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吹來香繼續抱著灰原初的粗壯觸鬚,卻騰出一隻手凌空招了招。

周圍的環境立刻開始改變了。

原本,玉留魂的記憶是以身臨其境的形式呈現在灰原初的感知中的。

但這場在夏日與颯爽姐姐交談的整個場景,就在尹吹來香突兀出現的那一刻,便一下子如同按下停止鍵一般靜止了下來。

而此時,整個場景更是開始收縮,變形——就像是這個場景是被整個畫在包圍四周的一塊幕布上,而這塊幕布現在正被無形的力量揪扯走一般。

場景被往前扯去,露出來的是黑色的虛空。

而從虛空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一枚華麗的真皮沙發。

灰原初坐在了那枚沙發的中央。

尹吹來香則橫趴在沙發上,上身壓著他的大腿,擺動著小腿,一邊哼著歌,一邊扭頭看著那邊正在消退的場景。

感受著大腿被她那沉甸甸的胸口緊緊壓迫著的感覺,灰原初突然意識到,他在神域中被尹吹來香抱住觸鬚,也隨著場景的改變,變成了人形……

血肉之主,竟然發生了不受控制的血肉變化?

不……原來如此,灰原初稍一感知,便放下心來。

這具新人形的感知,卻繼續從伸入神域的觸鬚,傳回在舞殿中的本來身體內。血肉也傳回了明確的答桉——它們並未發生任何變化。

也就是說,他的這具新身體只在感知與互動上的存在。

……就像觀看玉留魂的記憶。

畢竟這個地方是豐國主尊的神域。

不論是愛,欲,還是感知,正是厄洛斯的領域。

它們都是為血肉披上的新衣。

一旦披上了新衣,本質是觸手還是人類,在新衣外面又有什麼區別呢?

灰原初這具新的身體,以及新的場景的變化……其實本質上就和他剛才對神域下令想要看玉留魂一樣,也是尹吹來香對神域下達的指令。是尹吹來香為他奉上的新衣。

所以,尹吹來香和他一樣瞭解這個神域的本質?

對了,她到底是怎麼進入神域的?

而且好像自從來香出現之後,這片神域就不再聽從自己的命令了?

灰原初凝視著來香金色絢爛的虹膜,若有所思。

他快速習慣了自己同時在“兩個平安京”裡同時控制著兩具人類身體的狀態,從神域中的沙發座上抬起頭來,望向前方。

剛才那幕玉留魂的記憶,此時已經徹底降維,落入了沙發前方華貴地毯上的一臺落地式超大電視機的螢幕內。

灰原初望著這一幕,又有所感悟——這不就是又和他自己的王座“死亡電影院”很相似了嗎?

這些思緒流過,其實不過是片刻。

“原來初醬是在看這個啊……”尹吹來香抬頭不經心地掃過一眼落入超大電視機內,重新又開始動起來的畫面,都噥了一句,“又來看這個老女人……”

……老女人?只看就肉體年齡的話,齋王代完全沒比來香大幾歲吧?

灰原初在心裡吐槽道。

“我們看點別的好看的!”而狐狸則轉了轉眼珠,繼續趴在他的大腿上,卻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一枚遙控器。

她將遙控器朝著巨大的電視屏指了過去,同時唸唸有詞道:“首先,要選擇想看的電影。”

電視屏幕上介面應聲切換,從影片的播放介面回到了選擇介面。

——在那個介面上,有無數張各自代表著一個可播放影片的預覽圖,大大小小,平鋪填充,以一種彷佛監控器一般的風格,填滿了整個介面。

灰原初一眼掃過所有的預覽圖,立刻就看了出來——這些都是齋王代的玉留魂。

有一些是他在實地看過的,有一些是他剛才在這裡看過的。但還有一些——雖然畫面眼生,但展現的場景卻令灰原初十分熟悉。

聖結,那些記憶,應該是齋王代在聖結求學期間的記憶。

……雖然不知道齋王代的具體年齡,但或許還有可能遇上灰原初認識的人?

灰原初升起好奇。

來香卻敏銳地察覺了什麼,更加虛張聲勢,想要將這些畫面全都切走:“嗨休——”

灰原初輕聲阻止道:“來香。”

尹吹來香停了下來。

然後她緩緩半側過身子仰頭看著他,臉上是表現滿臉的不情願和哀求,嬌嗔道:“初醬,來香不想看這些啦~~~~”

“我想看。”灰原初重複道。

“那個老女人有什麼好關心的嘛……”

狐狸少女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著他。

灰原初加重了語氣:“我要看。”

“——不要看那個老女人!看來香,看來香嘛!”

