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睜開眼的時候,看見自己面前正躺著一個王八。

腳邊跪了一地的人。

這些人都很奇怪,全身穿著古代衣服,男的青衣小帽,女的繡衣襦裙,盤著丫鬟辮,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敢看自己。

再然後,他看見地上的兩具屍體,一具屍體上還插著銀光閃閃的長劍。

這讓他不由得大為驚恐,怎麼有死人?

李曄覺得頭痛無比,想不清楚怎麼一回事,只記得自己在一片驚恐聲中兩眼一黑。

睜開眼就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印象最深的似乎是王八。

當然,他也分不清眼前的這個東西是王八,鱉,還是烏龜。

“陛下!”急切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一個盛裝少婦在一眾宮女攙扶下進來。

陛下?李曄更加疑惑起來,再看看自己,一身古裝白色長服,似乎還是絲綢的,散亂的長髮讓他感覺自己是在做夢。

忽然一道閃電劈在腦海裡,難道是穿越了?

“陛下!”盛裝少婦滿眼痛心之色。

幹了四五年的銷售,在社會上摸爬滾打,虛情假意見的多了,自然就有了分辨能力。

李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在這具身體的潛意識裡,面前的少婦在生命中佔據著重要位置。

“陛下身為高祖太宗血脈、李家男兒,天下繫於一身,怎可一蹶不振,自暴自棄?”少婦緩緩走近,伸手攙扶。

李曄立刻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不過他不敢說話,生怕自己說錯話,惹這個美麗少婦不高興,暴露身份。

“陛下是不是病了?”少婦伸手觸控他的額頭,“快傳御醫。”

李曄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大腿上疼痛確定了這不是夢,原來自己真穿越了。

“我……朕沒事。”李曄緩緩起身,“你們都下去吧。”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沒必要讓這麼多人跟著自己難受。

宮女太監們求之不得,紛紛退去。

連少婦身邊的侍女也出門去了。

“朕……”李曄剛想說點什麼。

少婦卻伸手捂住了他的臉,豆大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李茂貞狼子野心,陛下萬不可意氣用事。”

李茂貞?五代十國的岐王?

李曄前世比較喜歡歷史,自己穿越到五代十國,又姓李,難道是李存勖?

看看自己修長而略顯瘦弱的身板,覺得不像啊。

李存勖在唐末那可是一代戰神,威猛絕倫,絕不是自己這副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樣子。

再說以李存勖的實力犯不著為李茂貞生氣吧。

回想到少婦說的高祖太宗,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穿越成了殘唐的皇帝。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個皇帝。

李茂貞崛起的時代,大唐帝國已是末日餘暉,黃巢起義掏空了帝國所有血肉,各地藩鎮紛紛自立,皇帝詔令出不了京畿,等同於一張廢紙。

想到這裡,李曄心中一沉,李曄、李曄,唐朝的倒數第二任任皇帝唐昭宗,好像也叫李曄!

這可是中國歷史上最悲劇的皇帝之一,比明末的崇禎還要慘。

好歹崇禎帝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大部分都是令行禁止,想殺誰就殺誰,沒有人敢質疑他皇帝的威信,即使到了最後時刻都是有機會的。

但唐昭宗不一樣,大唐帝國兩百年的沉痾全部爛在他身上,即位的初期還有一些實權,時人評價他為神氣雄俊,有會昌之遺風。

到了中後期,基本就成了關中藩鎮和朱溫的玩物,各種羞辱、囚禁,以銅汁澆門,最終被崛起的朱溫弒殺在洛陽,死前,還衣冠不整的繞著柱子跑,企圖躲避亂軍刀劍。

死後,朱溫扶植他的第九子李柷稱帝,沒當兩年的皇帝,就被逼退位於朱溫。

大唐自此而亡。

最可悲的是,唐昭宗李曄活著的時候,勵精圖治,企圖讓大唐重振雄風。

但大唐積重難返,他所託非人,加速了帝國的滅亡。

如果真穿越到這個皇帝身上,那可就大大不妙啊。

李曄一陣頭痛。

在後世,只要是正常的中國人,沒有不仰慕光芒萬丈的大唐帝國,它代表中華民族最勃發最奮起的時代,既有拓邊萬里的雄壯武風,又有曠古爍今的赳赳文氣。

但現在,大唐只剩下一具枯骨,身上還爬滿了蛆蟲,四周全是野心勃勃的惡狼。

這樣一個時代,自己能做什麼?

