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前。

金城郡已經進入盛夏,陽光燦爛。

天氣並沒有到難以忍受的地步。

自高原而下的風,裹挾雪巔上的寒意,到了河關甚是涼爽。

而且這個時代本就處於歷史上的小冰河期。

“將軍,蜀軍出動了。”斥候前來稟報。

這場大戲的關鍵角色終於上場了。

集合六七萬大軍,加上漢中原本的守軍,糧草不是一個小數目。

蜀國耗不住。

“是天水還是南安?”楊崢道。

“兩萬大軍出沓中,入甘松,折道向北,聯合岷山諸羌,攻破桃陽。”

“嗯?”楊崢一愣。

諸葛武侯用兵,一向是穩紮穩打,但姜維用兵頗為詭譎,忽東忽西,左右搖擺,幾次晃暈了魏軍。

桃陽在枹罕之南,對鄧艾郭淮來說,屬於邊角之地。

但對楊崢來說,就有些不太舒服了。

一個不怎麼友好的盟友,拿著刀子在家門口前比劃,換誰也不會覺得安心。

河關距離桃陽很近,積石山距離桃陽很近,西平距離桃陽也很近!

雖說是盟友,但這種行為,本身的不確定性太大了。

楊崢不得不思考,蜀軍要弄自己呢?還是弄鄧艾?

這年頭今天是盟友,明天是生死仇敵。

不過姜維的這一舉動倒是吸引到了鄧艾,黃河之西諸塢堡大軍彙集,大張旗鼓的南下,進入狄道,卻讓出了枹罕。

現在的隴西郡,儼然成了戰爭緩衝區。

隴右的局勢不禁讓楊崢疑惑起來,也不知道這兩位到底是要幹什麼,枹罕作為戰略要地,反而都像沒看見一樣。

不過金城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

“姜維可在桃陽?”楊崢問道。

斥候搖搖頭,“桃陽主將乃蜀徵西大將軍張翼。”

楊崢一愣,似乎費禕死後,蜀國就變得激進了。

就在楊崢思考要不要拆除東面連綿的塢堡時,北面又傳來訊息,胡奮有撤軍意向。

而且非常急迫。

聯絡到近日從武威傳來的訊息,應該是後方著火了。

從整個隴右局勢上看,楊崢能得利的只能是北面,也就說不能放胡奮回去,給孟觀龐青增加壓力。

在楊崢的規劃中,最好的局面是攻破幾座城池,席捲大量武威人口南下。

至於南面,就讓姜維與鄧艾死磕。

明面上,魏吳是死敵。

擺在楊崢手上是內部爭鬥,若是被姜維鑽了空子,則是外敵入侵,到時候雍涼震動,洛陽震怒。

場面就不是這麼好收拾的了。

司馬師剛剛上臺,急需軍功穩住檯面,若鄧艾就在西面丟城失地,司馬師的臉往哪裡擱?

壓力不知不覺間轉移到鄧艾身上。

破羌之戰,有司馬懿的威望在,鄧艾基本免於責罰,現在換成司馬師,若是再敗,鄧艾的南安太守也當到頭了。

“河關就交給你了,鄧艾姜維之戰,不要摻和,守住南面大門,隔岸觀火即可。”楊崢對周旨道。

此時的他隱隱覺得,隴西應該打不起來。

細作探報漢中陰平一線蜀軍有六七萬之眾,而隴西只有兩萬人,加上羌人,只是看起來聲勢浩大。

出頭的椽子先爛。

鄧艾與姜維都留有後手,背後還有郭淮與司馬孚,自己就沒必要著急往前湊了。

“屬下遵令!”周旨拱手道。

在河關呆的越久,對周旨就越是欽佩,此人雖然草莽出身,但領兵佈防井井有條,並非只有武勇而已。

假以時日,西平又多一帥才。

魯芝推薦之人,大抵不會差。

辭別周旨,楊崢領軍趕赴令居。

烏亭逆水之東,胡奮大營果然有退軍之象,營寨收拾了一半。

張特故意修建了三道浮橋,派出幾支羌騎義從渡河,也不進攻,每日就在營外晃盪。

胡奮也派出胡騎,兩支騎兵順著烏亭逆水絞殺纏鬥。

兩邊旗鼓相當,互有損傷。

“敵所不欲我之所欲也!”張特雖然不知道胡奮為何退軍,但非常有戰略眼光的遲滯敵軍。

楊崢哈哈大笑,“不錯,胡奮既然來了,就不能讓他這麼輕易走了!”

“不給他點教訓,還真當我們西平好欺負!”劉珩也咧著嘴笑道。

如此又拉扯了幾日,對岸的涼州軍有些著急了,開始分批退走。

與此同時,南面終於有了實質性的訊息傳來。

“蜀軍廖化、傅僉、柳隱部兩萬大軍出石營,破董亭,取鐵籠山,直奔南安治所豲道!”斥候飛騎來報。

“蜀軍終於按捺不住了。”張特如釋重負道。

金城郡面臨胡奮、鄧艾兩大主力,壓在張特身上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不過楊崢仍是有疑惑,“姜維在哪裡?沒有姜維的訊息嗎?”

