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狗,裡面情況怎麼樣?”鄉兵彭千總開口問道。

“一百五十個轟天雷扔下去,兩千銅羅漢都給他化了。全軍覆滅,一地的屍體,兄弟們在裡面收尾呢。”

“那怎麼還跑出來兩個,把我們嚇了一跳,還以為你們吃了大虧。”彭千總惱怒道。

“岑大人設下這關門打狗的妙計,還動用了水師營壓船底的轟天雷,再弄不死這些狗日的,我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江湖上廝混。”

李水狗吹噓了兩句,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那十幾個人也是狠人。外面死多少人,他們都不管不顧,只是埋頭在那裡劈閘門。我們下來時,他們的同伴都死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四個人,其中兩個人還挨了轟天雷的彈片,身上咕咕地往外冒血,可就是這樣,還在那裡玩命地砍門。”

“沒多久那兩個堅持不住,倒下去了。剩下兩個,根本不管我們,接過斧頭繼續砍。彭小胖,我們都知道,能撐到這個地步,都是靠心裡的那口氣。到了這個地步,就讓他們見見,江州城裡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也算是替他們戰死的同袍們了結遺憾。這些對手,值得我們敬重一回。”

“是這個理。”彭千總肅然道。

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四個士兵抬著兩塊門板,把那兩具先登營士兵的屍體搬上去。他們身上的箭矢早就被拔光了,回收清洗一下還能再用。

沒有滿身的箭矢,似乎失去了剛才的那份悲壯。這兩位士兵,就跟甕城裡正在收拾的近兩千多具屍體一樣,普普通通,無聲無息,就像秋天裡街邊滿地的落葉一樣,被人隨意地掃著,堆積在一起。

來不及再唏噓感嘆兩句,一個小旗氣喘吁吁地跑來。

“彭千總,李千總,岑大人軍令!令你二人立即集合所部,兩刻之內趕到潯陽碼頭登船。”

“王驢蛋,出了什麼事?”彭千總驚訝地問這位熟人。

小旗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富口縣那邊吃緊。”

“那裡吃什麼緊?我們右路水師舒州營和江夏營一部趕去增援了,怎麼還會吃緊?就憑叛軍那幾艘破船?”李水狗詫異地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打仗的事,一會贏,一會輸。誰說得清楚。”

“管他的,趕緊集合人馬執行軍令。”彭千總一邊說道,一邊吹響了脖子上掛著的銅哨。

李水狗聽了後,帶著人轉身往甕城裡走,嘴裡還喋喋不休地罵道:“舒州營的王八蛋,難道馬尿喝多了,中了叛軍水師的計謀?連那麼幾艘破船都打不贏,康正英這狗日的乾脆投湖自盡算逑了!”

夕陽西沉,銅盆大的日頭,只留得一半在地面上,照在江州城牆上和城前的泥地上,像是往那裡潑了一大盆暗紅的血。

搖搖晃晃一會,落日最後一頭扎進地裡,黑幕從地底鑽出來,將叛軍方圓二十裡的大營一口吞下。

梁定烈愣愣地看著這景象,過了許久才回過頭來問道:“劉載義,你看這景象,像什麼?”

劉載義十七八歲,身形高挺,穿著罩甲,英武神俊。只是那張臉,就跟裹了一層冬月的寒霜,不見一絲笑意。

“迴光返照,最後的瘋狂。”他冷冷地答道。

“是啊,最後的瘋狂。石萬虎今天把手裡所有的底牌都押上,做了一把豪賭。他還是賭輸了,不僅先登營悉數被殲,還額外搭進去一千多精銳。現在大營裡能打的兵,基本上被折騰光了。剩下的都已經丟魂喪膽,不堪一戰了。”

“大人,石萬虎氣得吐血昏迷,現在中軍帳裡沉睡不醒,你不去探望下?”劉載義冷然問道。

“急什麼,有的是時間看他。”梁定烈不慌不忙地說道,“先跟著我巡視軍營。”

騎著馬走了一圈,各營問了問情況,跟想象的一樣,士氣低落,士兵和民夫開始有規模的逃跑,軍官們也懶得去管,自己的性命都不知道管到什麼時候,管別人幹什麼。

回到屬於梁定烈的軍帳中,已經接近子夜。

下了馬,等親兵把馬牽走後,梁定烈又問道。

“對了,軍中還剩下多少糧食?”