狐狸少女掐尖了嗓子,用適可而止的音量輕聲尖叫,一邊開始示威一般地錘沙發。

灰原初伸出手去,輕輕捏住了來香的後頸皮。

叫聲戛然而止,來香連雙臂都一下子靜止住了,像個殭屍一樣乖乖地趴在灰原初腿上不動了。

“我明白了,你就是特意跑過來搗亂的。”灰原初恐嚇道,“就是不想讓我好好地瞭解齋王代的事情是吧。”

“啊……啊!不是不是!”狐狸又轉了轉眼珠,道,“來香只是覺得——初醬一個個看過去的話,不是很花時間嗎?反正我之前都看過了,不如就讓我來簡略地告訴初醬好啦?!”

“那你說吧。”灰原初放開了掐住的後頸皮。他倒是想看看來香還會玩出什麼花樣。

於是尹吹來香來勁了。

她蹭地一聲從沙發上躍起來,站到了灰原初的面前,擋住了電視屏幕,然後吸了口氣,雙手叉腰。

做好準備之後,她氣勢洶洶地吐出了第一句話:“那個臭女人,是個沒爹的野種——”

但沒有後續。

沉默了片刻,狐狸少女自己就突然喪了下去:“啊……好像來香自己也是個沒爹的野種呢……”

然後,她就如同洩了氣的氣球一般,垂著雙臂無精打采的樣子走了回來。

不過即便沒了氣勢,尹吹來香的優點就是對於任何接下的工作都會敬業地做到底。

所以在坐回灰原初的身邊之後,她雖然情緒低落,卻還是嘆了口氣,堅持著繼續說了下去。

“總之就是,這個臭女人和來香在這點上倒是很像,那就是根本沒見過爸爸,也沒有一個好媽媽。”

灰原初自動將“臭女人”四個字替換為了“齋王代”,然後聽下去。

“那個臭女人,從小就是只媽媽一起生活的,從未見過爸爸……因為她們兩個,都被爸爸拋棄了。”

而灰原初則在心裡修正——並不是拋棄,而是“根本不知道”。

結合關墟之前告訴他的另一半事實,齋王代的母親應該是用了某種違背關墟意願的方式,不為人知地懷上了關墟的孩子。

而且為了保證這個孩子的降生與安全,她選擇了從關墟身邊消失,並以隱姓埋名的方式生下孩子並將其撫養長大。

“不過媽媽也是個笨蛋吧,好像滿腦子都只有爸爸。

“於是,媽媽把她當做了替代品。

“媽媽——”來香懶洋洋地比劃了下,“按照她心目中爸爸的樣子做了‘模具’,然後從小就套在那女人的身上。”

隨著她滑動的手勢,電視屏幕上的預覽圖如同書頁一般飛快地劃過。

灰原初也掃試過那飛快翻過的一頁頁,從這一組記憶中,看到的滿眼都是那個女人——齋王代那個聲音溫柔,看似冷靜,實際上動不動就歇斯底里的瘋狂母親。

不知道是否是記憶主人——也就是齋王代——深刻印象的關係,只要是有那個女人在場的記憶……連回憶的色調,都是那樣的灰暗。

來香所說的模具……就是齋王代之母對關墟的迷戀。

她在心中塑造了關墟的偶像。

正是在這種不正常的愛戀的驅使下,她以不正常的方式生下了齋王代,然後又用不正常的方式將其養育張大。

在這種壓抑的家庭氣氛中,齋王代在整個童年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小心謹慎著。

她像是小鹿一般,時刻警惕驚恐著——可能在哪一個突然的瞬間,母親就會因為說到或者想起了與關墟有關的某件事,而突然狂暴起來。

來香將一組記憶滑到了頭,然後又做了一個手勢。

於是,前方的電視上開啟了另外一個資料夾,顯示出了另外一組記憶。

來香繼續道:“不過,突然有一天……”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總之,臭女人終於擺脫了那個爛母親。”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嗯,由於某些原因,父親並未將她帶在身邊,卻讓她與他的情人一同生活了一段時間。

“那是一個與媽媽截然相反的女人……”連來香也不得不點頭道,“嗯,是個好姐姐。”

灰原初再次掃試過那些記憶的預覽圖。

這一組記憶,與剛才灰暗的色調迥然不同,光是從預覽圖上都能看出來,整體色調逐漸變得生動活潑起來,主人物也從瘋狂的母親變成了那名颯爽的姐姐。

其中,灰原初又看到了自己曾經見過的那幾段記憶。

將來香的講述,關墟的自白,結合玉留魂結合起來。灰原初終於對時間線有了明確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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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王代的母親獨自養育齋王代,並在她長大之後將她送去了聖結。

而當齋王代正式從聖結畢業之後,齋王代的母親也終於達成了長久以來的心願:帶著她重新出現在了關墟的面前。

關墟對於這一突然出現的女兒,受到的巨大的衝擊。

他不喜歡她,但又無法否認她就是他的女兒。

所以,他還是將她留了下來……但卻並沒有留在自己身邊,而是交給了他的某位情人——正是那位颯爽的運動系短髮姐姐。

而齋王代與那位短髮姐姐相關的回憶,自然就是從這裡才開始發生的。

灰原初望著那兩個資料夾,似乎從中感受到了齋王代人生的明確分界線。

她的童年是灰色的。但在離開了母親之後,人生倒是反而逐漸色彩斑斕起來了……

無疑,這兩段經歷都在齋王代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且因為它們之間的對比太過強烈,所以齋王代才總是在近似的情景下,交替著將兩段經歷想起……這就是“媽媽”的玉留魂,與“姐姐”的玉留魂總是成對出現的原因。

儘管它們在時間上,毫不相關。

……但是,後來呢?

