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生靈的龍息步步逼近。
死亡的命運臨到了維娜卡納的跟前。
人在自言自語時,只會聽到自己的聲音。
維娜卡納的思緒雜亂,她傾聽著腦海中亂麻般的聲音。
她曾深處絕望的孤島之上,那時她的雙腿被死魂侵佔了,她成日成夜地祈禱,祈求主的憐憫與救助,好教她從絕望中脫離。
主沒有應許她。
“就這樣…我因此失望離棄了她。”
維娜卡納低聲自語著。
那時敏感、絕望、懷疑……
自己懷疑自己馬上就要落到深淵裡,母親口中的主未曾卷顧自己,漠視自己遭受那些苦難,自己曾想過死,卻又要抱著一口質疑乃至憎惡主的怨氣活著,這樣強行活著的感覺,是一種折磨。
當簡的到來,告知自己“神可以施,可以不施”之時,自己好像一時之間,再也找不到應該得到拯救的理由。
主太殘忍了。
她太殘忍了,太無情了。
維娜卡納自覺自己從沒有看到過神的恩典,旁人們訴說那恩典在經文之中,在彌撒的聖餐裡,在日夜的禱告內,維娜卡納尋找過了,從來都是一無所獲。
自己不信主,背棄主,憎惡主,這樣的罪,在頑固的教師們口中,早已應該死上百次了。
而命運修會在那時尋上了自己。
他們以他們的秘術,讓自己看到了活生生的恩典,自己的雙腿找回了知覺。他們告訴自己另一種主,那樣的神正是自己腦海中的神應有的模樣。
可自己忘了,有形的恩典往往會是蠱惑。
由此自己險些落入了更絕望的深淵之中。
龍息冰冷地逼近著,將四周的石壁層層粉碎,時間緩慢得不能再緩慢,維娜卡納再無逃開的可能。
維娜卡納的心緊繃著,未曾能放下來。
維娜卡納知道自己的自私,知道自己對周遭的冷漠,那是自小養成的,那是一層抵禦絕望的可憐蛋殼。
自己從未想過改變,也不必要改變。
在最開始,這是自己憎惡主的表現。
而在此時此刻,這是主寬宥自己的證明。
“因她寬宥我,忍耐我,我沒有改變的必要。”
維娜卡納又一次低吟。
王女的心輕輕顫抖起來,她察覺到什麼,又無從捕捉。
寒霜巨龍索多拉仍然在嘯鳴著,洶湧不絕的龍息傾洩而出,一次比一次劇烈。
“主,你為什麼要寬宥我?”
維娜卡納微微抬起臉頰,她的目光落在陰暗的天宇。
面對命運修會蠱惑之時,自己觸碰了塵世的真理。
她沒有阻止自己,那時,她本可以將那通向塵世真理的階梯焚燬。
“為什麼?”
……
維娜卡納憶了起來。
自己對宿命的恐懼,讓自己誤以為觸碰了塵世真理,便可以從宿命中超脫出來。
一旦如此,事情便會如此發生。
自己對自己的宿命一無所知!
可她知道,在自己深陷迷惘之時,她就知道了自己。
她知道自己願意做什麼,自己不願意做什麼,她的神蹟收斂而隱藏。
就如簡所說的一樣,直到自己墜落懸崖之時,她才伸手接住自己。
………
龍息翻滾著,幽藍色光柱洋溢出毀滅的氣息,維娜卡納的眼角發酸了,那不是恐懼的酸楚。
“可你為何不親口同我訴說呢?”
為何要讓我自己領悟,而不是把一切都顯現在我的眼前?
維娜卡納不明白。
她屢屢面對這問題,又屢屢對不解的高牆束手無策。
為什麼你不離我再近些?
長久以來的質問再度擺在維娜卡納的眼前。
煎熬、不解、哀慟…種種情緒湧了上來。
即使是現在,死亡即將來臨,她也沒有離自己再近些…
“可你明明並不殘忍,並不無情…”
“是我錯了嗎?還是…你拋下我了?”
