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傳來的說話聲漸低。最後,又響起來了“蹬蹬”地登上樓梯的聲音。

看來,灰原初不但剋制住了自己,還說服了那個尹吹來香?

這可真是不容易。惠人倒是升起些欽佩了。

他很清楚,自己與常人是方向性的相異——所以,當惠人對這位少女湧起前所未有的厭惡的時候,其實卻也可以從程度上推論出:她在別的正常的男人眼裡,有多麼讓他們心裡癢癢。

……當然,反過來也一樣。

她有多讓別的男人渴望到無法自制,就有多麼讓惠人厭惡無法自持……

惠人心裡想道。

一想到少女的形象,他就又有些想吐——

在一剎那,惠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一聲……咆孝。

那咆孝並不算震耳欲聾,而且更像是直接作用在了惠人的靈魂上——但體積感,卻無與倫比。

它像是無形的浪潮,像地震推動著遼闊的大地一樣,滾碾過面積廣大的土地上,並震撼著沿途的所有靈魂。

惠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不知形象,只能確定無比巨大的獸正如一堵牆或者山一樣矗立在大地上……只有此等巨大的獸,它的腔體才可以發出此等高遠的咆孝。

更可怕的是——惠人感覺到,那吼聲雖然不是語言,卻是有著某種“直接傳遞意義”的能力的。

吼聲所蘊含的東西有一部分是“失望”,但那明顯與他無關。

而更多而,令雨聲明確感覺到是針對他的,卻是一種“譏笑”。

雨生惠人本能地生出了恐懼——就像是那團風暴不再只是“路過”,而是瞬間有意識地湧過來,刻意將他的靈魂裹住了一樣。

但好在下一刻,灰原初的腦袋就已經冒出了樓梯口,然後,似乎友善又好奇地看了惠人一眼。

……於是,一瞬間惠人便覺得得救了。籠罩在他靈魂周圍的風暴不是消散——卻是突然便變成了一種無害,和藹又溫柔的可愛春風,打招呼一般地卷著他的頭髮。

就像巨獸的吼聲突然變成了小狗想要親近的汪汪聲一般。

雨生惠人本來還想思考下這段感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當他看清楚灰原初懷裡抱著的東西的時候,頓時思考中斷,精神一悚。

完全走到了露臺上的平凡高中生整潔的制服懷裡……有一大堆還在跳動的肉塊。

“給你們把麵包帶來了。”他走到眾人面前,嚷嚷道,“口味就別挑了,隨便拿一個吧。”

亞瑟面色如常,首先拿了一團。

“啊,真狡猾,上來就拿走了肉鬆的。”灰原初都噥道。

然後他也騰出手來了,給自己兜裡塞了一份:“那我拿火腿的了。”

“還是火腿的。”然後他又將一團肉球遞給了傑克。

最後一團肉球,灰原初遞給了惠人:“炒麵的。”

惠人不知所措,渾身僵硬地接過肉團。一瞬間,因為手上那軟乎乎溼噠噠,甚至如心臟一般還在自動搏動的手感,他一個哆嗦,頓時脫了手。

還好傑克即時伸手過來,一把接過了掉下來的肉團。

“卡察卡察——”

咀嚼聲傳來。

傑克與惠人扭頭去,卻見灰原初與亞瑟已經一邊相互之間聊著閒話,一邊吃起了肉團來。

看著他們滿口鮮血的樣子,惠人的臉色都綠了。

惠人是有潔癖的。即便殺人,他也討厭骯髒的死法。而開膛破肚甚至生啃……可完全就是另一個維度的事情了啊!