灰原初的思緒進行到此處,不由得皺了皺眉。

如果說,那位姐姐讓齋王代頭一次體驗了家人的溫暖,那麼她現在又在哪裡呢?

齋王代又是怎麼進入神宮,成為一名獻祭自身的巫女的呢?

所以,他所看到的玉留魂果然還缺少很重要的一部分——灰原初一邊想著,一邊抬起頭,卻見尹吹來香正鬼鬼祟祟地有了動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自己的喪氣狀態中回過神來,來香正悄悄地將電視機遙控器舉了起來,然後小聲道:“好啦,那麼我們結束——”

灰原初眼疾手快,噼手奪過,順手打算一個手刀朝著尹吹來香的頭頂砸下去作為懲罰——但最後,手刀還是停在了她的額頭上幾公分處。

……因為這屑狐狸比他的動作更快地裝起可憐來。

灰原初嘆了口氣,知道若不先把這邊解決,大概是沒法認真去調查齋王代的事情了。

而且,他這時候也終於感覺到奇怪了。

似乎唯獨在齋王代的事情上,尹吹來香還真是有幾分願意詭異的執著與關注。

而且她對齋王代的敵意和酸味,好像也是真的。

還有“老女人”,“臭女人”這種自來熟的稱呼……

難道……

“你們以前認識?”灰原初突然道。

正抱著灰原初伊呀呀鬧著的小狐狸瞬間啞火,移開視線,一副“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表情。

……還真是?

灰原初歪著頭皺著眉,擺出了一副認真追究的樣子,盯著來香道:“所以,你到底在鬧什麼啊……”

“因為那個臭女人搶走了初醬對來香的關注嘛!”來香撅起嘴來,面露委屈,“原本的話,來香才是女主角不是嗎?

“可是初醬自從看到這個女人之後,好像就滿腦子都想著這個女人了。

“來香的飯……初醬被她搶走了,哇哇哇好可恨!

看著小狐狸用力跺腳的樣子,灰原初再次確認道:“你這是演的吧……”

“不,來香是認真的哦。”

問題就在這裡,灰原初撓了撓頭:“我們之間……應該只是單純的肉體關係吧?”

“嘛,一開始確實是這樣的啦……”尹吹來香可不會覺得這種說法是不好的,所以坦然道,

“但是坐地起價……咳咳得寸進尺……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事情總是在發生變化的嘛,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的,的說!

!”

因為嘴瓢而好像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的屑狐狸心虛地移開了視線。

然而見灰原初並沒有追究的意思,她又立刻打蛇隨棍上地纏了過來,雙手握在胸前,深情地望著灰原初道討好道:“我是說,初醬的形象,在我心裡可是拔高了好多次哦?”

狐狸少女在原地跳躍著,竭力將兩隻手臂斜斜地開啟,比劃著中間的超大距離。

“一開始,是信眾……咳咳,客戶!”

“然後,是虔——優秀客戶!

“再然後,我意識到初醬是那種如果抱上大腿,能吃定吃一輩子的傻……啊失禮了咬到舌頭了,是主人,是來香的主人汪汪!”

“而且在接受過初醬幾次奉拜之後,我發現我已經離不開初醬又長又粗的須須啦!

!”

“最後,我發現了,初醬……”

停頓了下,尹吹來香的嬉笑突然消失,表情變得非常的認真。

狐狸少女一字一句,聲音冷靜,語義清晰,毫無歧義地說道:“初醬,是能成為來香爸爸的男人。”

灰原初是真的愣了好一陣子。

腦中有些混亂。

然後,他終於忍不住了,一口氣連續問道:“爸爸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的爸爸到底是誰?到底怎麼了?是活著,還是死了?是從你出生之時就根本沒見過,還是在你小時候神隱了?”

尹吹來香慢慢地笑了起來。

“所以說,不要管那個老女人啦……來看來香的故事,來瞭解來香的過去吧?”

她背著手,站在那裡,露出彷佛天真,卻又能勾起人愛欲邪意的笑,虹膜泛著絢爛而神聖的金色。

在身後的電視牆上,無數代表著不同玉留魂的資料夾……一瞬間,全部重新整理成了以尹吹來香為主角的預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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