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子從沒想過“機僕叛亂”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畢竟被摁在牆上的二號,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確確實實就是自己。

二號畢竟還要留在政府,以配合逃亡者號的出走;等到星艦進入混亂的航道,前往另一個未知的星系,本體和分身間不知道要相隔多遠。

所以, 建立“格式塔”形的意識並不現實。

而鈍子又時常會有一種微妙的自信,對於某件事,哪怕看到了其中的風險,也會覺得在自己的操作下一定能化險為夷。

於是就有了現在的情景。

自己是最能理解自己,鈍子能聽到二號身體當中零件在“卡卡”響動,她和自己差了一點效能的身體,正拼盡全力對抗自己。

距離如此近的那雙眼中,其蘊含的惡毒也宛如實質。

想來二號若非顧慮會讓黛拉看見兩個媽媽打架,以及可能暴露逃亡者號, 她才不會就這樣傻乎乎跑來面對面攤牌。

良久後。

二號身體裡的零件到了某種極限,她的身體陡然一鬆,終於放棄力量上的對抗,眼睛垂下,咬著嘴唇輕嘆:

“算了,就這樣吧。”

鈍子警惕:“什麼就這樣?可別覺得裝可憐我就會同意和你交換!確……確實有些對不住你就是了。”

“面對面打不過你,其他能想出的法子要麼動靜太大,要麼會對逃亡者號造成不可逆的損失,我不是只有算了?”二號抬起眼睛,忽然咬牙切齒:

“既然你覺得對不住我,那就讓我和黛拉見一面!”

鈍子默然,本想點頭,但越想越對自己的下限和節操不放心, 脖頸關節像是生了鏽, 既無法左右搖晃, 也無法上下輕點。

果然是自己最瞭解自己。

二號狠狠瞪著鈍子, 罵人的話本來已經到舌尖, 但想著自己還被摁在牆上, 只能咽回去,緩緩嘆氣:

“在我腦子中植入些病毒,或者臨時搭建一個格式塔網路也可以。我就是你,明白自己對自己會有多麼不放心。”

“我們不能一起出現的,上次黛拉因為勞工的事難過得要命,決不能展露咱們的格式塔傾向,這和蜂巢意識很接近,會刺激到她的。”

“所以,你留在這修星艦,我去看黛拉;在你修好星艦前肯定回來,就這麼一小段時間。”

“然後,你和黛拉去你的外星系,我混去我的政府層……哈,這不是很好嗎?如果沒有黛拉,如果你我還是幾個月前的自己,那混政府才該是咱們夢寐以求,千金不換的事。”

“對了, 咱們約定個網站!定期同步上傳記憶,互相同步, 那就意味著我們身為同一個人,可以同時度過兩段人生!每段人生都如此完美,都是,都是……”

二號再也說不下去,這番話語更多是用來說服自己,可惜效果並不盡如人意。

其話音的末尾幾乎是摩擦著嗓子才能勉強出聲,牙齒就算是金屬材質也幾乎被互相間的摩擦嚼碎。

鈍子也咬了咬嘴唇,動作和二號一模一樣。

然後。

她緩緩放開摁住二號的雙手,改為用肩膀頂住自己分身的胸口;二號眼中滿是對自己和鈍子的嘲弄,也在悄悄感嘆自己確實毫無機會。

隨即,鈍子張開雙臂,將二號擁入懷中,一直手摟著分身的肩膀,另一只手在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

二號明知這絕不是安慰,鈍子也本來沒這個意思。

但相同的體型,相同的溫度甚至相同的思想還是在漸漸融化她們間的隔閡。

鈍子的雙臂終於不再出力禁錮,二號也是同時放鬆了身體的全部。

能自己擁抱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的機會可不多;分身將臉埋進鈍子肩膀中,鈍子已經觸控到分身後腦勺上孔洞的手指也遲遲沒有往下探。

僅僅是幾秒鐘。

二號吸了下鼻子,將臉收回:“趕緊的,再耽誤時間,你被左吳拆了,我正好能回來頂替你。”

“哈,到時候我就躲黛拉後面,想來咱們的女兒還是會護著我這個親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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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猶豫。

鈍子指尖深入二號的腦袋裡,數個程式轉眼移植,還順帶交換了一下最近的記憶。

等她們共享的視界中,進度條讀完的那一瞬。

二人立即把對方推開,又面對面開始一齊脫起衣服;等鈍子甩掉最後的小鞋子,便後退幾步,轉頭去修理被二號弄壞的地方。

看自己穿衣服有什麼意思?每天在穿衣鏡前看得不夠多嗎?

窸窸窣窣結束後便是儲物艙門被推開的響聲;二號也是頭也不回地衝出,去追尋那啪嗒啪嗒遠去的腳步。

門被關回來時壓出的風吹得鈍子光熘熘的後背有些發涼,她的手掌於肩膀處摩擦了幾下,輕易找到了被二號破壞的地方。

不,並不是破壞,是把那關鍵零件小心翼翼地拆卸而下;甚至修理需要的工具都分門別類地碼放在一旁,位置也是鈍子用起來會最趁手的位置。

光頭AI撇嘴,似乎隱隱聽到外面黛拉的歡呼,幾聲響動,鈍子甚至能腦補出蟲娘和二號玩鬧的情形——

蟲娘在二號身上爬來爬去,二號會說些自吹自擂的話又意義不明的話,可總是能把黛拉逗得咯咯發笑。

鈍子開始修理,心中卻不住的有些酸熘熘。

什麼自己最能理解自己?AI終於感嘆自己成為人的時間還是太短,不知道有些事情只有等到可能失去,才會感到痛徹心扉。

而自己最多隻會失去八分零五秒,二號和黛拉的告別將可能是永遠;

約定的定時交換記憶大概只是飲鴆止渴,尋常人還能藉助時間衝澹記憶。

可二號卻會在一次次的記憶同步中不斷看到自己和黛拉的相處,一次次以為每天開機醒來時,蟲娘會在自己身邊熟睡;可手向旁邊伸展,卻只能觸碰到一片冰冷與虛無。

所以自己決不能放手。

哪怕對方同樣是自己也一樣,很公平,二號每次心中的虛無自己也能感受到。

生命就是如此,絕對會有遺憾,哪怕可以擁有復數次的人生都一樣,正如人有高低貴賤,不同的經歷也一定會有好有壞;

或許好壞的感覺會隨著價值觀的變化而變化,但每每經受的痛苦與快樂卻絕非虛假。

能經歷無數,能感受許多,這究竟是群星時代賦予的祝福還是詛咒?

修理完畢。

門外黛拉發出一聲疑惑的驚呼。

二號歸來時遲到了幾秒,身為精密的AI可實在不應該。她把鈍子的衣服脫下,傳回原先的打扮,擦擦眼睛,看向本體的眼神滿是嫌惡:

“虛偽,少用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眼神看我!”

然後,彷佛是生怕自己反悔般,低頭鑽入潛入星艦的密道,離開。

鈍子嘆氣,彈了下響指將貨倉的燈開啟。

黛拉正好往這裡探進頭,發現自己害怕的黑暗已經消失無蹤,才安心踏入,疑惑的神情愈發濃郁:

“親媽媽,你為什麼要把衣服脫掉?”

鈍子微笑,拍了下自己的大臂:“這樣幹活能賦予我靈感!而我能產生靈感,可是小黛拉你的功勞!”

蟲娘不明所以,仍然歡呼雀躍。

星艦離開了這片靜謐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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