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初愣了下,同樣望向上方,分段式長長樓梯的頂端。

間隔式設計的天窗投下日光,在白天不需要任何外部照明就可以讓整個劇場休息廳明亮通透。整個休息廳以三顏色為主要基調:乳白色,透明色,木色。乳白色的是地磚,樓梯左側的擋板;透明色的是樓梯右側的擋板,木色是側牆以及擋板頂端的扶手。整個休息廳風格簡約大氣。

……可是,玉置佑美子說,這是通天塔?

他又看了一眼玉置佑美子,想確認她還是否正常。

玉置佑美子只是皺著眉頭,繼續凝視著那條往上的大樓梯:“……沒錯,就是這條坡道,是我與其他礦工一起爬過的坡道。“

“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應該是在出發半個月後的地方吧。”

“塔實在太高,拉車工們只能分別負責其中的某一段。這裡的拉車工,負責的是附近的五十層,他們從下面的拉車工手裡接過貨物,再交給上面的人。他們在這一層建立起了城鎮。生兒育女,再也不回大地之上。”

“他們將廢棄的拉車改裝成了木質架子,在裡面填上土,再把這些架子往坡道邊緣向外延伸出去。,建成了大片的空中菜田。”

“距離地面幾十裡的高空之中,陽光更加的充足。菜園裡種植著的果蔬,比地面上都要大。”

“……啊,甚至,還有多麼美的一片薰衣草田啊。”

灰原初猛然回頭,死死盯著一旁的全封閉式玻璃幕牆。

牆外依然是一片灰霧。

但他可以確認,自己剛才眼角的餘光之中,窗外真的有某個瞬間出現過大片的薰衣草田的情景。

玉置佑美子突然沉默了下來。

灰原初也沒說話。他正集中精神,仔細觀察著玉置佑美子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同時也繼續注意著玻璃幕牆外的場景,注意著兩人周圍的環境。

這個場景突然詭異起來的。他只能將神經繃緊,全力戒備接下來可能發生的異變。

玉置佑美子卻最終嘆了口氣。

“灰原君,不用擔心我。我知道我現在的狀態不正常。我也知道這個地方不正常……”她搖搖頭道。

“我可沒有失去記憶。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原本是在劇場之中,然而打算避開那些恐怖分子……”

“但是……我是什麼時候覺得周圍已經變成了通天之塔了呢……”她揉了揉額角,自言自語道,“灰原君,你能再告訴我一次嗎?現在,我們周圍,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子的?”

灰原初也松了口氣。

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緩慢地說道:“……玉置,我們根本沒在什麼塔裡。在你面前的,是劇場從一層去二層的大樓梯。”

玉置佑美子的神情,陷入了短暫的迷茫之中:“那為什麼我看到了……”

然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神情迅速緊張了起來。

“灰原君……通天之塔,是我的夢。”她喃喃自語道,“我的夢……滲出來了。”

灰原初深吸一口氣,再次抬頭望向那個普通的坡道。

他不得不承認,玉置佑美子的話雖然有些語無倫次,如同夢囈,卻可能最為接近真相。

玉置佑美子的夢並不只是夢。那是玉置佑美子的精神在持續地被真靈的滲透改造,在這個過程所形成的現象。

既然如此,當真靈進一步滲透到現實之後,那麼將她周圍的現實改寫成那個這個樣子也沒什麼不可能。

但是——灰原初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我看不到?”

玉置佑美子用力搖頭道:“不!不是的,灰原君不是看不到,而是‘暫時還’看不到……畢竟,這是我的夢。”

灰原初不知如何接話,沉默了。

他明白玉置佑美子想說的意思。真靈在滲透,夢在蔓延,但這是一個過程,也有遠近之分。玉置佑美子就是移動的核心,所以她最先落入了夢中。而灰原初,他始終陪在玉置佑美子最近的地方,所以他也一定也會在第二時間陷落進來,緊隨玉置佑美子之後。

這個第二時間,沒人知道是多早,多晚。但也只是“早晚的事”。

而且,灰原初發現自己越是思考,就越是無法否認玉置佑美子關於“這是夢在滲透”的這一說法。

因為,正是他自己親身驗證了這個劇場的場景全都是虛假……虛假的如同一層薄薄的偽裝。

偽裝的背後是什麼?總不可能是真正的劇場,因為那毫無意義。

唯一符合邏輯的結論……玉置佑美子見到的,才是真實。

玉置佑美子直面了真相。而他,暫時被隔絕在虛假之後。

……灰原初搖了搖腦袋,提醒自己不要離開事情的核心。

關鍵是,看起來玉置佑美子升靈的程度還在不斷加深。而且一旦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正常,那麼自然會愈加恐慌,而恐慌又會削弱她的精神,令真靈更加有機可乘,再進一步加深升靈的過程……這形成了一個正反饋。

現在還有什麼手段可以打斷這個正反饋迴路呢?灰原初思考著——要不要直接暴力破局?比如,既然玉置佑美子是異變的核心,那麼在這裡直接把她打昏過去,讓她失去意識又會如何?

但就在他思考之間,玉置佑美子卻不知為何再次緊張了起來。她突然深深低下頭,不敢抬起來,似乎恐懼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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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初立刻警惕起來,環視四周,同時問道:“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

“灰原君,我只是突然想到……”玉置佑美子壓低了聲音,聲音因恐懼而變形,“如果說,我的夢來到了現實……那麼,他,他也會出來的……”

“誰?”

玉置佑美子捂住了臉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面色蒼白的臉,望向了灰原初:“灰原君……我來給你講講故事的結局吧。”

灰原初感覺到了不妙:“你……想起來了?”

玉置佑美子自顧自說了下去:“……我鑿開了天堂地窖的穹頂……然而,是水。從缺口處,洪水湧了出來。”

“但是這件事我們早有預料。所以在天堂地窖的隧道裡,我們每隔一段距離就事先修建了水門。”

“水門及時放下來了。但我沒卻不可能比洪水更快,也就是說我也被水門擋住了。”

“在水裡,我一邊掙扎著,一邊迷迷糊糊地努力往上游。也許我想的,就是在淹死之前,只想看一眼天堂。”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浮上了水面。”

“然後進入我眼簾的竟然是——熟悉的荒漠平原,以及矗立在遠處地平線上的通天之塔。”

“我明白我的所在了……我回到了示拿地。天堂地窖的上方,卻是示拿的地底。鑿穿天堂地窖的底部,示拿的河水便從那個缺口灌下去了。”

……這也是迴圈?聽到這裡,灰原初迅速意識到了。但就在他還在思考這故事的深意的時候,玉置佑美子的顫抖卻更加激烈了。

“灰原君,這依然不是結局。”她抱緊自己,哆哆嗦嗦地說道。

“真正的結局,是我終於想起來了……通天塔的故事,並不是我的夢。它,只是我夢中的一個故事。”

“準確的說,我的夢,就是那個男人在給我講述通天之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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