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鄉江面上,大量木屑從上游飄下,在水中沉沉浮浮,隨著江流蜿蜒向東。

正好被巡江的吾彥看到,他抬頭望著西面,大江自群山之中而出,青山綠水的背後,總是縈繞著一團澹澹的霧氣。

撿起一塊木條,上面明顯有刀斧的痕跡。

吾彥趕緊返回樂鄉,向陸抗稟報:“江中多木屑,必是秦軍大造戰船木排,此戰不同尋常,大將軍早做防範。”

陸抗咳嗽一聲,“羊祜、羅憲,我們已經交過手。”

羅憲偷襲樂鄉,荊州水軍被俘大半。

陸抗元氣大傷,到現在也沒恢復過來。

培養一名水軍耗費的精力不在騎兵之下,還有戰船,需要數年時間打造。

荊州在曹魏的打擊下能撐這麼多年,最主要還是有江東在背後支援。

江東和荊州,互為唇齒,一亡俱亡。

這也是陸抗向鍾會妥協的原因。

但現在,鍾會面臨杜預、霍彪的南北夾擊,建業又剛剛經歷一場大亂,能自保就不錯了,已經沒有支援荊州的實力。

陸抗沒有鍾會那麼信心十足,他非常知道秦軍的強大。

單論兵略,只怕杜預還在秦主之上,霍彪名不見經傳,但霍家麾下的揚稷、毛炅等人都是虎狼之將。

吾彥拱手道:“細作傳回的訊息,王濬在蜀中打造戰船,此人不可小覷,秦軍順江而下,我軍難以阻擋,不如鑄造鐵索,自夷道、樂鄉、公安、夏口封鎖江面。”

水軍優勢不在吳軍,而在秦軍手上,這是幾十年來頭一遭。

而且秦軍居上游,順江而下,可直達建業!

“盡力而為吧。”今日的陸抗異常消沉。

吾彥一愣,也不知道是同意還是沒同意,但看陸抗臉色不好,也就拱手告退了。

回到軍營之中,士卒們議論紛紛。

“前天逃到襄陽的兄弟有信了,大秦是真的分田!”

“整整二十畝!若是屯長,可以分一百畝,帶人過去,直接翻倍!”

荊州連年大戰,被魏吳兩國弄成了無人區,大片肥沃的土地荒廢著。

“秦人靠不靠的住?別是誆騙我們過去的。”

“誆騙?羊叔子你還信不過?”

“那倒也是……”

“咳——”吾彥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你們在胡言亂語什麼?軍法七禁五十四斬,莫非都忘記了?

士卒們你看我我看你,沒在說話。

這些人都是陸家部曲,連他們都動了心……不用說其他人了。

吾彥心中暗怒,準備抓幾個人,殺雞給猴看,但看到士卒臉上的菜色,襤褸的衣衫,破破爛爛的皮甲,心中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士卒們有錯嗎?

為江東征戰這麼多年,換來的是什麼?

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父母妻兒挨餓受凍,豪族們錦衣玉食夜夜笙歌……

其實孫皓在位時,江東就已經被折騰的差不多了。

步氏兄弟攜西陵投司馬氏,吳國就應該滅亡,只是陸抗力挽狂瀾,為江東續了幾年的命。

孫皓與鍾會火併,摧毀了江東最後的一口生機,三個月來,建業沒有一粒糧食、一把兵器輸送荊州。

“全都退下,再胡言亂語惑亂軍心,必軍法從事!”吾彥嘆了口氣。

這些老卒絕不是貪生怕死之人。

“謝……謝將軍。”士卒們如蒙大赦。

吾彥終於知道陸抗為何心灰意冷了。

大秦的檄文傳來之後,人心就已經不屬於江東了,即便陸抗是絕頂名將,又怎能挽回人心?

西陵。

六萬秦軍圍三闕一。

羅憲故地重遊,多了幾分感慨,蜀漢沒有滅亡時,永遠省吃儉用,永遠精打細算,但兵力和錢糧還是捉襟見肘。

大秦一統蜀中不到十年,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均田制完全推行之後,蜀中重回當年的天府之國。

不,比天府之國更進一步。

每戶人家都玩命的開墾、耕種,官府還租借曲轅犁、耕牛、馬車,組織人力修通水渠。

蜀中到處都是良田。

大秦的官府與蜀漢的官府不同,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徭役能免則免,百姓有了空暇,織織錦,打打獵,能有心思做別的事,百業俱興就是這麼來的。

大秦表面嚴厲嚴酷,但只要不觸犯律法,百姓的日子相當輕鬆。

羅憲不得不承認,大秦在治國上,比蜀漢強太多。

連他心中也逐漸澹忘了蜀漢,對大秦的認同越來越強。

而大秦從立國之初便展現出席卷八荒的霸氣,當時司馬氏還很強,江東也不弱。

短短十數年間,強敵一個個倒在大秦的兵鋒之下。

大秦的霸氣也漸漸變成大氣。

包羅萬象的大氣!

“勸降書射進去了沒有?”

“回稟都督,從昨日開始,不斷有吳軍翻城向我軍投降。”

“左奕可有回覆?”

檄文中寫的明明白白,有功者賞,左奕若能攜西陵歸降大秦,將來至少是個雜號將軍,爵位加上勳位,封妻廕子,青史留名。

“左奕有言,只聽大將軍陸抗的命令!”

“迂腐!”羅憲嘴上罵了一句,心中卻更加佩服陸抗,都這地步了,部下依舊忠心耿耿,支撐著荊州不倒。

不過,以眼下局勢,陸抗註定支撐不了多少時日了。

“繼續勸,某就不信西陵的人心是鐵打的!”

陸抗是名將,他麾下的將左也都是忠勇之人。

“既然左奕只聽陸抗的,父親何不先勸降陸抗?”羅襲目光閃閃道。

若是能一舉拿下荊州,羅家在大秦的地位就會扶搖直上!

一旁的羅尚也滿眼期待。

羅憲搖搖頭,“陸抗是何許人?他若願降,早就降了。”

“那麼陸抗為何不降?”羅襲年紀輕輕,只看見了功名利祿。

“江東畢竟是他的故國,荊州若降,江東必亡,陸抗便是亡吳第一人,陸抗忠義仁孝,這種罵名他不敢擔,出賣故國,即便將來歸附大秦,也必然為人詬病。”

羅憲忽然想起當年蜀國滅亡時的場景,心中萬念俱灰。

陸抗的情形與當年相差無幾。

士人總要有幾分風骨的。

“呵,依侄兒看,陸抗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為將來歸附大秦積累名望而已。”羅尚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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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得胡言。”羅憲忽然覺得這個侄兒越來越討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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