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吳立在地上,稍稍抬頭,燃燒的月光也落在了他身上;同樣,他也能聽到似是求道者們信仰破碎後的絕望狂笑,還有古籍經典被焚燒後而傳開來的隱隱焦臭氣味。

這裡是皇宮,皇宮理所當然位於皇城;整個星球只有一個“國家”,理所當然,這皇城也是整個星球最大的城市,鍾靈毓秀,薈萃著全天下最頂尖也最純粹的求道者。

頂尖且純粹,就說明對“求道”的追求已經佔據了他們人生的全部。月亮出了問題,皇城之人所受的刺激是最勐烈的那批。

也因此,這裡或許是整個星球,生靈的情緒波動最大也最明顯的地方了。

也讓左吳一直在傾聽,其臉頰一邊被夜風吹得發涼,另一邊又被典籍被焚燒的熱浪燻得灼熱——最近的著火點就是在皇宮之內,皇家當然豢養著一批求道者,日日夜夜,皓首窮經的對求道進行鑽研。

此時。

那皇帝甩了甩袖子,信步在左吳附近,不像個讓左吳全力相搏的敵人,更像在街邊偶然遇見,隨意閒聊的故人,對左吳問:“你在聽什麼?”

左吳偏了偏腦袋,眼睛根本沒往皇帝那邊移:“你剛才向我展示的這些小把戲,讓我有了些靈感——我也想試試能不能吸收一下‘惶恐的情緒’,然後朝你釋放出來,讓你直接慌到尿褲子。”

“很有意思的想法,先說結論,原理上是是沒問題,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像演員一樣,把恐慌的感覺先代入自己,找找感覺,”

皇帝先點頭,此時他已經踱到了左吳身側,滿臉盡是委屈:“合著我給你展現的這些,在你眼裡就是一些小把戲嗎?”

左吳咧嘴,忽然朝已經站在自己身側的皇帝伸手,指尖觸及他的所在,卻根本什麼都沒碰到。

眼前的皇帝只是個投影出來的幻象。

接著,左吳把手從皇帝虛幻的人影處收回,拇指和食指相互揉捻了一下,說:“讓我猜猜,這是你吸收了一部分光線,然後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釋放出來,由此做出來的光影把戲?”

皇帝彈了下手指:“你看出來了!不錯嘛。”

左吳好奇:“吸收光線,我以前也這麼想過。可這麼做的代價是讓我自己的眼睛也變得什麼都看不見,得不償失。你是怎麼克服這個問題的?”

說完,左吳又側起耳朵聆聽。既然眼前的“皇帝”只是個光影把戲,而光影本身當然是無法透過震動產生音波的。只奧仔細聆聽,便有可能找到皇帝的實際所在。

可惜。

光影把戲自然會搭配著皇帝之前展示過的“吸收存在感”來使用,光靠聆聽想要勘破他的實際所在確實有些強人所難。

難又怎麼辦?還不是得聽。

皇帝好像沒發現左吳的意圖,其聲音仍是像之前那樣飄忽不定:“我怎麼克服吸收光線,會讓自己看不見的問題?嗯,只能說多試多練。”

左吳沒說話,卻忽然感覺皇帝的氣息突入到了自己耳邊:“還是說,你這麼久了,在開發你自己卷顧時都是淺嘗輒止,遇到一丁點困難就放棄,從來沒有深入研究過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

滿是指責和戲謔下,左吳覺得皇帝的氣息都要隨著這問句噴上自己臉頰。無論是直覺還是本能,一切都在告訴左吳皇帝就是位於距離他無比接近的地方。

可理智告訴左吳這只是皇帝用“存在感”弄出來的小把戲。左吳已經領教過了,貿然朝一個方向揮拳,換來的只是對方在自己後腦勺上挑釁般的一摸。

很是丟人。

而皇帝的氣息依然在左吳臉頰上噴吐,讓他越來越煩躁。甚至,皇帝的挑釁又要變本加厲,左吳腦後的頭髮又牽動頭皮在發癢,好像一雙無形的手在緩緩壓上自己的背後。

理智還在告訴左吳這一切的虛假,但被挑釁至此,那股煩躁已經快要衝破他的頭頂;光影,存在感?跟你說了這就是一點小把戲。

彷彿是為了爭一股血氣。

左吳忽然不管不顧,閉上眼睛後開始自己轉圈,看上去有些滑稽,也讓他把自己轉的暈頭轉向。

皇帝訝然的聲音還沒發出。

左吳便趁著這股把自己繞出來的眩暈,抬起拳頭往連他都不知道的方向狠狠一抽!

