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在蔥鬱的林間往前延伸,林中景色甚為優美,四周很安靜,雖有鳥兒在樹蔭中歡叫之聲,但卻很雅靜。沿著小道往前走了大約盞茶功夫,終於,方子安和秦惜卿聽到了從前方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前方空地上又一座宅院,宅院看上去規模也不太大,但是很明顯是老宅子,因為門樓圍牆上都爬滿了青藤長滿了亂草,整座宅院和樹林幾乎融為了一體。那叮叮噹噹的聲音更加的清晰了,似乎是冶煉打鐵之聲。

秦惜卿和方子安來到院門前的石階上,叩門之前秦惜卿輕聲對方子安道:“這位蘇橫先生脾氣不太好,一會你可莫要惹著他。就算他不願意幫忙,你也不要捉急,可千萬莫跟人吵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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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安笑道:“你把我當什麼了?我便那麼愛吵架麼?但凡有本事的人才會脾氣怪異,這蘇橫越是脾氣怪,便越說明是有本事的。”

秦惜卿笑道:“那可未必,你的那個什麼蒸汽機太天馬行空,沒準要被人家當瘋子看。”

方子安笑道:“他要是真正的大師,當明白我那是天才的設計。”

秦惜卿不想聽讓方子安自吹自擂了,白了他一眼,上前叩響院門。不久後,有人打來了門,是個衣著普通但是長相清秀的中年婦人。那婦人一眼看到秦惜卿便笑了起來。

“是秦姑娘啊,快請,快請。”

秦惜卿垂首行禮道:“蘇大嫂,不好意思,又來叨擾了。”

那婦人笑道:“這算什麼叨擾?這一位是?”

秦惜卿忙道:“這位是方公子,我的……我的朋友。我上次來便是應他之請,前來尋訪蘇大哥的。子安,這位是蘇大嫂。”

方子安忙笑著拱手行禮道:“大嫂有禮了,在下方子安,叨擾了。”

那婦人笑著還禮道:“沒什麼,沒什麼。我夫君在後院,我帶你們去。”

方子安和秦惜卿連聲道謝,跟著那婦人進了宅子,沿著灑掃的乾乾淨淨的小路穿過兩座屋子之間的通道來到後院之中。那後院的面積比之前院大了兩三倍,整個後園寸草不生,地面鋪著細小的碎石和沙礫,倒像是個籃球場一般。院子中間搭著一個面積不小的草亭,裡邊擺著爐子鐵砧堆放著各種雜物。此刻一個身材高大滿頭亂髮的人正揮舞著鐵錘,和一名健壯的少年一起在一個鐵砧上捶打著一塊燒紅的鐵。叮叮噹噹中,火花四濺,甚是好看。

那婦人領著方子安秦惜卿等人走到草棚之外,笑道:“我夫君不修邊幅,成天邋里邋遢的,實在是抱歉的很。奴家去叫他來,你們且站在這裡等著。你們這衣服都是綢緞的,火星一濺到便破了。”

方子安忙道:“大嫂,不用急,等蘇大哥做完了活計便是。”

秦惜卿微笑著看了方子安一眼,心想:你倒是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

那婦人笑道:“那也成,你們便先在此等一會兒,我去燒水沏茶送來。”

“有勞了。”秦惜卿忙道。

婦人笑著離去,方子安和秦惜卿便站在那裡看那蘇橫和那少年打鐵。那蘇橫自始至終沒有往方子安和秦惜卿這邊看一眼,倒是那少年往這邊看了幾眼,低聲說著什麼,卻被那頭髮亂糟糟的蘇橫呵斥了幾句。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那蘇橫彷彿做不完的活,在那裡忙活的不停。那少年明顯有些吃力了,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氣力那裡夠。又輪的是大錘,更加的吃力。終於一錘子砸下去砸歪了,正要成型的鐵

器一下報廢了。

蘇橫大聲喝罵道:“混賬東西,沒吃飯麼?錘子都拿不動?能做什麼?”

