴子卻如在大路上奔跑一般順暢。塗生見勢不妙,急忙朝樹木稀疏處奔去。運氣不錯,前面是一片草地,沒有樹木擋路。塗生加速衝刺,猴子卻沒了可以攀緣之物,轉眼間便被甩在後面。
塗生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只覺得眼前一暗,抬頭看時,那畜牲竟然飛在空中,張開四肢,四肢間繃著一張皮膜,像只老鷹一般一頭扎將下來。
塗生情急拼命,地上抓起一塊碗口大小石頭,盡全力朝空中一石頭飛去,將猴子腦袋砸了個正著。只聽“當”的一聲響,彷彿砸中的是塊鐵板,而非肉身。
虧得塗生力大,這一石頭雖未砸傷,卻將那異獸猴子砸得在空中猛
地一歪。塗生趁機又逃出一段距離。天可憐見,只見前面一條大河,毫不猶豫,一頭扎進水裡。
那異獸猴子好不兇惡,兀自在空中盤旋不去。塗生在水下伏了一個時辰,只將鼻孔露出水面呼吸。總算猴子天性急躁,不會蹲守獵物,這才讓塗生逃過了一劫。
等他從河裡爬上岸,天色已晚。塗生點了堆篝火,一為烘烤衣物,二來也可以威懾野獸。
誰知火頭才起,遠處響起一陣“咻咻”的野獸鼻息,竟是徑直朝火堆而來。不僅不怕火,反而循著火焰過來。塗生不假思索,拔腿就逃,只聽後面蹄聲隆隆,震地而來,彷彿有一群馬在後面追趕。
塗生的天兵眼睛夜暗中仍能看個大概。百忙之中扭頭看了一眼。不是馬。是一頭比俗世中馬匹還大些的野豬,高速賓士時將一根尾巴在身後拖得筆直。絕非短小捲曲的普通豬尾巴,倒更像一根長長的豹尾。
有了這根豹尾拖在身後,像舵一般保持方向,這頭異獸野豬速度之快,遠甚於塗生。這時的塗生只有一個希望:道路上仍和過去一樣,有保護禁制。
塗生久在行伍,當兵的天性便是隨時注意方位。從河裡出來時他便知道,所處之地離道路不遠。道路上自然也有禁制,只是不知是不是也和森林中一樣,失卻了功效。
塗生如炮彈出膛,猛衝出密林,踏上那條平平無奇的土路。到了路上,不再奔逃。反正以那頭異獸野豬的速度之快,再逃也逃不過。如果這條路嚇不退它,那便是走投無路,只求不讓那畜牲白撿一個便宜,拼死也要讓它吃點苦頭。
那頭野豬奔跑之快,塗生前腳才踏上道路,它後腳就該衝出樹林。但塗生全身冷汗在路上等著拼命,那頭野獸竟好像放慢了腳步,只聽林中譁啦啦樹枝亂響,慢慢接近林邊,卻並未繼續前進,轉了幾個圈子,掉頭回去了。
塗生全身都癱軟了。哪裡再敢回林子裡去。就在路上半坐半躺,歇了一夜。
看樣子,路上的禁制仍和過去一樣,足夠威懾這大荒野之中的猛獸、異獸。但人在路上,雖然不會喂了哪頭禽獸,卻喂不飽自己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