李曄心中無比惶恐。

既為自己的命運,也為大唐的命運而惶恐。

這可是地獄難度的穿越啊。

李曄心中不禁怨天尤人起來,就算不穿越到高宗、玄宗,能穿越到憲宗、武宗時代也是可以的啊。

再不行隨便穿越到一個藩鎮之主頭上,也比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好啊。

這樣一個時代,這樣一個格局,這樣一個皇帝,李曄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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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少婦將臉貼在他的膝上。

“現在是什麼時候?”李曄嘆了一口氣。

“巳時三刻。”少婦語氣溫柔。

李曄腦子裡冒起兩個大大的問號,來自後世的他怎知道巳時三刻是什麼時間,怕自己露餡,不敢詢問,更不敢多說話,裝作一副宿醉頭痛的樣子,“朕一個人靜靜。”

少婦臉上神情更加悽婉,站起身,施了一禮,緩步後退出去。

李曄忽然想起,歷史上昭宗死後,他身邊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以自己領先一千多年的眼光格局,好歹能混個善終吧。

再不行,乾脆投奔李克用李存勖父子,老老實實當個傀儡,搞好關系,關鍵時候退位禪讓,以李存勖的性格,總不至於殺人滅口吧。

這麼個亂世,能保證自己和身邊人活下去,就不錯了。

就算是朱溫和李存勖也沒有笑到最後,下場比昭宗好不到哪去,朱溫被親生兒子所殺,死了還被李存勖挖出來鞭屍。

勝利者李存勖下場更慘,眾叛親離,被寵信的伶人發起叛亂亂刀砍死。

皇帝都是如此,更何況那些藩鎮,你方唱罷我登場,父子相弒、兄弟相殘,接連不斷。

這樣一個時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每一個人都沒有安全感,每一人都處於殺戮場中。

沒有勝利者。

直到所有人都厭倦了日復一日的殺戮,天下才漸漸安寧,歸於宋朝。

想這麼遠幹嘛,李曄自嘲一笑,還是弄清眼前情況再說。

“來人。”李曄向外面喊了一聲。

一個十五六歲的太監神情慌張進來,拜倒在地。

“朕宿醉頭痛,現在是何年何月?”李曄儘量語氣溫和。

小太監身體明顯一顫,“陛……陛下,今……是……景福……二年……六月。”

景福二年?李曄以前看歷史都是走馬觀花,只知道歷史的大概脈絡,並不知道這個景福二年發生了什麼。

“無需慌張,朕昨日宿醉,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太監抖若篩糠,“回……回陛下,陛下昨日……飲酒,殺了……”

發酒瘋殺人?

哎,喝酒害人啊。

好歹是大唐皇帝,應該不會喝了假酒吧?

歷史上的昭宗不是一個性情放縱殺戮成性之人。

那只王八無聲無息的爬近李曄腳邊,李曄大為好奇,一隻王八怎麼會出現在寢宮之內?沒聽說唐朝皇帝有喜歡養王八的啊。

“它是怎麼回事?”李曄指著王八。

小太監抬起來瞄了一眼,趕緊低下頭,抖的更厲害了,“陛……陛……下……”

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來。

李曄不耐煩了,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你且說來,赦你無罪。”

也許是身體裡殘存的記憶,他說話方式越來越像古人。

小太監“咚咚”磕了兩個響頭:“玄龜是鳳翔送來的。”

鳳翔節度使正是李茂貞,這點常識李曄還是知道的,但不知道李茂貞沒事送自己個王八幹什麼。

玄龜?難道是進獻祥瑞?

不對,如果是祥瑞,昭宗犯不著怒火攻心。

玄龜?王八?

難道是在罵自己是縮頭烏龜?

一想到此,李曄心中豁然開朗,歷史上李茂貞可不是什麼善茬,欺負皇帝最狠的就是此人,隔三岔五的來封信譏諷,有句話還被歷史記錄下來:未審乘輿播越,自此何之!

意思是不知道你以後往哪裡逃?

一個臣子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難怪昭宗這樣年輕氣盛的皇帝受不了。

好像昭宗正是看了這句話,怒氣攻心,不顧征伐李克用新敗,再次攻打鳳翔,將手上最後一點實力敗光,從此在天下藩鎮之間威信盡失。

李曄可以理解昭宗的憤怒,卻無法原諒他的做法。

在他看來,昭宗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認清自己處境,和他的父兄懿宗僖宗相比,此時的大唐更為虛弱。

“沒事了,你下去吧。”

小太監如蒙大赦。

李曄深吸一口氣,既來之則安之,他是個現實的人,深深明白抱怨和憤怒只會讓人更加軟弱!

一念既此,他放下心頭思緒,大聲道:“來人,將近日的邸報和奏章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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