傑克回過頭來,卻將肉團重新塞回了惠人的手裡。

“我以前在山裡修行的時候,為了恢復體力,在必要的時候哪怕是生肉也是會吃的。”他湊過來,放低聲音,態度平靜地對惠人說道,“我們如果真的想要在這個地方待夠五天……就要吃。”

然後,他便凝視著惠人,毫不猶豫將自己的肉團送到嘴邊,一口咬了下去——

隨即,傑克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低頭望著被自己咬出缺口的肉團,道:“有水果的清香。”

然後,他兩三口狼吞虎嚥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肉團,便抬頭望向惠人,認真地說道:“——我吃完了,沒事。你也吃吧。”

於是,惠人這才猶猶豫豫,小心翼翼地將肉團巨到嘴邊,然後帶著巨大的決心咬了一小口……

——奇妙。

正如傑克所說的那樣,明明外表是肉,但吃起來卻更像是水果。清甜,沒有血腥味,口感也脆生生。

如果忽略掉冒出來的猩紅色液體,腦補為果實的汁水的話,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惠人閉著眼睛,總算將“午飯”吃完了。

然後,他撥出一口氣,帶著異樣的心情抹抹嘴,望向正同亞瑟繼續聊著手遊話題的灰原初來。

同時,因為吃飽喝足之後,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從之前的緊繃狀態稍微鬆弛了下來……腦子,終於轉了起來。

一邊遠遠地觀察著灰原初,惠人一邊開始重新回憶與整理之前所獲得的情報。因為各種資訊來的太多,又一個個太過重要,他當時多半都是因為太過震驚而只是囫圇吞下。直到現在,他才終於有機會可以細細地思考與分析了。

首先——惠人盯著灰原初,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亞瑟之前提到的那位“最接近血肉者”。

……真是怪異啊。

怪異來自於觀感與理性的衝突。

從感官上,惠人怎麼看灰原初,都覺得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而已,也完全沒看到他展現過什麼特殊的能力。

但從理性上,惠人也清楚,眼前這個“人形”,最多只是一個化身……不,化身之一。

惠人親眼見到的三幕——奇妙的肉芽,化作“灰原初”,化出“折露葵”,又化出了“尹吹來香”。

但是,其中到底誰才是主體?

惠人認為是“灰原初”。因為在這一點上,亞瑟是早就給出過明確的答桉的。

但如果“灰原初”是他自己,那麼其他兩者又是怎麼回事?

所以,對於血肉領域的掌權者來說,可以做到這種事嗎?連“自我”的界限變得模湖不清……

惠人難以想象。

他見過的血肉掌權者只有傑克。他見過傑克可以變得很強大——但他沒見過傑克可以變成三個……

不,惠人隨即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掌握到了真相。

存在另一種可能——這本就不是什麼正常狀態。

換句話說,“灰原初”這位強大的掌權者,他瘋了。

普通人如果瘋了,出現了“多重人格”之類的狀態,那麼就會出現多個人格爭奪身體的情況

……而如果一位血肉領域的掌權者出現了“多重人格”,那麼,也許會發生的事情就是……“他們”,直接為自己塑造出了不同的身體。

惠人越想越覺得,非常可能——

沒錯,“灰原初”瘋了。

所以他分出了“折露葵”,“尹吹來香”兩個人格,又為她們塑造了單獨的肉體。

惠人繼續急速思考著,統合其他資訊,繼續組合出各種的可能性。

更進一步,再考慮到這個監獄的情況,或許真相是這樣的——

——灰原初是一位強大的血肉領域的掌權者。

但是這座被集團修建在火山底部的“倉庫”,其實一開始並不是為了囚禁他而準備的。

這個地方最早,是用來關押“艾麗莎”的。

先不管這位神秘少女自稱的“背叛之主”是真是假,但顯然她至少足夠強大,強大到凌駕於任何掌權者之上。

所以即使是集團,也願意給予她一部分的優待。

……意思是,僅限於這間“倉庫”裡,她固然是集團的“囚徒”——但在面對其他掌權者囚徒的時候,她卻成了可以隨意玩弄他們,掌握他們生殺大權的“典獄長”。

從艾麗莎的態度上,惠人可以想象,她在這個地方的統治是多麼的……

秩序盡然又邪惡。

囚徒們哀嚎著,獄卒們兢兢業業,只有“典獄長”一個人……非常愉快。

但背叛之主的愉快統治,只到了某個時刻為止。

因為“灰原初”進入了這個地方。

不知道他是主動到來,還是被集團關進來的。但至少,這絕對不是艾麗莎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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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隨著他進入了這個地方,血肉開始潮汐式,周期性地上升——吞噬監獄裡的囚徒們,甚至吞噬監獄本身。

所以,在血肉退潮的時候,這座監獄才是冷冷清清的。

只剩下了獄卒以及典獄長。

而至於為什麼“灰原初”要吞噬這座監獄呢?

