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澹先不急著指點,而是轉問他另外的問題。

“張兄,你覺得叛軍如此勢大,能長久嗎?”

張之海思量了一會,爽快地答道:“叛軍目前氣勢洶洶,席捲東南。一是其處心積慮,精心準備,才有此厚積薄發。二是朝廷派來的宣撫司、右都督府,乃至江南藩司,浙江藩司,太過羸弱無能。尤其是那宣撫司,倒行逆施,還幫了逆賊叛軍不少忙。”

說到這裡,張之海語氣有些意味深長,“但凡官員有真本事的,逆賊叛軍都奈何不得。明州城在丘大人堅持下,叛軍足足打了半年多,死傷數萬,還是屹立不動。這松江府,想必也會跟明州城一樣。”

“所以有心人都明白,只要在局勢沒有完全崩壞之前,把昱明公和岑大人調回來。”說到這裡,他有些小激動,“只要回來一位,這東南局勢就會一緩。朝廷只要緩過勁來,以三十餘省的人力物力,絕對能碾壓叛軍區區兩省人力物力。”

“張兄既然心裡有數,何不身在曹營心在漢。留得有用之身,在時機成熟之時,棄暗投明。”

張之海苦笑著說道:“不瞞蘇大人,我真的是有這份心思。就是怕事定之後,朝廷翻臉不認賬。”

“朝廷某些人可以不認賬,但是我們認。張兄,我們明社的信譽,你信不信得過?”

蘇澹的問話讓張之海陷入沉思。

天理教叛軍橫行一時,有心人都看明白了。

首先確實是他們處心積慮,準備得太充分了。而且聽說前長林侯陸成繁,盛國公府三公子隋黎檀等權貴,也跟他們勾連在一起。

真的是奸細滿江浙,處處都通賊。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不把昱明公這只獅子留在東南,也該派只老虎來。再不濟派幾隻鷹犬來守門也好。

偏偏派了一群豬來。

張之海是蘇州同知,又署理幾個月的知府,對宣撫司和江南藩司幹的那些事,是最清楚不過的。

就是在這些人的一番神操作下,朝廷苦心準備和調配的平叛物資,還沒正式開打,就玩沒了。

張之海親眼目睹過那些宣撫司、藩司書吏們,勾結司倉大使們,是如何瘋狂作案的。不僅把倉庫裡現存的糧草揮霍得乾乾淨淨,還把陳年積累的虧空,一夜之間全部平賬。

還有朝廷精心組織的平叛大軍。

邊軍和鎮戎軍還好些,關鍵是那些京營禁軍,就跟一群害蟲沒有什麼區別。

他們進駐蘇州城後不到一個月,張之海案桌上就積壓了一人多高的擾民案。這支由官宦子弟和地痞流氓組成的軍隊,來到富庶的三吳之地,恍如黃鼠狼鑽進了雞窩,可勁地使壞。

張之海聽叛軍的人說過,京營禁軍留守杭州城短短十天時間裡,惹得天怒人怨,讓不堪其苦的杭州百姓,居然聚眾開啟城門,把叛軍當成了王師。

這種情況下官軍如何不大敗?萬遵祥和他部下再能幹,寥寥數人,豈能螳臂當車?

但是大家心裡都有數。朝廷有疆域萬里,子民億萬,還有百年的積累。東南被一群豬給壞了事,就跟傳承百年的大戶人家出了幾個敗家子,還沒有傷及根本。

大家心裡更清楚,朝廷手裡還有一對至尊寶-昱明公和岑老虎沒有打出來。明社骨幹的能力,這次東南亂事中,反而更加彰顯出來。

浙江全境陷沒,唯獨明州城在明社干將丘好問的主持下,在數萬叛軍的輪番攻打下,屹立半年多,依然固如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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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又要輪到松江府和蘇澹出光彩了。

想明白這些,張之海恭敬地答道:“請蘇大人給罪人張某指出一條明路來。張某願聽蘇大人安排調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蘇澹笑了笑,徑直問道:“這次統領叛軍前來松江的誰?”

