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初終於看到了世界的本貌。

最終,它由兩種構成物組成:光,以及網。

或者說:無數枚獨立的光,以及一整張交織的網。

光是恆定而收斂的,如同一顆顆的星,沉默著錨定在虛空中,對周圍毫無反應,如同正在沉睡。

而網則是流動的,不但包圍著光,還在不停轉化著各種形態,並相互之間連接起來,最終形成了一張束縛住所有星星的絕大的網。

那張網的不同組成其實還可以進行細分。

——緊緊包圍在星的周圍,緩緩流動著的質料,其實正是這個宇宙的基礎,也就是“血肉”。

——當血肉因為包裹光之星,而被星之光點燃,燃起的就是外圍那些吞吐的火焰,它們被叫做“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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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自於不同的星外之火的焰體,各自表現出各種形態,遠遠延伸出去,最終如握手一般相互連接起來的末端部分,則稱之為“命運”。

灰原初知道這些,因為這本就都是他的作品。

在這張“束星之火,名為命運”的網上, 王座上的灰原初正投下注視的那一處節點,則名為“火鉈英雄”。

那是一處無星之地。

在火焰中央, 是一枚觸目驚心的空洞。

但包圍在那枚如瞳孔一般黑暗空洞周圍的熊熊火焰, 卻燎燃得反而比其他地方更為狂亂猛烈, 體積也更大,彷彿加入了幾倍的燃料一般。

遠遠望去, 彷彿一枚表面灼熱,卻在內部封鎖著黑洞的恆星。

灰原初注視著那枚恆星的猛烈搖曳的靈魂之火,清晰地分辨著它傳來的吶喊。

“正義, 就是燃盡!!”

“是燃盡!!”

“燃——盡——!!!!”

火鉈英雄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灰原初又品嚐著那焰體裡包含的情感。

——並不平靜。

他在現實中所看到的,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即使面對自己的死亡也平靜堅定的火鉈英雄。

然而現在這吶喊,火鉈英雄的情感之火, 它卻是歇斯底里,是聲嘶力竭,是毀滅, 是絕望。

灰原初若有所悟。

——原來如此,這才是失去真靈那一刻的火鉈英雄。

升靈前的最後一刻, 尚是一個“完整的人”的火鉈英雄,

那一刻到底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呢?灰原初很想知道。

但灰原初的注視所能看得到的東西, 就只能到此為止了。除了情感與吶喊,灰原初暫時無法再從火鉈英雄的火焰中分辨出更多的東西了。

造物主權能在系統頁面中仍是灰色,灰原初還無法使用“創造者小屋”進入火鉈英雄的內心, 去檢視火鉈英雄的記憶。

於是,灰原初決定先做正事。

他收回了注視,開始擺弄著自己在下界的血肉印記:一枚頭顱, 一具無頭的軀體, 以及其他一些零散的血肉。

“零散的血肉”暫且不提。

“頭顱”正和代表著亞瑟的的星火交織在一起。按照灰原初從現實中最後得到的資訊, 亞瑟正帶著他的腦袋,在快速返回指揮中心的路上。

最後, 他的“無頭的軀體”則正靠近火鉈英雄的恆星,與火鉈英雄的火焰快要交織起來。

理所當然, 灰原初選擇了“無頭的軀體”,開始了下沉。

轉瞬之間, 他回到了身體以及一片漆黑的環境裡。

無光, 無聲,無味, 如同陷入無盡的虛無。

灰原初卻很鎮定。

現在的情況十分正常……畢竟,這具軀體沒有腦袋。

即使在十字中心的效用下他還可以還維繫意識, 但失去了眼,鼻,耳這些腦袋上的感知器官,他當然沒有任何正常途徑來獲知周圍的資訊了。

灰原初又嘗試著分別開啟系統以及Epionia的頁面。

前者順利開啟了,後者則毫無反應。

灰原初十分滿意。

——很好,這正是他要的。

之所以捨棄頭顱僅以一具無頭之軀來行動,灰原初最大的目的,就是嘗試著暫時擺脫Epionia。

為了回應火鉈英雄的召喚,這是首先要做的“安全措施”。

灰原初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以及在做什麼。

簡單說,他已經產生了強烈的意願,一定要回應火鉈英雄的召喚。

但灰原初一旦做了這件事,從現實的角度來說,也就意味著——“他背叛了集團和折露葵”。

當然,這兩者可能還需要分開來說。

灰原初可不覺得自己對集團有歸屬感以至於要用上“背叛”的字眼——但從集團的視角來看,事情就是如此。

而折露葵……雖然她也並非集團的忠誠員工,但是僅僅在這件事上,她的立場應該與集團是一致的。而且——即使不考慮這件事本身的意義,她也絕對不會容忍灰原初對她的任何欺騙。

