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後,關中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各地的糧食被送入長安,長安城糧價立竿見影的降了下來。

這也是自黃巢之亂後,長安首次糧價下跌。

不過越是糧價降了,長安百姓買糧的反而越少,肉食一類漲了上去。

以往關中人都不夠吃,牲畜就更不用多說了,牲畜的來源主要是從鄜坊党項人趕來的羊群,在長安城北的市集上叫賣,也有賣馬的,不過都是一些駑馬,只能作拉車之用。

城裡的富戶依舊趨之若鶩,以糧食、絹帛等物購換。

魏五郎傷好之後,一直留在開遠大營,按照軍功,他早已超過都頭的級別,但離副指揮使仍舊差一點。

不過他並不擔心,在如今的禁衛軍中,他是最炙手可熱的都頭之一,別說副指揮使,就是指揮使也指日可待。

自從陛下整改兩軍之後,士卒的待遇大大提高,除了有軍俸,還有休沐,普通士卒一個月也會有三天輪休,也可以累積。

這讓在家在長安的將士大為方便。

有些將士正是趁著休沐,娶妻生子。

如今兩軍將士成了城中的香餑餑,長安城中但凡有點眼力價的人,都會託人找關係,把自家閨女嫁過去。

成事了的,腰桿子都在城裡直了不少,走路說話都比平日硬氣幾分,引來附近鄰居的羨慕。

沒閨女就把兒子往軍營送。

不過現在軍中不直接募兵,要當兵先要去輔軍中歷練一年,有本事才能進入軍中效力。

即使條件如此苛刻,報名輔軍的青年擠破了南衙大門。

百姓的眼光都是雪亮的,眼下大唐蒸蒸日上,底層百姓若想有個出身只能去從軍。

就算不要出身,進了天策、禁衛兩軍,一人也夠養活全家。

而且每逢大勝,陛下另有賞賜,如此優厚的條件,長安城中少年郎如何能不心動?

三秦之地,自古民風尚武,關中這麼多年打生打死,不尚武也活不下去。

魏五郎走在街頭,聽到百姓談論的多是從軍打仗之事,也有評說現今軍中誰是第一猛將,誰是第二。

高行周、李筠的大名居然也傳到市井之間,甚至自己的上司楊師厚也在談論之列。

不過都是一些荒誕不經的道聽途說。

真實的戰場,其實沒有這麼多高手過招,往往一個回合就生死立判。

百姓見到他們四人,特別是魏五郎臉上的刀痕,立即投來敬畏的眼神,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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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五郎心中沒來由升起一股自豪,身後的三名隨從也都腰板挺直。

推開自家的院門,兩個玩耍的侄子一見魏五郎,居然嚇得大哭起來,兄長罵罵咧咧從後房衝出來,見了魏五郎架勢,全身一哆嗦,嘴裡結結巴巴道:“這、這位軍爺,不知找誰?”

爹孃都躲在門後,老眼昏花的更沒看清楚。

如今的魏五郎,臉上的刀痕改變了他的面容,更改變了他的氣質。

一身青色圓領袍,軍糧養出的壯實身板,戰場養出的殺氣,只需一個眼神,就會令常人心生寒意。

“兄長,我是小五。”魏五郎輕聲道。

“小五?”兄長這才敢抬眼看他的臉,旋即喜形於色,“哎呀,真是我家小五,你、你成貴人了?”

“小五、五兒。”爹孃也走出內屋,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家孩子。

“阿耶、阿孃。”魏五郎一面笑著應承,一面令隨從放下糧食、羊肉、鹽等物。

有隨從在,家人也不好表現的太過親暱。

不過其母見了臉上傷疤,潸然淚下,“五兒,你這是怎的?”