“是臨安侯姚橫江。”張之海不等蘇澹追問,自己主動詳細介紹起來。

“這一位聽說是旦賊的小舅子,是他正妻的弟弟,很受信任。只是年紀尚輕,資歷還淺,所以僅僅封侯而已。在下聽叛賊眾人議論,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為什麼?我聽說旦賊有妻妾十幾人啊。”

“蘇大人說得沒錯,旦賊確實有妻妾十幾人,但是這十幾年來,只有正妻,也就是姚橫江的姐姐給旦賊生了個兒子,今年五歲。”

“原來如此。旦賊獨子的親舅舅,確實前途不可限量。”

“正是如此,所以叛軍上下,才願意把這份肥差給到姚橫江,讓他發筆橫財。著實優待照顧他。”

蘇澹笑了,意味深長地說道,“如果能打下松江府,這確實是個肥差沒錯。只是姚橫江有能力打下嗎?別一個不小心就會崩掉滿嘴牙。張兄,你還覺得這是份好差事嗎?還覺得叛軍上下,真的是在優待照顧他?”

張之海得蘇澹一提醒,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剛剛還在想,松江府可能會像明州城一樣,在東南一片崩壞中光彩奪目。

明社齊心協力守的城,還有四海公會從海上全力支持,這松江府城絕對沒有那麼好打。想必這點,叛軍高層應該是心知肚明,怎麼還把這份看上去是肥差,實際上是背鍋受罪的苦差事交給姚橫江。

“蘇大人,你是說叛軍高層面和心不和?”

“張兄,叛軍高層你認識幾個?”

“蘇大人,在下自從無奈附賊後,叛軍的四方法王,六合上王,只見過一位魏王。嗯,偽魏王。其餘的一個也沒見過,所以也談不上認識。”

“沒關係,回去後,張兄你要謹記,該做的事,竭盡全力去做。不該做的事,儘量推掉。”蘇澹切切交代道。

“在下記住了。”張之海也是個機靈人,一下子就把握住蘇澹話裡的要點,“以後我就用心結交這位姚橫江。其餘那些倒行逆施的事,我堅決不去碰。”

“好,張兄是個聰明人。”蘇澹贊了一句,“這次叛軍攻打松江府,他們會打得很苦,你可以不妨好好給姚橫江建言幾句,賣個好。”

張之海連連擺手,“不敢,不敢!在下絕不敢出言半個字。”

“不,你必須提出建議,而且還要提出切之有效的建議來。否則的話姚橫江怎麼信任你?不過你放心,不是叫你出如何攻破松江城的壞主意,而是讓你出幾個能在亂局中保住性命的妙計。”

張之海一下子明白了,“在下明白了!”

送走張之海後,潘士元忍不住問道:“大人,時局敗壞到這個地步,撫帥會不會被調過來?”

“呵呵,時局還沒有敗壞到讓人痛心疾首的地步,皇上和內閣還會有幾分僥倖之心。而且益之年輕,昱明公年長,皇上和內閣會優先調昱明公。”

“大人,那昱明公什麼時候調回來?”

“早呢。前幾日昱明公送來書信,說安南國南阮藩在因吉利人的支援下,重整旗鼓,趁著旱季,發起了一連串的攻勢。此外,南阮藩重建水師,裡面有十幾艘因吉利武裝商船,數千因吉利水手和炮手,跟李開運帶著的水師打得難解難分。”

潘士元眉頭一皺,“因吉利人想趁火打劫?”

“沒錯。因吉利人跟西關商會和陸成繁的關係匪淺。西關商會被四海公會打壓得苦不堪言,肯定想翻盤。天理教現在看著氣勢如虹,實際上已經強弩之末,各種力量被用到了極致,需要一股新的力量從外部加以援手,打破桎梏。”

說到這裡,蘇澹目光透著寒光,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捻動著,彷彿整個大順江山在他兩指之間轉動著。

“因吉利全力支援安南國南阮藩,除了牽制昱明公之外,更重要的是進行試探。”

“試探?什麼試探?”潘士元一愣。

蘇澹揮揮手,中止了這個話題。

“時良,張之海回去後,姚橫江會全力攻城,你我再巡視一遍,鼓舞士氣,整頓兵甲。”

“遵命!”

蘇澹走出大門,看著遠處的城樓,悠然地說道:“打完這一仗,一切就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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