你對我失望,不再卷顧我,不再愛我了……
維娜卡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會恐懼,她會驚慌。
人性在靈魂中搖擺不定著,似乎隨時都會隨著死亡的到來而泯滅。
維娜卡納慢慢闔上眼瞼,她的眼角不再酸楚,因為淚水湧了出來。
……
“可你說過…直到世界末日,你都與我同在啊……”
維娜卡納哀慟著,她不由地抬起手。
不覺間,她觸碰到懷中的真理原典碎片。
她的眼淚陡然止住了…
“人在自言自語時,只會聽到自己的聲音……”
她的腦海裡迴盪起這話語。
就好像心底裡,有另一個維娜卡納在同她輕聲低語。
“我們都習慣了自言自語,維娜卡納。”
另一個維娜卡納好似在她內心的深處,輕聲同她講述,她早就明白,卻未曾察覺的道理,
“她藉由他人同你訴說,你便因此覺得她離你遙遠嗎?”
“不然為何會如此呢?這難道錯了嗎?”
她難以自禁地反問。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在傾聽你的聲音,你在傾聽你的訴說?”
“你要說什麼,你要說因為我只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所以忽略了她的啟示嗎?可我找尋遍身邊的一切,都不能尋到她的聲音!”
維娜卡納的情緒激烈起來,質問著另一個自己。
緊接著,維娜卡納好似看見了幻覺,朦朧的雙目裡,另一個自己好像顯現出了身影,後者溫柔地託著她的臉龐。
“不,不是這樣,她永遠在藉由別人,你以為她離你遠去嗎…”
她輕聲訴說真理,
“可她的命運嫁接給了你,你的聲音就是她的聲音啊!”
維娜卡納怔愣住了。
一種慕然回首的感觸,從心底湧起。
“她永遠在藉由別人,不是因為主不愛你,而是因為她要讓你看到,她與你同在。”
主的愛傾注在你身上,主的思想傾注在你身上,主的聲音,其實早已在你的心聲之中。
維娜卡納的十指激烈地顫抖著,她感到一陣恍忽。
“你以為你身陷令圄,你以為你面對高牆,其實你沒有枷鎖。”
“你以為神沒有與你同在嗎?”
另一個自己溫柔地詢問著。
維娜卡納傾聽著,她抬起雙手,豆大的眼淚滴落下來。
“維娜卡納,她與你同在,”
“沒有一刻不與你同在。”
“正如她愛,而且沒有一刻不愛。”
維娜卡納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裡,好似煥發出光輝。
那光要把邁向死亡的道路都照亮。
神可以施,神也可以不施。
這並不意味主殘忍無情,而是意味著,愛不在於賞罰。
愛是寬宥與忍耐,主不賞賜你,不責罰你,因她永遠愛你,永遠不會離開你,她的愛永不改變。
維娜卡納面向那奔湧而來的龍息,將所到之處一切湮滅。
她的眼眸裡湧出淚水,抬起手,緩緩划動,行著彌撒的圓環禮。
“我在這命運中若死便死吧,”
因為直到世界末日,神都與我同在。
自己曾被心魔打垮,只因自己不曾曉得…
如今維娜卡納慕然回首……
那一直不以為然的,原來是主與自己同在的最好證明。
她先愛了我。
所以我愛,此後沒有一刻不愛。
……
這一霎那,她的靈魂之中,一絲至高至聖悄無聲息地顯現了。
寒霜巨龍索多拉的龍吼還未平息,即使那龍息足以將這一帶的土地撕成兩片,將一座高山噼開。
這頭巨龍已經癲狂了,它的傷口因兇狠的龍吼崩裂開來,傷痛刺激著它的神經,讓索多拉更加瘋狂憤恨,它傾吐著此生最後的龍語,甚至想讓天穹撕裂。
維娜卡納迎面面對這來勢洶洶的龍息。
她的手裡仍然攥著聖劍索菲亞。
眼淚仍然掛在維娜卡納的臉頰上,她兀然發覺,聖劍索菲亞的劍身上,最後一層石衣竟慢慢剝落下來。
維娜卡納難以止住自己的差異。
下一秒,她便望見了靈魂中的至高至聖。
不知不覺間,
她突破了古言“命運”的瓶頸。
當維娜卡納的思維落下時,便知道了究竟為何。
“命運古卷乃是由主打造的。”
而早在之前,自己便已經察覺到古言“命運”的領悟、莫爾蘭的事蹟、縈繞心底的疑問……一切都糾纏連線在一起。
維娜卡納眼中不再迷茫,握緊聖劍索菲亞的劍柄。
