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杜預的推薦,又見了本人,楊崢對孟觀頗有信心。

杜預告退之後,姜伐野回城拜見,“西平羌人有十五部,二十三種,三百七十五落,屬下已經聯絡大部分首領,願遵從將軍號令,只是他們遭冶無戴兵禍之後,飢寒交迫,沒有過冬糧食,希望將軍能賑濟一二。”

楊崢心中苦笑,又是來要飯的,臉上卻不動聲色,“岳父以為這糧該不該給。”

姜伐野愣了一下後才道:“屬下以為該給,西平羌部一向服從護羌校尉,昔日有西羌義從,多隨軍漢軍征戰,些許糧食,可收羌部之心,屬下以為值得。”

“好,此事就有勞岳父。”沒有外人在場,楊崢一口一個岳父。

但姜伐野從不託大,“屬下定竭心盡力。”

“岳父可曾接觸過秦胡?”

“有些許瞭解,湟中秦胡自稱秦人之後,驍勇善戰,周邊羌人皆不敢招惹,不過其性桀驁不馴,自漢末之後,逐漸不與外界往來,當年涼州刺史張既欲招募秦胡,秦胡不受,屬下派人與其接觸,卻不得門而入,被他們驅趕。”

聽姜伐野的意思,這秦胡還有些小性格。

不過若是容易被招募,也輪不到自己來。

漢末大亂,涼州更是混亂,先有韓遂、馬騰,後有麴演、張進、黃華,再有後來的宋建。

其中有實力者,不知比楊崢強多少倍。

秦胡只是驅趕,而未殺害,說明他們還是有分寸的。

能談最好不過。

“我親自去一趟,岳父覺得如何?”

“萬萬不可,秦胡兇蠻,將軍乃士卒之依仗,豈可親赴險地?”

“我這個護羌校尉不去,別人去也沒用。”楊崢差不多瞭解秦胡的性子。

“將軍何不帶大軍前去逼降?”

“秦胡既然桀驁不馴,只可以誠動之,不可以力相迫。”

秦胡如同一個叛逆的孩子,越是強迫他,越是適得其反。

但如果得到他們的心,他們就會成為自己手上一把利刃。

心意已決,楊崢當即召集百餘親兵,押送五百石糧,又備了一車烈酒,向南趕往秦胡的聚集地。

大雪封路,道路難行。

但楊崢管不了這些,抓緊時間抓住所有的機會強大自己。

沿途白雪茫茫,廢棄的村莊中有狐狸和野狼的蹤跡。

不見人跡。

才出西都城十里,就荒廢殘破至此。

好在走了三十多裡,遇到一處塢堡,才免了在荒山野嶺中露宿的噩運。

塢堡中住著十幾名殘疾老卒,在風雪中瑟瑟發抖,見了楊崢,掙扎著半跪行禮。

“將軍。”一殘腿老卒望著楊崢微笑。

“趙登?”楊崢幾乎沒認出來。

兩年之前,還是一名健壯小夥,如今卻滿頭灰髮,臉上爬滿皺紋,穿著一身破破爛爛毛裘,上面的血跡已經風乾成黑色,不少地方露出的皮膚凍得發青。

楊崢心中一酸,“取酒來。”

這一年東奔西走,倒是把他們忘記了。

郭淮從榆中忽然殺入狄道,掠走糧食和青壯,自然看不上他們。

親兵提來十幾壇酒,給每人倒上一碗。

趙登咕隆咕隆灌下去。

其他人也喝下。

喝了酒,人就有了熱氣,說話也利索多了,“屬下趁著還有兩把力氣,自食其力,來此屯墾。”

楊崢也喝下一碗酒,拍拍趙登的肩膀,“今年難熬,明年就好了。”

“多謝將軍。”

半夜,狼嚎聲此起彼伏,擾人清夢。

狼嚎聲的間隙,隱隱傳來人的哭泣聲。

楊崢循聲望去,卻看到趙登的背影。

人的命運當真玄妙無比,若當時在駱谷,趙登不棄自己逃走,現在就是與尹春、周放、袁效一樣成為都尉。

望著這些昔日的袍澤一個個高升,自己成了殘廢,心中失落可想而知。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楊崢沒有去打擾他。

閉著眼迷迷湖湖過了一夜。

天一亮,就離開塢堡。

在雪地裡走了三天,才趕到秦胡部落。

山谷中一杆大旗聳立在風雪中。

大寫一個“秦”小篆,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正門拒馬、塹壕,嚴陣以待。

一名騎兵從中飛馳而出,黑甲長戈,高頭大馬,雖然盔甲早已破爛髒汙,但那股悍勇之氣隨著寒風一起湧來,“爾等何人?”

