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姬稚的神情太過雲淡風輕,左吳先只是抿了口茶,愣了一瞬,才想起在訝然中把杯子放下:“你被當成了叛徒?沒問題吧?”

“沒問題,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叛徒。”人馬娘回答,往嘴裡扔了個軟糯的糰子,眼睛忽然亮起:“哦, 這個好好吃!你也該嚐嚐,要不再點一份……”

左吳開始感覺頭大:“等等,你為什麼一點緊張感都沒有?正常來說,現在不是應該馬上開始自證清白嗎?”

反正幾乎所有小說都是這麼講的。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根本不需要證明;另外,誰主張誰舉證, 現在該是把我說成叛徒的人上躥下跳才對, ”姬稚理所應當,切割食物的動作依舊精準又優雅:

“以及最重要的,自證職務方面的清白,現在去做該算作加班吧?還是沒有加班費那種,虧得很。反之,在上班時間去做,就相當於原本的工作被替換成這個了,這才是穩賺。”

左吳再次啞然:“可如果你因為被冤枉而丟了工作豈不是更虧?”

“唔,這是個問題。不過那時候我的天職就不再是工作,而是討回清白了,到時候自然將全力以赴。”

“……清白應該不是想討就能討回來的,”左吳看著人馬娘的眼睛:“有時候哪怕錯過一瞬間的機會都會讓你背穩黑鍋。”

人馬娘沉默,片刻後緩緩嘆氣,趴在桌上,臉懶懶地枕在她自己的臂彎裡:“你很關心我?”

“因為你是人馬……以及有可能是我們把那枯瘦男人綁走,才讓別人覺得你是叛徒的,當然要關心。”左吳回答。

“謝謝,但不必的,這件事並不是你的天職, ”姬稚打了個哈欠:

“你喜歡人馬, 真讓人高興,可我還是不喜歡自己。所以,我不必;不用;也不配得到你的關心。”

“但,我雖然不喜歡自己,卻也有自尊。恪守天職的本意就是不要對不起自己,也不要欠別人情,這樣就夠了。”

“嘿嘿,如果我拿不回清白,那就是我的工作,我的那些同僚,我所效忠的物件對不起我,欠我了。這樣,縱使失去生命,也是在世界欠我的情況下失去生命;最棒的是什麼?他們以後還不了了——”

“這好像也是賺的。”

左吳腦海中想了一瞬才明白其中的邏輯,面前慵懶的人馬娘形象也在他心中清晰了那麼一點:

她是個驕傲的自我厭惡者。

左吳點頭,忽然衝姬稚拿起杯子:“慶祝我們相識。”

真正的相識,她知道了左吳答應約會是因為喜歡人馬的身體,左吳也已經窺得姬稚內心的一角。

“好啊。”人馬娘回答。

清脆的聲音碰響,左吳將其中的茶飲下,不打算對姬稚的生存模式發表任何評價。

如她所說,左吳不是什麼心理醫生,人馬娘也從無對左吳發出過類似的請求。

手伸得過長,就是越過自己的天職,和無比冒犯的傲慢以及徹頭徹尾的自私,可不是一句“我是對你好”就能掩蓋過去的。

姬稚眯眼,似乎對左吳以行動做出的回應很是滿意。她將杯子放下,手指放在其中輕輕攪起了溫熱的漣漪。

左吳抿嘴,從剛才開始,氣氛就牢牢掌握在姬稚的手裡。僅僅是這麼個小動作就讓他感覺口乾舌燥。

當今世界純血人類如此稀少,純血人馬應該也是類似情況。難道姬稚也有些特別的血統?

魅魔之類的?

左吳想問,姬稚也想回答,但惱人的攪局者又一次出現。

經理壓著步子急忙跑來,滿頭是汗,衝人馬娘一次又一次鞠躬:“非常抱歉,小姐,恐怕我們不能招待您在這用餐了。”

姬稚皺眉,經理彎腰的幅度越來越大:“執法者包圍了這裡,我已經努力去溝通,也動用了一些私人關系……但是沒有用,是我們無能,還請,還請……”

說著,經理的手劃了幾下,用投影播放起外面的監視投影。

“啊呀,好大的陣仗。弄得不像是冤枉我為了些搞極樂貼片的走私團伙幹活,而是直接扣我個賣了國的帽子一樣,”人馬娘挑眉:

“裝甲造物,鏈式反應抑制器,沒想到我有一天還會被這些東西針對。那些個是什麼人?巨企的顧問?”

姬稚在感嘆,門外造物開始閃爍起即將啟動的光輝,經理的笑容愈發勉強。

左吳愣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就是對姬稚來說,被放跑的那個枯瘦男人只是個厲害一點,掌握了一些奇怪的靈能技藝,搞到了點核子爆炸物,又與叛徒有勾結的走私團伙成員而已。

什麼與天使和白艾斯的信仰有關聯,她根本不知道。當然,左吳也是才知道這其中有巨企摻和。

等到經理的表情終於要垮塌時。

“我明白了,不給店家添太多麻煩總是顧客的天職,我這就出去,”姬稚伸了個懶腰:

“另外,左先生,不用露出這種表情。你想說這事沒這麼簡單對吧?沒關係的,我依舊清白,世界只會欠我越來越多——對了,幫助我也依然不是你的天職,抱歉。”

“謝謝,今天的約會我很開心。另外,經理,我依舊可以使用你們的寄存服務,對吧?”

門外鏈式反應抑制器啟動,讓姬稚的動力裝甲失去了行動能力。殷紅的蹄子克服機械的阻力艱難起立,又手動掰了幾個機關才讓裝甲脫下。

妥善處理裝備亦是職責所在。

經理點頭,姬稚重新將散發束成馬尾辮,整理了一下因為之前的慵懶而褶皺的衣物,像馬兒跳躍般靈巧離開。

左吳又抿了一口熱茶。

不再熱了,門外抑制造物的裝置也讓茶杯自身的保溫功能失去了效力。以及面前還沒有吃完的食物,它們依舊保持著誘人的色澤,卻不再能挑起左吳一絲一毫的胃口。

意興闌珊中,左吳只能招呼結賬。之前的服務員小心翼翼走來:“結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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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位人馬小姐已經將賬全部付清了。”

勺子扔下。

左吳開始覺得念頭不通達。

被一名飽含魅力的女士邀請約會,她還將錢全部包圓了。

按自己被千年前的小說醃製入味的所謂常識來看,自己總該也做些什麼。

他站起,胡亂用餐巾擦了擦手。

可是姬稚不是說這不關自己的事,不是自己的天職嗎?自己也認可,覺得越過線的話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自私嗎?

哈,自私就自私,那又如何?沒有人不自私,沒有人不想把這個世界掰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區別就是有無這種能力而已。

自己就是雙標,就是自私,就是饞這人馬娘的身子,就是想讓今晚的約會再繼續下去,有什麼錯?

穿過餐廳,左吳推門而出,只覺得自己豪情萬丈。

但迎上在無數槍械面前轉過頭,眼中的清澈混進一絲清澈的姬稚時,左吳認為總該找些理由,給人馬娘一點臺階下。

他抓了抓頭:“你覺得自己不欠世界任何東西了,笑話。”

“答應我讓我摸你‘肺鼻’的事還沒兌現,我可還記著。”

“我現在就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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