這拳沒有附加任何東西,就是單純的一拳。反正附加上什麼衝擊什麼熱量之類,都會被皇帝吸收殆盡,還不如單純讓自己發洩。

卻沒想到。

這連左吳自己都不知道揮向哪裡的拳頭,真的停在了空無一物的地方,無法再往前前進一步,卻讓左吳在暈頭轉向下露出了一絲像是自己將勝利的笑。

果然。

皇帝抿著嘴唇,從那空無一物處浮現,自己的拳頭就是停在他鼻尖上,這麼正好,這麼剛剛巧。

他冷冷將左吳的拳頭從自己鼻尖撥開,又朝左吳說:“如果我是你,就會把你自己轉出來的眩暈吸收掉。免得你自己會這麼難受,這麼難看。”

左吳卻搖了搖頭,還是捂著自己的嘴巴忍受那股眩暈的乾嘔,又在暈頭轉向下看著皇帝的鼻尖看。

這回輪到皇帝煩躁了:“你在什麼?”

“看你的鼻尖。”

“朕的鼻尖有什麼好看的?”

左吳更加歡暢:“我聽說,千年之前的地球上,有一部分先民痴迷於收集一種塑膠制的人偶。彼時這種人偶的用料原始又落後,完全抵抗不住氧化的侵蝕,過個十年八年左右就會開始出油和發黃。”

皇帝,握住左吳的手腕,將他的手緩緩下壓:“所以?”

左吳沒理自己的手還在被對方緊捏,繼續侃侃而談:

“千年前流行的繪畫形式,是那種強調人物的眼睛,而將五官的其他比分簡化的,尤其是鼻子,經常是用一條線就代替,或者乾脆省略。”

“我說的那種塑膠人偶多半就是這種繪畫形式的立體化具象。那被簡化的鼻子這部分,就會做得超尖超薄,甚至可能是塑膠人偶身上最尖最薄的地方之一。”

皇帝的神情開始變得不善。

“塑膠最尖最薄的地方,就意味著最容易氧化。偏偏鼻子還是在人偶臉上,雖然簡化,卻是整個人偶的點睛之筆,它一旦氧化發黃,就會特別顯眼,如果不適時補救,整個人偶都會變得特別難看,”

左吳聳肩,做出自己的總結,又指了指皇帝的臉:

“我已經錘到你的鼻子了,全靠運氣。你卻還是在耍些光啊影啊之類的小把戲,沒用出血更勁的手段直接把我制服,結束這場鬧劇。你究竟在等什麼?還是說,你有不得不對我留手的理由?”

皇帝沉默。

左吳聳肩:“所以,你再不採取些補救措施,再想想些能隱瞞你真實意圖的辦法的話,我就要把你看穿,到時候,一切可都會變得相當難看,你的這些塑膠人偶就會出油又發黑,變成你絕對不希望看到的樣子啦。”

皇帝終於張嘴,卻好像沒拿捏好現在應該不屑還是輕嘲一般,整張臉都有些扭曲:“左吳,你比喻和暗示的水平爛得很,還是說你其實就是想賣弄一下這什麼有關塑膠人偶的發現?平時根本沒人能和你討論這麼冷門的話題?”

雖說如此,他捏左吳手所用的力還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勐。

左吳終於嘆了聲氣,又指指周圍:“行,那讓我說得再明白些——你是皇帝,可你的子民,對你來說是不是就像些塑膠玩偶,是你的藏品和玩具一樣?”

皇帝搖頭:“我從未對不起‘英明神武’這四個字,仁聯不都給我認證了嗎?”

“我覺得不像,至少你對你的子民們不像,”

左吳這麼說,手指還在揮動,好像能指到周圍伴隨空氣所傳來的,那些求道者們因為世界觀被瞬間擊碎後而發出的久久哀嚎,以及各種求道經典被焚燒後而傳來的熱量,說:

“如果你不把你的子民當玩偶,那為什麼他們瞭解世界真相時會這麼驚訝,以至於崩潰如斯?這不是只說明一個事實,你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的子民這世界的真實面貌。”

“即便你登基後也是一樣,這個世界還是在按照仁聯設定好的修仙主題在運作;而你的子民,連仁聯的名字都大機率無從得知。所以,在越來被融化時,他們才會這麼無所適從,甚至你的皇家所豢養的那些求道者也是一模一樣。”

“被皇家豢養的求道者水平肯定是頂尖,他們都是這個表現這番模樣,換你其他子民呢?不是只會崩潰得更徹底?”