“不礙事,不礙事,從軍打仗,怎能不留下些痕跡,耶孃在家可曾安好?”魏五郎滿不在乎,戰場上血肉橫飛都見識過了,臉上的傷疤算什麼。

“甚好、甚好。”

一番家長裡短,卻讓魏五郎心中生出寥落之感,家還是那個家,人還是那些人,而自己不是那個自己了。

附近的街坊鄰居都擠來觀看,眼神羨慕,黃花大閨女頻頻投來秋波。

以魏五郎如今的身份,自然有些看不上了。

兗州。

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無數死屍在地上無人掩埋。

草地間,還有殘破的天平、泰寧旗幟。

早在僖宗光啟三年,朱溫、朱瑾、朱瑄三軍擊破秦宗權之後,兩方脆弱的聯盟便岌岌可危,六年來,雙方接連大戰,朱溫固然一世之雄,但朱瑾朱瑄兄弟同樣有奪取天下的雄心壯志。

特別是朱瑾,馬槊雙絕,勇武絕倫,當年大戰秦宗權,出力頗多,多次救援朱溫。

景福元年,朱瑾、朱瑄、時溥聯軍,一度殺的朱溫狼狽逃命。

但獲得敬翔從汴州的支援後,朱溫重振軍勢,打敗三方聯軍,一舉攻破徐州,時溥舉家自焚。

徐州落入朱溫手中後,朱瑾朱瑄的腹心暴露在朱溫兵鋒之下,鄆、兗的糧田不斷被毀壞,百姓或被劫掠,或被屠殺,朱瑾朱瑄由此勢弱。

近兩年來,朱溫大兵壓境,有一舉吞併兩鎮之心。

“大王,此次大破天平軍、泰寧軍,朱瑾朱瑄兄弟破亡只在旦夕之間!”濃眉大眼的葛從周望著戰場道。

旁邊一人方面闊耳,鼻若懸膽,偏偏一雙眼睛生的狹長,動合間,精光熠熠,如猛虎視人,厚唇下留著短髯,根根粗似荊刺,“通美所言不差,此番大敗,朱瑾朱瑄再無力與我軍對抗,只能縮入城中,成守戶之犬爾!”

此人便是名震天下朱溫朱全忠。

身後將校皆喜形於色,唯獨朱溫臉色平靜。

“臣觀大王似乎有所疑慮。”離朱溫最近的一員將領低聲道。

朱溫的眼神轉過來,將領全身一震,不敢與之對視,垂下頭去。

“哦?孤的疑慮從何而來?”

兩人間距極近,說話也不為外人聽到。

“李克用提兵河中之後,朱瑾朱瑄不足為慮,鄆、兗遲早為我軍所得,以臣之見,大王憂慮在河中、江淮,河中富庶,若被李克用所得,則河東、昭義連為整體,對洛陽、河朔形成強大壓力,河朔三鎮向來依附強者,若是為李克用所用,則對我軍形成鉗制之勢,而江淮楊行密擊敗孫儒之後,養精蓄銳已達三年,其意必在江南,若是江南為其所得,與李克用勾連,我軍腹背受敵。”

朱溫淺笑道:“俊臣舉一反三,思慮深遠,河朔三鎮不足為慮,楊行密想圖江南,是白日做夢,兩浙董昌絕非泛泛之輩,孤遣龐師古六萬大軍鎮徐州,楊行密若是敢動,龐師古六萬大軍將直取宣州!”

說到此處,朱溫臉上笑容漸漸淡去,“孤唯一可慮者唯李克用,沙陀兵戰力非凡,前日河中已經傳來戰報,張存敬、王重師腹背受敵,接戰不利,已經退到絳州。”

俊臣是寇彥卿的字,朱溫手下猛將如雲,但文武雙全者屈指可數,寇彥卿就是其中一人。

朱溫常言:敬翔、劉捍、寇彥卿,蓋為我而生。

對寇彥卿恩寵甚厚,所以軍中也只有寇彥卿能這麼跟朱溫說話。

就是葛從周也被護衛隔絕在外。

“大王,河中之事急矣,請大王再遣大軍,若能一戰擒殺李克用,則天下定矣!”

朱溫卻猶豫起來。

眼下朱瑾朱瑄兄弟破滅在即,若是放鬆攻伐,豈不是讓他死灰復燃?

當年三人結為兄弟,朱溫大了朱瑄十餘歲,卻稱朱瑄為兄,就是因其勢大。

加上朱瑾驍勇,若不能圍死他們,必為後患。

河中雖然富庶,但能比的過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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