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張德全快步離去，柳成志想去挽留卻沒來得及，只能任由張德全兔子似的消失不見，然而張德全這邊剛走沒多久，溫大偉和唐建明便一人拎著土雞，令一人扛著山貨，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一見到溫大偉來了，柳成志隔壁家的男人立刻就把自己的老婆扯到了屋裡。
正準備與溫大林這幫人好好掰扯掰扯的那位女工沒想到自家男人這麼慫，見到對方人多，就趕緊跟烏龜似的縮了回去，立馬就不幹了。
可剛準備要鬧，卻見自家男人神色嚴肅的對她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旋即壓低聲音說道：“你沒聽剛才張科長是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女工尤是不服氣，但口吻卻明顯軟了下來。
“張科長說的是我們家大偉！”男人臉色很凝重，說完這句話還不忘看了看門窗外的情況，見沒人看過來，這才小心的繼續說道：“張科長和溫廠長兩人是什麼關係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先前就有人傳張科長的閨女張明莉跟溫廠長的兒子溫大偉早就訂了娃娃親，如今看來這種說法所言非虛，不是一家子人，張科長能說我們家大偉嘛？”
“那也未必是他溫大偉！”女工繼續倔強。
“不是溫大偉又能是誰？”男人強硬反問。
女工這下不說話了，反而眼淚含在眼圈裡：“那就這麼算了？天天這麼吵放在以前也就罷了，現在我都懷孕了，廠醫院的大夫說我有先兆流產的跡象，讓我靜養，可是……”
“唉~~~”男人無奈的嘆了口氣，擰著眉頭剛想要說些什麼，便聽自家的房門被人“咚~~~咚~~~”的叩響。
男人轉頭一看，發現溫大偉正一臉憨笑的看著他。
男人立刻收起情緒，轉身開門，對著溫大偉面無表情的問道：“你來幹什麼？”
“聽說嫂子懷孕了，一大早就跟小唐跑到村裡弄了只土雞回來，給嫂子補補身子！”溫大偉言辭懇切，說著還舉了舉手上那只用麻繩拴住腳，正咕咕叫的老母雞。
男人見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溫大偉卻是個自來熟，不等男人謙讓，就拎著雞走進了屋子，見到剛收斂愁容的女工，一邊把老母雞放在男人家的廚房，一邊說道：“我爸身體不太好，時常讓我去廠醫院拿藥，昨天正巧碰見了嫂子，就問了一下大夫。
不過昨天時間有點兒晚，來不及去村裡，只能今天一早過去，還好村裡有幾個養雞養的好的人家，就弄了一隻回來！”
溫大偉這話說得還真是沒錯，他昨天的確去了醫院，也見到了去婦產科檢查的女工，眼見女工一臉難色的出了門診，溫大林便好奇的問了接診的醫生。
這年頭沒啥個人隱私可言，於是醫生便無奈的搖了搖頭把女工的情況說了一遍。
結合在柳成志哪裡得來的資訊，溫大偉大致勾勒出女工一家人的情況，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過得不太好。
女工家兩口子跟溫大偉和柳成志不一樣，並非廠二代，而是土生土長的桂州土著，靠著漓東廠支援當地建設的招工指標進入的漓東廠。
再加上自身的文化水平不太高，是以起點很低，只能勉強做個學徒工不說，甚至連關係都不在漓東廠。
要知道漓東廠的編制那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金貴的很，連溫大偉這樣的廠二代都撈不到幾個，怎麼可能拿出來給外人？
但漓東廠紮根在桂州，就有幫著桂州發展的責任，除了跟地方合辦建廠外，也負責幫助桂州本地培養技術骨幹。
女工兩口子就是這樣進的漓東廠。
按照正常邏輯，兩人熬到年頭，就會回到桂州其他廠，然後在那裡一直熬到退休。
但女工的丈夫似乎不並甘心就這麼默默無聞一輩子，於是挖空心思從買來一大堆的專業書籍，希望透過自學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從而能在看重技術的機加工車間裡獲得一席之地，進而改善現如今家只能勉強溫飽的窘境。
可問題是買書是需要錢的，儘管這時候的書只有2、3塊的定價，貴的也不過7、8塊錢，但此時的學徒工加上各種津貼一個月也就18塊5毛，兩人加在一起也只有37塊錢。
啥都不幹，兩人光是吃飯，都要省吃儉用，否則都不夠，更何況還要分出一大筆錢去買書，偏生這個時候女工懷孕了不說，還有先兆流產的現象，不但需要靜養，更需要補充營養。
然而工資都貼補書本兒，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兩口子哪有餘錢去補充營養？
所以接診醫生說到這裡，也是一個勁兒的直搖頭，臉色是要多無奈有多無奈。
沒辦法，類似女工兩口子的情況在漓東廠並不是個例，而是一種普遍的現象，漓東廠的幹部職工儘管嘴上不說什麼，但心裡對這類外來戶很是瞧不上眼，尤其是急著上崗的那些廠子弟。
本來空出的崗位就少，還得勻出一部分給桂州其他廠的人搞幫扶，如果能留下來也行，問題是絕大部分過幾年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一個也留不下來還擠佔資源，所以就不應該讓這幫人來。
而過來接受技術指導的桂州人同樣心裡有氣，他們打心底裡是想留在漓東廠的，甚至為此幹最累的活兒，吃最多的苦，只為了一個穩定的正式工。
但編制上的問題卻是個死結，任憑你多優秀，能力有多強，卻始終是個外人。
透過這段時間跟柳成志和唐建明兩人一起胡吃海喝，溫大偉著實對漓東廠的現狀有了更深入的瞭解，當然知道類似的矛盾在漓東廠內可謂比比皆是，遠不止簡單的民品和軍品的路線之爭這麼簡單。
也正因為如此，在溫大偉看來這一系列小矛盾如果不得到根治，無論是軍品還是民品，漓東廠都走不長。
只不過溫大偉人微言輕，無法改變漓東廠現有的狀況，但卻不能對眼前的事情視而不見，更何況女工兩口子又不是真的什麼都不行。
尤其是男人，有著桂州人特有的韌勁兒和悟性，自學的效果很明顯，據說因為紮實的理論知識已經在機加工車間裡的一眾學徒工中脫穎而出，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就可以轉為正式工。
這樣有上進心的人，溫大偉覺得能幫一把是一把，更何況最近這些天他們也的確有些過分。
如果溫大偉就這麼跟以前一樣做個混吃等死的廠二代，倒也罷了；關鍵是現在的溫大偉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有志青年好不好。
自身的形象、涵養還是要注意的。
當然了，喝多了就另當別論了！
是以今天一大早溫大偉就找到唐建明，拿著錢去村上找了只肥嘟嘟的純土老母雞給拿過來。
男人聽了溫大偉的話，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哎呀，這老母雞……實在是……太貴重了……我這……”
男人說得沒錯，土雞一般都在8塊左右，好一點的能達到12，對他們這種月工資一共才37塊的家庭來說，真的是太貴重了，於是男人想要拒絕，卻又捨不得，畢竟自家老婆真的需要這種老母雞補身子。
可不拒絕又覺得欠了潑天的人情，著實不知道該怎麼還，正因為如此連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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