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籲了口氣,緩緩上前,躬身道:“殿帥,請原諒卑職的無禮。這些物資,卑職很需要,還請殿帥批准撥付。”

“理由呢?”楊存中粗大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著,發出篤篤之聲,似笑非笑的看著方子安。

“此去金國出使,兇險萬分。卑職希望能夠保證使團萬無一失,所以需要這些裝備。”方子安沉聲道。

楊存中冷聲道:“你怎知兇險萬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就算你們跟金人談崩了,他們也不至於殺了你們。你又怕什麼?”

方子安緩緩道:“殿帥,金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暗處的小人。卑職已經得罪了人,有人要置卑職和史大人於死地,卑職擔心他們會借金人之手借刀殺人,所以卑職不得不防。”

楊存中緩緩坐直身子,沉聲道:“這便是你要對本帥說的話?誰是那暗處的小人?誰會借金人之手殺你們?”

方子安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遞給楊存中之前,輕聲道:“殿帥,卑職這裡有件東西,請殿帥過目。”

方子安將布包放在桌案上,楊存中伸手要去揭開觀瞧,方子安沉聲道:“殿帥最好考慮一下,看了這件東西,殿帥恐怕便要知道一件令人驚駭的事情了。殿帥倘若不想趟渾水,卑職現在可以收回此物。”

楊存中一愣,瞪著方子安道:“你跟本帥耍心機麼?這時候還用激將法?本帥瞧了也就瞧了,管你說的多麼嚴重,本帥難道還受你要挾不成?本帥不想管,誰也別想逼迫本帥。本帥若是想管,誰也攔不住。”

方子安忙道:“殿帥,卑職豈敢有逼迫激將之意,這是卑職的心裡話。這件事……太過驚世駭俗,對我大宋朝野恐都有巨大的影響,甚至會造成不可預測之事。卑職必須跟您說清楚。卑職是不想讓殿帥為難,把殿帥拉入這件事中。”

楊存中冷笑道:“這麼嚴重?那你又為何要來見我,還拿出來給我瞧呢?你這不是已經想好了要拉本帥下水麼?”

方子安嘆息一聲,低聲道:“因為……因為……卑職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來找殿帥。放眼整個朝廷上下,這件事也只能稟報殿帥。卑職不希望將這件事帶到土裡,卑職此行未必能活著回來,這個秘密必須要有人知曉。而殿帥是卑職在朝野眾官之中唯一信任之人。”

楊存中冷笑一聲,不置可否,伸手過去將那小布包抓在手裡,掀開一層層的裹著的布條,露出了那枚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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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何物?上面寫的什麼?”楊存中拿起金牌翻來覆去的端詳著,眉頭緊皺問道。

“這是金國的長生金牌,這上面刻的是女真文,也就是金國以前的文字。這是對照咱們大宋文字翻譯出來的銘文。請殿帥過目。”方子安將一張寫著翻譯後的文字的紙張遞了過去。

“金國之物?”楊存中已經有些驚訝了,待看完紙上的文字,大驚起身道:“金國的免死金牌?你從何得來?”

方子安當下也不隱瞞,竹筒倒豆子將自己設計潛入秦檜府中,在格天閣中偷出此物的經過都盡數稟報。楊存中聽得是滿臉驚愕,雙眉緊皺。

“方子安,你好

大的膽子啊。身為朝廷命官,居然背地裡做這種作奸犯科之事。派人去縱火?潛入相府偷竊?這是何等作為?若非你親口說出,老夫豈敢相信你居然做出這樣的事來?”楊存中喝道。

方子安靜靜道:“卑職既跟殿帥坦誠此事,便不怕擔責。殿帥可以綁了我問罪便是。但在卑職認罪之前,殿帥難道不關心為何這枚金牌會在秦檜手中麼?這是金國的免死金牌,秦檜珍而重之的藏在身邊,那說明了什麼?秦檜便是金國細作,這已然是板上釘釘之事了。此賊叛國通敵,如今佔據著我大宋高位,迷惑皇上,騙取皇上寵信。卑職可以伏法認罪,那秦檜呢?”

楊存中冷笑道:“這金牌說明不了什麼。你的話也未必可信。我怎知這不是你編出來的故事。再說了,你既偷出這金牌,認定是秦檜通敵的罪證,為何不公之於眾?卻拿來給本帥看。是何用意?”

方子安道:“殿帥,你可以不信我,但我必須實話實說。不此物是秦檜通敵的罪證不假,但是卻還不足以完全證明。金牌上既無秦檜的名字,也無任何他通敵的證據。我若拿此物公開,老賊會一推乾淨,說此物並非是他所有,甚至會反咬一口說我汙衊他,到那時,卑職反倒是一身髒水了。再說了,這是我放火製造混亂偷出來的,若不能完全證明這是老賊通敵的證明,我貿然公開,豈非是自找麻煩。我唯一失誤的事便是沒弄清楚這金牌是什麼東西,便貿然給偷了出來,以至於驚動了老賊,引起了他的警惕。這一次出使金國,卑職相信便是老賊借刀殺人的奸計。因為明面上他沒辦法對我和史大人下手,但那金牌在我們手裡,終究是個把柄,他必須要除了我和史大人,才能保證金牌之事不會被公開,不會成為他的隱憂。此次金人突然提出的苛刻無禮的條件,我懷疑也是老賊臨時讓金國給他打的配合,故意提出這些條件來,製造兩國關係危機,他便可以順理成章的派史大人和我去出使談判了。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詭計罷了。我堅信這一點。”