說的是漢言,只是口音有些怪異。

“大魏護羌校尉府,特來賑濟糧食!”楊崢心中暗自為這名騎士喝彩。

難怪敢跟迷當玩刀子。

“魏人?”騎士一手拍馬,一手緊握長戈,警惕的緩緩上前,目光在一百親衛中梭巡,忽而目光一凜,“魏軍!”

“正是!”楊崢坦然承認。

騎士來回打量楊崢,目光又在糧食之間來回,“稍待。”

撥馬回谷。

過不多時,谷中奔出百餘步卒,與騎兵一樣,盔甲破破爛爛,手中的長戈、刀矛都帶著斑駁的鏽跡。

彷佛一支被遺忘在時光長河中的軍隊。

有些人是漢人面孔,有些人則是胡人面孔。

“秦人蒙虓在此,敢問閣下是哪一位?”為首一將三十來歲,身軀雄壯,這麼冷的天,披著一件破舊鐵甲,左半邊身體穿著麻衣。

“大魏護羌校尉楊崢,特來拜會蒙首領。”

蒙虓眼神一亮,“護羌校尉?”

劉珩等一眾親衛手按刀柄,踏前一步。

“這麼冷的天,也不請本將進去坐坐?”楊崢笑道。

蒙虓的目光頓時變得復雜起來,“你真是護羌校尉,何以如此年輕?”

“豎子,難道沒聽過我家將軍的大名嗎?”劉珩大吼了一聲。

楊崢兵不滿萬,擊滅冶無戴,這麼長時間了,西平應該早有耳聞。

果然,蒙虓目光一震,“楊崢楊興雲?”

“正是。”

蒙虓趕緊下馬,“原來是楊將軍,有請。”

雙方間劍拔弩張之勢頓時消解。

寨門開啟,楊崢大大咧咧走在秦胡軍中,與蒙虓並排而進。

“將軍斬冶無戴,西北震動,今日有緣相見。”蒙虓說話文縐縐的,完全與他野獸般的體型不相搭配。

與他走在一起,楊崢也頗感壓力。

彷佛身邊蟄伏著一頭勐虎。

這樣的人在戰場上何其驍勇?

大秦虎狼,當如是也!

“將軍姓蒙,莫非是大秦將門蒙氏之後?”

蒙驁、蒙武、蒙恬,祖孫三代為大秦征戰。

蒙虓眼神卻是一陣暗澹:“不瞞將軍,我非蒙氏,也不知祖上為誰,因仰慕大秦蒙恬將軍,遂以蒙為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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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代的大多數普通人連姓名都沒有,更不用說四百年前的秦朝。

秦胡與胡人融合,幾百年下來,能記得自己從何而來,已經不不錯了。

歷史中很多種族,都不知道自己的祖先。

“將軍既以蒙為姓,必有報效華夏之心。”楊崢旁敲側擊。

蒙虓卻笑而不語。

進入谷中,只見一排排低矮的土木房屋。

也有遊牧之用的氈帳。

房屋氈帳縫隙中,露出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打量著楊崢。

進入帳篷內,篝火燃起,透出陣陣暖意。

“秦人有九支,我決定不了去留。”蒙虓比楊崢還直接。

楊崢道:“其他八支我不管,我只問蒙首領的意思。”

蒙虓道:“我部遷居至此,三百多年,曾追隨鄧訓、段熲、董卓,然漢家視我等為牲畜、蠻夷,任意驅使,當年追隨的部眾,十死無生,屍骨無存,秦人早已心寒,楊將軍漢家英雄,我蒙虓敬仰,日後絕不會與將軍為敵,也請楊將軍體諒我等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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