少年囁嚅道:“我沒力氣了,爹,要不歇會吧。”

蘇橫罵道:“吃飯沒見你少吃,幹活便沒力氣。懶牛上場屎尿多。活這麼趕,怎麼歇息?”

少年紅著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又似乎害怕蘇橫的很,低著頭不敢頂嘴。方子安見此情形,將外邊穿著的長衫脫了遞到秦惜卿手裡。

秦惜卿低聲道:“你做什麼?”

方子安擺擺手,徑自走到草棚下,伸手從少年手裡接過大鐵錘,拍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小兄弟去歇口氣,我來替你。”

那少年看著蘇橫的臉色,蘇橫看了一眼方子安,不置可否。手上的火鉗卻夾出了一塊燒紅的鐵塊,小錘在鐵砧上一點,那便是要捶打的暗示。方子安輪起大錘開始打鐵,一錘一錘又穩又準,力道拿捏的也恰到好處,蘇橫訝異的看了方子安一眼,低頭專心打鐵。

一塊鐵很快成型,那是一個鐵鏟子的形狀,是尋常務農百姓家中用來翻土開地的普通農具。方子安有些哭笑不得,這位被秦惜卿說的天花亂墜的蘇大師居然打造的是普通的農具。

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近一個時辰過去了,一連鍛造了三十多只農具,有鐵鏟鐵鍁鐵鋤等。方子安跟那蘇橫的配合很是默契,期間蘇橫不斷投來讚許的目光,臉上的冷漠也逐漸消失。終於,最後一隻鐵鏟捶打成型,淬火之後被哐當一聲丟在那一推鐵製農具裡後,蘇橫終於沉聲道:“完事了。”

方子安呵呵一笑,放下大錘伸手擦汗。蘇橫朝著站在一旁的少年呵斥道:“將這些農具下午全部打磨好,傍晚送到城外的莊子裡去。知道麼?”

少年忙道:“知道了爹爹。”

蘇橫這才看著方子安道:“多謝了。這是城外莊戶人家要的農具,春耕在即,必須儘快給他們鍛造出來,不然便誤了農時便不好了。他們可是靠天吃飯的。”

方子安恍然,原來這蘇橫這麼拼命的打鐵,卻是給城外種地的農戶打的農具,怕耽誤了春耕。心裡不僅對他增加了些好感。

秦惜卿走上前來行禮道:“蘇大哥你好,惜卿又來叨擾了。”

蘇橫將黑乎乎的大手抱了抱拳道:“秦姑娘你好,確實有些叨擾,這幾天我忙的很。不過這位兄弟幫忙,今日的活算是完工了。若是我那小子跟我一起做,怕是要到下午才成。”

秦惜卿笑道:“這一位是方公子,我的朋友,便是上回我說要帶他來給你們介紹認識的。”

蘇橫看了方子安一眼道:“嗯,這位兄弟不錯,是塊打鐵的料。”

秦惜卿差點笑出聲來,方子安瞪了她一眼,笑道:“多謝蘇大哥誇獎。趕明兒沒飯吃,便來跟蘇大哥當個學徒。”

蘇橫正要說話,那婦人站在後門口叫道:“夫君,你忙完了麼?教人家客人等了這許久,秦姑娘可是貴客。也太失禮了。回屋說話吧。”

蘇橫點點頭,大踏步進屋。秦惜卿將綢衫給方子安穿上,低聲笑道:“小鐵匠,活幹的不錯嘛。”

方子安作勢用黑乎乎的手去摸她的臉,秦惜卿忙紅著臉避開。

進屋洗了手之後,終於坐了下來。婦人端上茶水,那蘇橫也換了身衣服整理一下髮髻出來坐下。

秦惜卿笑道:“蘇大哥,我和方公子今日來,是有些事想請教你。”

蘇橫道:“有什麼事直說便是。秦姑娘莫非要打個鐵簪子不成?”