斥候老老實實回道:“暫時沒有打探到。”

“再探。”

“唯!”

這麼大的陣仗,姜維不上場?

這怎麼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蜀軍掀起這麼大聲勢的北伐,與姜維脫不了干係。

“稟將軍,胡奮退軍了!”帳外響起親兵的聲音。

楊崢與張特立即出營,只見對面的胡奮軍收拾行裝,車馬轔轔向北緩緩退去,一杆“涼州刺史胡”的大纛挺立在後,被一萬多步騎簇擁著。

“屬下請命殺過河去,生擒胡奮來獻!”劉珩扛著新鑄的狼牙棒道。

“敵軍退而不亂,陣型嚴整,未可擊也。”張特搖搖頭道。

如果楊崢願意下血本,拼個兩敗俱傷,留住胡奮不難。

只是雍涼局勢將從此改寫。

從暗爭變成明戰。

司馬師為了立威,很可能不發動歷史上的東興之戰,而是起洛陽精銳,匯合雍涼之力,糾合羌胡、匈奴、鮮卑,先來一場西平之戰……

胡奮的命令,羌胡們有所不受,但司馬師的話,他們就要仔細掂量掂量了。

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域性者不足謀一域。

一句話,現在還沒到翻臉的時候。

“劉珩!”楊崢大喝一聲。

“屬下在!”劉珩無比興奮的半跪在前,臉上都笑出花兒來了。

“本將令你渡河……”

“好!”話沒說完,劉珩就竄了起來,脖頸都因興奮而脹紅,轉身就準備往外衝。

“急什麼?我話都沒說完。”楊崢一直懷疑他有什麼病,“令你帶三百鑼鼓手渡河,敲鑼打鼓跟在後面,一路歡送!”

“這……這……”劉珩張大嘴。

周圍之人皆掩嘴而笑。

張特也忍俊不禁。

“若動靜不大,我唯你是問!怎麼,不敢過河?”楊崢忍住心中笑意,板著臉道。

“呸,我劉珩長這麼大,就不知道什麼叫怕!”當下扛著狼牙棒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營。

楊崢也領著三千騎兵跟上,張特引三千銳步軍在後,外圍還有羌騎環伺。

過不多時,烏亭逆水之畔,鑼鼓震天,但也烏煙瘴氣。

劉珩扛著一面大鑼勐敲,扯著嗓門大吼:“涼州胡使君,南下犯我境,不打蜀人不打賊,一條道兒走到黑……嘿嘿嘿……”

他念一句,三百鑼鼓手也跟著念一句,敲打停頓,還挺有節奏。

專業班子弄出的東西就是不一樣。

跟在後面的騎兵轟然大笑。

楊崢也不禁莞爾,不知哪個人才弄出的花樣兒。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對面一支人馬受不了,剛要衝出,被十幾騎攔住了。

但同時對方的陣營中一陣混亂。

若這麼走下去,遲早士氣崩潰。

對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立下陣列,重新安營。

百餘騎奔出,一人聲音遠遠傳來“金城太守楊崢,爾意欲何為?”

楊崢聽出那是胡奮的聲音。

騎兵們沒有帶長矛弓箭,卻各帶著一面長盾,將胡奮護在中間。

楊崢也領著百餘騎上前,“屬下聽聞武威叛亂蜂起,願隨胡刺史回去平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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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奮仰天大笑,“興雲好意心領了,只是你狼子野心,其害猶在流賊之上。”

他的涵養一向很好,沒想到今日竟然直接撕破臉皮。

可見他是真的怒了。

楊崢也大笑起來,“哈哈,這天下姓曹,還沒姓司馬,到底誰人狼子野心!”

現在的司馬師,離篡位還有十萬八千裡。

只要天下還姓曹,楊崢的任何行為都合情合理。

曹爽部曲、夏侯玄女婿,放眼曹魏,已經是最根正苗紅的大魏江山守護者。

果然,胡奮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巴。

“將軍,兩百步,屬下可弓箭取之!”林森在身後低聲道。

楊崢望了望對面,胡奮自己身穿一套明光甲,在夏日的照耀下金光閃閃,身邊還有甲士舉著盾牌。

偷襲成功了,倒也沒什麼。

若是失敗,就有些丟人了,畢竟以前也算是朋友。

“算了,射死他也無濟於事,司馬家會再派人來。”司馬家與士族捆綁,多的是人為其賣命。

“興雲啊,你吸引我在此,莫非以為衛瓘和徐質,真對付不了你的人?”胡奮忽然道。

楊崢一愣,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其一,胡奮早知道自己的目的,並且做好了準備。

其二,留守後方的是衛瓘與徐質!

一陰險,一勇勐。

兩人合力,孟觀、龐青是對手嗎?

楊崢有些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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