皇帝額角冒出一絲青筋。

左吳還在說:“如果你所謂雄才大略,只是給仁聯管理這個主題樂園的雄才大略的話,哈。我給你推薦個更好的職業,叫動物園園長……不對,是飼養員,雄才大略的飼養員。百獸之王,威風堂……”

他的話沒說完。

左吳便感覺自己的雙腳瞬間離地,而眼前的風景皆被加上了一層速度線,在飛速後劃,變化。

是自己被皇帝甩飛了,借由被他捏著的手給直接甩飛,像運動員扔出去了一個重量和大小無比契合的鐵餅。

這種被動的感覺還是許久未有了,在半空的左吳盡力偏頭,回想自己被甩出去的瞬間,頗為無奈。

明明自己一直開著吸收。可只要皇帝對“吸收”和“釋放”的理解比自己深,那一瞬間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是自己根本沒想到能夠吸收的力,那自己被甩飛還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這還是個小把戲。

左吳心中嗤笑,皇帝依然在留手。因為之前,連初遇自己的艾山山都能想到,若是吸收掉原子間的電磁力之類,那皇帝基本上就是能字面意義上的毀天滅地。

可這皇帝沒有,還是在如玩笑一樣擺弄他的“光影”和“存在感”之類就算完事,全然沒有想過運用如此手段來震懾自己。

是皇帝做不到吸收原子間的電磁力之類?還是他有不得不對自己留手的苦衷?多半是後者。因為他已經能做到吸收“存在感”了,而存在感,總比能被人直接觀測到的電磁力要玄學的多吧?

那他在顧忌什麼?

左吳還在思考,甚至一時忘了自己還處在被皇帝甩得向後倒飛的過程中,直到他一頭直挺挺扎進了一座高塔,腦殼砸碎了飛簷和瓦片,落入其中,弄得裡面更加狼藉。

他摸著腦袋爬起,有些愧疚,因為自己砸翻了這高塔中的無數書櫃,又相當多考究的書籍被自己弄得無比汙糟。

這些書本當然是有人打理的。

左吳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先在高塔的破口處往外張望,那皇帝暫時立在原地,沒有跟來。

而轉過頭來,左吳看到自己身後有一名老者,其眉宇間滿是如標準答桉般的仙風道骨。老者正看著被自己砸翻的書架,愣愣出神。

左吳抓抓頭髮對那老人說:“抱歉,老丈,事出有因。”

老者搖搖頭:“無妨,無妨……”

還沒無妨完。

老者忽然瞥到為左吳砸出的破洞外,那正燃燒的月亮,瞬間如臨大敵,童孔震顫,抱住了他自己的頭,將高高的髮髻弄得紛亂,又把臉埋進了其眼前正攤開的書本:“意意意!假的,這是假的!我是進入了敵人的夢鄉而已……”

原來又是個世界觀破碎的可憐人。

左吳嘆氣,忽然發現這是彌補自己不知道這方世界細節的缺憾的絕好機會,蹲下,想了想,把手按在老者的後腦勺上,吸收掉了一點他恐慌的情緒:“老丈,我有個問題——在你看的這些典籍中,月亮代表什麼?”

老者眼神迷離,又有些震怒:“你不知道月亮代表什麼?怎麼會有如此不學無數的學生!月亮是道祖,道祖的化身,也是道祖不死不滅永世如玉般晶瑩圓潤的證據啊!”

“玉只是好看的石頭,它的晶瑩也全部源自打磨拋光。事實上,如果你願意,你也可以把一團屎塊打磨得晶瑩圓潤,注意水分含量就好了,”左吳搖頭,又問:“你對你們的皇帝是什麼看法?”

“不得妄議君主!……除了雄才大略,我又怎麼形容他呢?”老者說。

左吳點頭:“說雄才大略,總得有個頭吧。他做了什麼讓你們覺得他雄才大略?”

老者回答:“他改良了修煉的方法,讓每位求道者的法器質量都上了好幾個臺階……”

其實就是把這裡求道者們的功法接入了月球上的血汗工廠而已。現在,血汗工廠的生產肯定受著干擾,他們的功法也一樣不如以前好使了,這也是一部分求道者信仰崩塌的原因吧。

左吳想了想,比劃幾下:“那這皇帝的雄才大略,有沒有和‘運氣’有關係?比如他做什麼都很順利,都暗合天命之類的?”

“沒有,皇帝如今的成功全是靠他自己努力。”老者這麼說,像一句隔空的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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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吳忽然意識到什麼——皇帝運氣普通,就說明他沒把他吸收來的氣運帶在身邊?是了,只有純血人類的身體才能作為容納氣運的容器。

此時,老者忽然一聲慘叫,好像轉過拐角一頭遇到貓兒般的老鼠。

是皇帝已經來到高塔之下,如此氣勢洶洶,其釋放出的磅礴威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連左吳都差點沒被這威壓逼得沒站穩,可他還是獰笑,忽然抬手,在這高塔的牆壁上狠敲了一下。

木屑爆開,紛飛,而左吳因為還有氣運在身體裡儲存,爆出的木屑沒有一塊沾到他身上。

“沒有一塊”。

左吳抬頭,發覺皇帝已經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身邊。

皇帝抬著手,幫自己擋下了一塊尖銳的木屑,有傷口出現在他手背上。

鮮血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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