聖劍索菲亞的石衣全然脫落,流出其中銀白色,猶如皎月般輝亮的劍身。
那鋒刃折射著無與倫比的神聖光芒。
皎色的光輝超塵脫俗,全然有別於此前的銀光。
與其如此說,倒不如說,此前的銀光不過是蒙塵珠玉在光輝下的微弱折射,而眼下的光輝,正是光輝本身。
愈演愈烈的龍息,攜帶著無窮的黑暗,企圖將所有事物都吞沒在寒霜巨龍的癲狂裡。
維娜卡納平緩地舉起聖劍索菲亞。
她的動作雖然緩慢,但毫無被冰凍住的滯澀感。
維娜卡納早已超越了這龍息。
聖劍索菲亞迸射出的光輝超塵脫俗,而這光輝本質上源自於她的至高至聖,就像是陽光之於太陽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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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娜卡納由上往下,不輕不重地一斬。
龐大無比的龍息在觸碰到劍光之前,便自行分開了兩半。
那一霎那,這寒霜巨龍索多拉傾吐出的龍語好似有生命般,學會了恐懼,學會了逃避。
然而這無濟於事。
劍光攜帶的威勢之下,那幽藍的龍息轟然間被碾入虛無之中。
這就好似風暴撞入火場,將原本兇勐的火舌盡數湮滅。
癲狂至極的索多拉沒有察覺到死期將至。
它沉浸在痛苦折磨下的狂暴之中,龍嘴依然大張。
直到索多拉的殘軀被斬開兩半。
龐大的身軀如同崩塌的小山一般,往兩側倒去。
寒霜巨龍索多拉的眼眸仍保持著憤怒狂亂的神態,它的龍尾卻已然陷入了死亡之後的絕望抽搐之中。
天地間一切重新歸於平靜。
維娜卡納輕輕將舉著的聖劍放下,微杵在地上,她不由地想到了簡。
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後,維娜卡納只好低垂下眼瞼,攥緊脖頸間的聖像。
冬。
鐘聲…
大神殿的鐘聲,此時兀然響徹整個天穹。
這鐘聲好似是給予整個神國的預兆。
維娜卡納回過頭,恢弘莊嚴的鐘聲是從她身後傳來的。
那原本盛放著第一張陽本殘頁的祭壇,此時此刻,從它的中心處緩緩地分開了。
卡卡的僵硬聲音響起,灰塵隨著祭壇的分開而四處飄揚。
維娜卡納退後兩步,祭壇分開出一個碩大的洞口,俄而,六角的基臺從底下緩緩升起,在數次變化之後,最終呈現出一個三重門。
三重門中覆蓋著耀眼的光芒。
這既是簡在夢中所見到的,前方有光的道路。
維娜卡納意識到,那裡通往諸神行者莫爾蘭的屍骸。
她不再猶豫,伸出手,慢慢走入三重門之中。
………………………
………………………
刺眼光芒在穿過三重門時掩蓋住了維娜卡納的雙眼,在她完全走入其中之時,便望見了潔白的地磚。
那地磚是由龍骨打磨而成,歷經千年,仍隱隱散發著巨龍的威嚇。
眼前的純白空間十分寬敞,也幾乎空無一物,唯一有的,就是位於正中心的白色石棺。
維娜卡納走上前去。
石棺之上銘刻著一句:
【我相信她是愛人的主,那是我選擇的神。】
維娜卡納做了一個圓環禮,而後抬起雙手,按在石棺之上。
王女緩緩用力,將沉重無比的棺材蓋一點點地推開。
棺材蓋摔落在地,與地磚相撞,卻沒有一點聲音。
石棺之中,一個男子臥在其中,他的神色平靜,靈魂早已湮滅,僅僅留下軀體在這裡永恆沉眠。
維娜卡納打量著這家族中第一代人——諸神行者莫爾蘭。
神殿之中,人間神莫爾蘭的神像,與此刻眼前的神像,並不全然相彷,在許多細節上都存在偏差。
莫爾蘭屍骸的雙手上,緊握著一張老舊的羊皮卷。
維娜卡納將之小心翼翼地捻起,而後緩緩地攤開在眼前。
片刻之後,她便明白承襲神血的辦法。
莫爾蘭屍骸的頭顱邊,盛放著一個形態古樸長匣子。
維娜卡納僅僅是看一眼,便知道其中盛放著什麼。
那些所赫爾派的信士們所說的,空白陽本殘頁。
維娜卡納將之撿起後,沒有開啟,而是將它先放好。
因為在她的身後……
一道無形的大門不知何時敞開裡,裡面數以千計的石柱屹立雲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