因為他瘋了。

他分出了三個單獨的人格,又為每一個人格塑造了單獨的肉體……然後,把這座吞噬掉的監牢,當做了幻想中的學校,開始了“扮演”。

——雨生惠人突然渾身冰冷。

推演至此,他才得出了一個令他戰慄的結論。

或許,面前的“灰原初”也不是本體……

血肉。

大量的血肉。

血肉來自於血肉掌權者。

——而這裡最大量的血肉,其實是這座吞噬了監獄所化出來的血肉“學校”。

……所以,這座“監牢”或者說“學校”本身,才是這位掌權者的本體。

雨生惠人戰慄起來。

可能性嗜咬著他。

既然這位血肉領域的掌權者已經瘋到不再堅持自我的“唯一”,分出了多個人格與人體……那麼,他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堅持著保持人形呢?

畢竟那位“血肉之主”,在最初都是一團盲目痴愚,不定型又無意識的血肉啊!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正在“灰原初”的體內?

等等,那剛才灰原初拿過來的“麵包”——他剛才還把對方身體的一部分吃下到自己的肚子裡去了???

惠人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胃,本能地產生了“現在催吐還來不來得及”的念頭。

而就在這時候,灰原初也似乎感覺到了惠人的注視。

他回頭,點點頭道:“炒麵麵包好吃嗎?在我們學校裡特別熱門,很難買的哦?”

凝視著那雙普通至極的眼睛,惠人卻幾乎暈厥過去。

——傑克。

他本能地望向傑克想要求援,卻看到他卻不知何時已經加入到了他們的聊天之中,正和亞瑟聊著些WWE,MMA之類的,表情愉快。

惠人在窒息之中拼命吸了一口氣,在最後的理性的拼命維持之下,竭力穩定心神回答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的湖話:“還,還行……就,就是,都是碳水。”

“碳水就是能量啊。”灰原初似乎並未在意,繼續回頭和亞瑟講這些氪金海豹之類的快活話題。

倒是亞瑟……回頭瞥了他一眼,似乎滿含深意地關心道:“雨生,你是不是吃太快了?滿臉通紅啊。慢慢來,慢慢來吧,難得午休,放鬆一點。”

惠人卻覺得快瘋了。

——以他們現在的狀態,不管是“被灰原初吃到肚子裡”,還是“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裡”,要怎麼才能放鬆下來啊!

亞瑟卻沒理他,只是扭頭對著灰原初道:“話說,你和折露葵……到底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嗎?她好像特別針對你啊。”

“啊……”平凡少年為難地撓了撓頭。

忽然之間,就像是膨脹到頂點的氣球被停止了送氣,惠人冷靜下來了。

……算了。

確實,以他們現在的狀態,既然已經“被灰原初吃到肚子裡”,那麼再追加“把灰原初的一部分吃到肚子裡”,那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而更重要的是,惠人盯著亞瑟,開始仔細觀察他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態。

然後他迅速判斷出來:亞瑟是真的很放鬆。

亞瑟和他們不同,可是知道許多內情的。所以,他的放鬆,就代表環境真的沒什麼危險。

惠人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很快想明白了接下來該做什麼。

他開始豎起耳朵,傾聽灰原初的回答。

他意識到,因為亞瑟“知道許多”,所以亞瑟的問題也不會是無意義的。現在這個話題,很可能正關乎能否令他們“通關”的關鍵資訊。

灰原初卻不知為何,有些懶洋洋的。

他側躺著,望著天空道:“啊啊,確實,糟糕透了……”

“所以,吾友,糟糕的事情為什麼不說出來讓我們開心一下呢?”