灰原初還不想,也覺得沒必要就因此事而徹底與集團以及折露葵翻臉。

所以,他想出了一個小小的花招——灰原初可以假裝自己因為火鉈英雄的獻祭而失去了軀體,腦袋也陷入休眠之中。

而與此同時,他的無頭軀體則可以假扮著火鉈英雄召喚物的身份,與火鉈英雄一起行動,一直到見證火鉈英雄完成願望為止。

……

但要把這個小花招玩起來,首先就要保證集團和折露葵並不知道他的真正情況。也就是說,要先必須排除集團和折露葵對他的監控。

是的,“監控”。

灰原初沒有忘記, 他所埋入的Epionia就是集團和折露葵的監控手段。

雖然折露葵承諾過她不會用,平時也確實沒用過, 但灰原初可不覺得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她也還是不會去用。

“承諾”從來不是折露葵的原則, 她也並不是一個如君子一般有著鐵一般原則的人。倒不如說,她總是在等待可以破壞原則,不擇手段的機會。

——“想要知道我心愛的汪醬在哪裡玩,在和什麼野貓野狗一起玩,難道有錯嗎?”

——“倒不如說,這顯然是在外面玩得忘記回家的汪醬自己不好吧?”

如果自己因此而質問她,灰原初幾乎可以想象出折露葵對此故作詫異的表情。

而且就算折露葵不用,灰原初也無法保證折露葵背後的集團和折離不去用。

……

那麼,又要怎麼來暫時擺脫Epionia可能的監視呢?

在以往,灰原初只需要簡單地拋棄掉自己安裝著鎖孔的那部分軀體即可。

但在剛才與火鉈英雄的攻防戰過後,他就察覺到了一件事——這一次,這招不管用了。在鎖孔這件事上,似乎折露葵又再一次用話術愚弄了他。

Epionia的承載媒介是“鎖孔”。雖然這一版本的鎖孔已經不再是某個具體的裝置,而是一群奈米機械,但本質上依然是依附於他的肉體的,或者再具體點說寄宿在他的腦幹內——原本應該是這樣。

但在剛才在與火鉈英雄的交鋒中,灰原初第一回合就失去了自己的幾乎全部身體,只留下了一條舌頭。而第二回合,則是從半張腳掌開始的。

所以,寄宿在腦幹中的鎖孔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倖存。

從第一次再生之後,他的新身體裡就應該沒有Epionia的收發機構了……

但是,一直到剛才分離出頭顱並丟給亞瑟之前,灰原初一直都能夠毫不受阻地正常開啟Epinoia並使用它的各項功能!

關於Epinoia“應該已經不存在,卻還存在著”這種情況,灰原初有一種猜測:

折露葵從不對他說直接純粹又完全的謊言,而是喜歡用摻雜著真相操控著資訊差的方式。所以,現在灰原初回過頭去分析她關於鎖孔曾經說過的話,發現了一個關鍵詞:“腦幹”。

腦幹這個“部位”對於Epionia來說,可能確實是具有特別的用途以及重要性的。鎖孔確實寄宿在他的的腦幹裡。

但是,可能對鎖孔來說“腦幹”並非一個純粹物理上的概念,而是一個高緯度的存在。鎖孔鎖住的,並非他現在的肉體,而是被定義為“灰原初的腦幹”的所有存在。所以,當他再生之後,只要他還是灰原初,那麼灰原初的腦幹上,就會有鎖孔。

如果能夠想到這一點,那麼想到排除鎖孔的方法也並不困難……而且,這個方法恰好也是灰原初能做到的。

——灰原初只需要將頭部與軀體分離開來。

頭顱,繼續保持著最低限度的生理活性,用來迷惑鎖孔。

而軀幹,則被頭顱掩護著,作為真正的主體來進行後續的行動——就是現在這具被火鉈英雄召喚過去的無頭軀體。

接下來,灰原初釋放了魂之蟬。

觸鬚們湧出去,瞬間探測清楚了周圍的一切。

他的這具無頭軀體,果然就在中庭。

火鉈英雄那已經完全喪失了生命力的屍體,就在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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