“今晚算是最後一頓飽飯了。”劉載義答道。

“這麼快?”

“為了應對今天的戰事,石萬虎昨天就傳令,不吝軍糧,讓大家夥敞開了吃,吃個飽好有力氣拼命。大人你知道的,前五日開始,我們的軍糧就短缺。軍糧官扣扣索索的,這才堅持到現在。這麼敞開一吃,沒有餘糧了。”

“也是。今天打贏了,進了江州城,有的是糧食。打輸了,有糧沒糧都一樣。”梁定烈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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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轉頭過來,盯著劉載義問道:“這些軍情傳出去了。”

劉載義臉上一驚,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在刀把上。

他沉聲問道:“大人,你這話什麼意思?”

“要是你醒目傳出去的話,相信岑國璋知道怎麼抓住這大好的機會。要是你沒有傳出去,那就是天意。你父親的在天之靈,只怕不會瞑目的。”

突然間,大營東南方向出現火光,然後傳出驚呼聲。那聲音,那火勢,就像山林裡幾點火星子,先是飄忽跳躍,十分微弱。但是很快就彙集了成千上萬的聲音,變成了沖天的火勢,煮開了半個地,映紅了半邊天。

梁定烈微張著嘴巴,他猛地轉頭問劉載義:“居然繞了一大圈,從那裡發起進攻,那邊全是民夫,現在看來已經炸營了,大勢已去。你什麼時候把軍情傳出去的?”

“趁著吃晚飯的時候。”劉載義也是滿臉的驚訝。

“按時間算,岑國璋沒有等你的情報。他是剛收拾完南門甕城裡的先登營,就做出了相應部署。想不到,肅忠謀在甲計劃裡還藏著個誰也不知道的乙計劃。這岑國璋在將計就計的甲計劃裡,也藏著一個一招致命的乙計劃。”

“哈哈,這才叫高手過招!不過肅忠謀在城外,與江州聯絡不便,要吃虧得多,終究落了下風。”

“大人,何不立即分兵,抓住石萬虎和肅忠謀,那可是大功一件!”劉載義興奮地說道。

“肅忠謀平日裡在大營裡,我和石萬虎都不一定知道他躲在哪裡,現在更不知道,怎麼抓他?我現在有點明白,這位樂王的頭號軍師,為何不肯待著洪州城,非要喬裝打扮,混在我們軍中。”

“大人,為什麼?”

“岑國璋這個學生都如此足智多謀,殺伐決斷,他的那位老師昱明公難道會差到哪裡去嗎?我到現在算是品出味來,只怕豫章的這盤棋,早就在他們師徒的算計之中。為的就是樂王這條大魚!”

“大人,昱明公不是在江夏嗎?叛軍水師雖然在富口縣吃了幾場敗仗,可守住章江口,還是勉強能辦到的。”

“江夏?昱明公幹嘛去江夏?”梁定烈意味深長地說道,“去洪州,不一定要走水路。昱明公在豫章放過糧,剿過匪,非常熟悉這裡的情況。”

劉載義又驚又喜道:“大人,你是說肅忠謀猜到洪州危險,才不肯待在那裡?只是他既然能猜出,為何不通報樂王?”

“估計肅先生也是這會才猜出來的。他悄然來這裡,因為這裡挨著長江。一旦勢去,趁著大亂,換身衣服,一葉扁舟入江出湖,江漢、江淮,哪裡都可去,可比洪州城好脫身多了。像他那麼才智高絕的人,絕不肯留在險地。”

梁定烈揮揮手道。

“算了,不說這些,我們還是先去會會石萬虎。有了他的人頭,你,還有鎮蠻營的弟兄,就能洗刷附逆的罪名了。”

“那大人你呢?”

“我只要李洓綸這狗賊的命!”梁定烈恨恨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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