楊存中皺眉沉思。

方子安繼續道:“卑職之所以要來找殿帥,便是認為殿帥為人忠正,絕非秦黨之人。就算殿帥不會幫我,也不至於去幫秦檜這個奸賊。我帶來這個金牌,稟報前因後果,便是擔心我和史大人此行倘若不能回來,老賊通敵的證據便也隨之湮滅。就算我和史大人死了,證據攥在殿帥手裡,秦檜也不敢做出出格之事,殿帥會把他盯得死死的。殿帥乃大宋重臣,對朝廷和皇上忠心耿耿,卑職雖不能跟殿帥相比,但也有為大宋社稷百姓盡本分之心。這件事干係的是大宋的江山社稷,國祚綿延。就算殿帥信不過卑職,這等大事也不能完全無視吧。”

楊存中緩緩點頭,盯著那金牌半晌,沉聲道:“你只是想要老夫替你保管這個秘密?而不是希望老夫替你出頭?”

方子安搖頭道:“卑職從無此想。如果證據確鑿,卑職會自己將事情上奏,也無需驚動殿帥。何況證據並不充分,更不能讓殿帥趟這趟渾水。卑職只是擔心此去金國不能活著回來而已。不能讓老賊逍遙在外,由殿帥知道這件事,儲存這枚金牌,老賊倘若有所異動,殿帥也自心裡有

數。卑職倘若此行僥倖不死的話,在金國也要怎也要再查出些證據來。秦檜既是金國細作,在金國不可能沒有蛛絲馬跡可查。”

楊存中眉頭挑了挑,沉聲道:“你居然還要在金國查證據?倘若你所言是真,你去了金國便是送死了,還有餘暇去查這些事?”

方子安道:“我知道很難,但我不能不做。否則卑職有一萬個辦法推脫此行。比如說……我現在可以一刀砍了我手臂,重傷之下,身體殘疾,便無法履職了。我之所以願意去,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卑職知道,唯有在金國才能查到能夠進一步證明秦檜是奸細的證據。若無這塊金牌,我或許不敢這麼冒險,但這金牌是鐵證,讓我堅決認定秦檜必是金國細作,那便大大的不同了。”

楊存中怔怔看著方子安道:“方子安,老夫倒是對你有些佩服了。老夫雖然不問朝廷爭鬥之事,但老夫卻也不是聾子瞎子。普安郡王和秦檜之間的爭鬥,你和秦檜之間的過節,老夫也是有所耳聞的。但老夫從不摻和你們之間的事情,因為那不是老夫的職責所在,老夫也懶得管這些。但是,這件事,老夫要管一管了。這是關係我大宋社稷的大事,倘若秦檜當真是金國細作,老夫豈能坐視不管。但目前證據不足,我卻也不能完全信你。你既說此行能取得證據,老夫便給你這個機會。這枚金牌,老夫可以代你保管。你要的那些東西,老夫也可以全部撥付給你,雖然老夫認為意義不大。”

方子安躬身行禮道:“太感謝殿帥了,殿帥之恩,卑職沒齒難忘。”

楊存中擺手道:“不用謝我,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是看在江山社稷之事上。哪怕有一丁點的可能,老夫也不能不小心對待。但是老夫也把醜話說在頭裡。倘若你說的都是謊言,老夫第一個不容你。你和史大人若是真為金人所殺,反倒證明了你的話。那樣的話,老夫便將致信西川吳大帥,我和他將共同揭露此事。但倘若你沒死,回來後卻又什麼證據都沒有,那老夫便將你法辦,因為你說的都是假話。”

方子安苦笑道:“看來倘若卑職沒查出什麼證據,便只能以死來證明了。”

楊存中道:“本帥沒逼你,你自己選擇。”

方子安咬牙道:“一言為定。”

楊存中緩緩點頭,沉聲道:“好一條真漢子。就憑你敢答應,本帥便對你刮目相看了。”

方子安苦笑道:“我還有別的選擇麼?殿帥,我還有一個私人的請求,希望殿帥能夠答應我。當然,殿帥已經幫我很多了,若是覺得無禮,我也不強求。”

楊存中道:“說吧。”

方子安道:“我擔心我和史大人離去後,兩家婦孺會有性命之憂。他們會趕盡殺絕。如果能得殿帥庇佑她們,卑職將感激不盡。”

楊存中緩緩點頭道:“原來是這件事,你放心,你們走後,我神武中軍調派兵馬替你們護宅。掉一根毫毛,你拿本帥試問便是。你們回來便罷,若是回不來,只要我楊存中活著,都將庇佑她們平安。”

方子安大喜過望,跪地連磕三個頭,沉聲道:“多謝殿帥,如此,我便可放心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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