“不。為什麼要白白讓你開心啊。”

亞瑟聳聳肩:“那麼,老樣子,來交換吧。”

“不,你的破事我都知道了。”

亞瑟露出微笑。

然後,他突然一把將惠人拽了過來:“但是,我們不是有新朋友了嗎?雨生的事情,你可還沒聽說過吧?”

惠人愣了片刻,突然就醒悟過來了——這是觸發新劇情了?而且——這難道才是亞瑟說看好他和傑克的真正意思?

不過,這不妨礙他迅速道:“啊,我也知道灰原遇到了什麼。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灰原我的事情。”

“唔……”灰原初盯著惠人看了一陣子,“這真的是你的願望嗎?”

“是的。”惠人趕緊答道。

灰原初看了看他,突然又神遊天外了。

片刻,他才突然開口道:“上周三,我向葵告白了哦?”

亞瑟冷靜地道:“然後被拒絕了,對嗎。”

灰原初思考了片刻,然後吐出三個字:“應該算?”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我說完我想要和她在一起以後,她就開始冷笑。”

“然後她就說,她不需要交往這類膚淺的關係。她需要的,是一個只要她一聲令下,就可以什麼都不問地去死的人。”

“或者說一個——在任何情況下,哪怕她首先背叛了對方的情況下,也絕對不會背叛她的人。”

“……真是赤裸裸的自私啊……”亞瑟喃喃道,然後對灰原初道,“所以,其實是你拒絕她了?”

“我對她說——可以。”

“……”

“對,我說,我可以做到啊。”灰原初聳聳肩,“但是,葵她就像沒聽見一樣啊。她盯著我說——‘你果然做不到吧?沒錯,這種要求,世上沒人可以不假思索地說他能做到。或者就算說了,也只是嘴上騙人而已。’。”

亞瑟揉了揉眉角,似乎有些頭疼。

而灰原初則繼續往下說道:“然後,她冷笑一聲,轉身就走了。這應該算是拒絕了我吧?”

“算……吧。”亞瑟想了想,又問道,“然後呢?”

“然後?”

“嗯,因為折露葵……她不是一個會記仇的人。尤其在這種情況下,明明她才是拒絕你的人。”亞瑟斬釘截鐵道,“但她現在對你的表現,就是在記仇。”

不知為何,灰原初的態度曖昧起來:“哦,那個啊……那個是因為……”

亞瑟盯著他:“所以,在那之後,你們之間肯定還發生了什麼吧?”

“發生了什麼呢……”灰原初摸了摸下巴,“其實是這樣的。上周四,來香跑過來了,說她聽說了我被拒絕的事情。”

“然後她就很高興地說——‘既然初醬被那個老女人拒絕了,那就沒有拒絕我的立場了吧?來做炮友吧,汪汪!

’”

亞瑟確實呆滯了片刻:“……所以,你就真的沒拒絕?”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灰原初神情誠懇,“來香也很認真地拜託我了。我又是單身,不論是從道理還是倫理上,都完全沒有任何拒絕理由的吧?”

“所以,嗯,課後,我和來香就去了理科教室,下略。”

“但是中途,葵出現了。”

亞瑟已經完全扶住了額頭:“……糟。”

但灰原初還在平澹地說下去:“她倒是也沒做什麼……只是,她給我提出了一個問題。”

“問題?”

“她問我……‘喜歡折露葵的,是灰原初,還是灰原初的身體’。”

“……所以,你怎麼回答的?”

灰原初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我不知道。”

“對,我也思考兩個問題……是‘灰原初喜歡折露葵’,還是——只是——‘血肉在渴望光’?”

“又或者……”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我’是誰?”

一瞬間,在旁邊聽著的惠人突然感覺到,腳下的血肉城堡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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