秦惜卿笑道:“蘇大哥說笑了,是方公子有事請教。”

蘇橫道:“這位兄弟說便是,不過我只是個打鐵的,未必能幫得了你。”

方子安笑道:“是這樣的,我從惜卿口中聽到蘇大哥的大名,知道你家傳技藝高明,善於製作一些精密之物。在下最近也在鑽研一些東西,但有些元件外邊的鋪子裡的鐵匠們實在是鍛造不出來,所以想請你幫忙。”

蘇橫皺眉擺手道:“這我可幫不了,我可不接活兒。那些農具都是免費幫百姓們打造的。你要鍛造什麼東西還是找別人吧。”

方子安愣了愣,笑道:“蘇大哥,這東西對我很重要,我實在是沒這個手藝。這玩意需要一個手藝精湛的大師才能幫我完成,所以才讓惜卿想盡辦法找到了您。還請幫個忙。”

“那我可管不了,人人要我幫忙,我得幫到下輩子去。朝廷叫我去做官,幫著造渾天儀我都沒幹。我可幫不了你。”蘇橫擺手道。

方子安和秦惜卿對視一眼,心中均想:“這人果然不好說話。”

秦惜卿笑道:“蘇大哥,奴家這次是帶著誠意來的,幫方公子一回,奴家重金酬謝。”

蘇橫皺眉道:“銀子麼?我可不缺銀子。我幹活從不為了銀子幹活。秦姑娘,我是看著你的面子。當年在無錫,你去唱曲兒,我受邀在列,免費聽了你幾首曲兒,所以覺得有些欠你的。要是一般人,我可沒時間跟他們多言。”

秦惜卿鬧了個大紅臉,蘇橫的意思是,我是給你面子,你可別強人所難。不然我面子都不給,直接轟出去。你拿銀子說話,便是在侮辱我。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秦惜卿也不好說話了,屋子裡只有蘇橫唏哩呼嚕的喝茶聲。

方子安咳嗽一聲道:“既然蘇大哥不肯,我們也不強人所難了。這事兒便作罷吧。哎,我想出來的這東西終歸是不能實現了。這世上恐怕沒有能工巧匠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來的,咱們大宋的能人還是太少了。京城那些自稱大師的,什麼家傳技藝的,祖上如何如何手藝精妙的,都是沽名釣譽之輩,一動真格的便現原形。我也能理解他們。畢竟靠著吹牛皮吃飯的,牛皮戳破了,便什麼都沒了。惜卿,我看咱們還是告辭吧。”

“你說什麼?你這個人跑到我家裡來是來惹事的麼?”蘇橫被方子安的話激怒了。傻子也能聽出來方子安指桑罵槐,說他沽名釣譽沒本事。

方子安呵呵笑道:“蘇大哥,我又沒說你,我說的是別人。”

蘇橫怒道:“你當我是傻子麼?我聽不出來你侮辱之意?”

方子安咂嘴道:“既然你聽出來了,那就當是在說你吧。你不開心也沒辦法,我確實是這麼想的。聽說你祖父蘇大人是我大宋第一巧匠,造出了驚世駭俗的水運儀。我所以以為你作為他的孫兒必是也得了真傳的。可惜啊,我看你也只能給人打打農具了。打著你祖父的旗號混混吃喝罷了。我現在才明白,為何朝廷找你去當司天監主事你不敢去了,不是你不想,而是司天監要製造很多渾天儀和地動儀這些精巧之物,而你根本辦不到,所以你不敢去罷了。惜卿,你可真是的,要引薦也引薦些真本事的人給我,這些人你帶我來作甚?浪費時間不是麼?”

秦惜卿愕然看著方子安,心道:完了,說好的不吵架呢?你這話不是當面罵人麼?哎呀,子安啊,你可真是教人頭疼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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