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周偉那張略顯發福的圓臉上便浮現出一抹更加和藹可親的笑容，只不過這份笑容與剛才那種彌勒佛般的笑呵呵相比更顯得平易近人，但也更加的虛假。
“老方，你確定你們在這方面有新技術？還比‘白頭’魚雷的原廠要先進……”話到此處，周偉的笑意更濃了：“你知道人家‘白頭’魚雷的原廠是什麼概念嘛？那是當今世界第五大工業製造集團，所使用的工藝和生產技術無不是代表著當今製造業領域金字塔上的尖端……”
說著，周偉抬眼掃了一下偌大的熱處理車間，看著那些使用年限不多，但明顯已經落後的裝置，搖了搖頭再次看向方華，語氣變得語重心長：“老方，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要面對現實，畢竟生產技術問題不是政治宣傳工作，口號可以喊，但也要腳踏實地……”
“是的，方書記，‘白頭’魚雷原廠我有幸去過，先不說人家清一色的數控機加工車間和計算機管理體系，就是他們熱處理工藝都已經實現了高度的自動化，而你們……說真的，我看不出什麼地方能和‘白頭’魚雷原廠比的，當然在人數上到是可以，同樣的車間，你們的人數到是‘白頭’魚雷原廠的三到五倍……”
接過話頭的王維斌就沒那麼客氣了，這也是沒辦法，方華來漓東廠之前是西南兵工局組織部的幹部，後來被調到雙星某機電廠任黨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部長，前年處才升任漓東廠黨高官。
跟周偉也算是老相識，所以周偉說話還算是客氣。
可王維斌卻沒那麼多顧慮，他之前是大學的助教，後來在某研究所擔任助理研究員，上個月才調到西南兵工局技術處擔任助理工程師，跟方華、杜衛國他們都不熟，自然也就沒那麼多面子可講。
漓東廠如果虛心接受也就罷了，結果卻說自己所謂的“新技術”比“白頭”魚雷原產還要強，這就讓王維斌不能忍了。
見過盲目自大的，沒見過這麼盲目自大的。
那可是“白頭”魚雷的原生產廠啊，享譽世界的存在，生產製造領域的高階，這樣一個伸伸手指就能教整個國內兵工系統做人的龐然大物，居然還不如你們個小小漓東廠？
本就眼裡不揉沙子的王維斌自然是要好好教教不曉事的漓東廠何為天外有天！
“嘿~~~你這個年輕的小同志，怎麼說話呢？”
可就在王維斌準備繼續說兩句，好讓漓東廠上下別在夜郎自大的自嗨中沉淪，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個廣闊而又殘酷的世界時，一直站在眾人一側沒有說話的熱處理車間老工段長陳繼祖早就看局裡來的這兩位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不順眼了。
廠裡取得新工藝，你們不褒獎也就算了，還在這裡處處挑刺兒，啥意思，合著漓東廠做技術突破錯了唄？
作為漓東廠的建廠元老，資格最老的一線老師傅，陳繼祖歷來都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來不慣著什麼領導不領導的，當年是如此，現如今退了休就更不怕了
“你紅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說我們新技術不行，你有沒有問過詳細情況？有沒有在基層一線做充分的調查？什麼都怎麼就說我們沒有新技術，就敢說我們的新技術趕不上外國的廠子？
怎麼著？外國人的廠子就技術先進，是什麼塔的塔尖兒？我們漓東廠就活該爛大街唄？我怎麼就不信那個邪呢！”
王維斌被懟得一張白嫩的臉是青一陣紅一陣，剛準備回懟幾句，卻將陳繼祖伸出滿是燒傷和老繭的手，一句話就把王維斌給整破防了：“你們現在這些坐機關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官僚了，也就是趕上現在這個好時候，不然就你這做派，早就接受無產階級再教育了……小趙……”
話音未落陳繼祖再也不搭理臉色脹紅的王維斌，喊了趙東。
別看趙東貴為車間主任，可他一身的本事全是陳繼祖手把手交出了的，哪怕已經走上領導崗位，依舊改變不了兩人師徒的身份，於是趙東趕緊上前：“師父，您說！”
“鹽爐裡的料怎麼樣？還要多長時間？”
“差不多了，這時候開也沒問題！”趙東趕緊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讓上級領導看看，咱們這些底層的人民群眾是怎麼創造奇蹟的！”
“好嘞~~~”
趙東應了一聲便趕緊跑去通知相關工位的工人們做好準備。
見狀杜衛國、溫林和秦意斌都不由得有些緊張，他們是昨天晚上回的廠，這幾天的情況也不是很瞭解，不免心裡有些忐忑，這個時候方華悄聲的對幾人嘀咕了幾句。
幾人雖然面色還有些狐疑，但也沒阻止陳師傅繼續發號施令。
很快，已經在高溫鹽爐裡持續加熱十多個小時的109魚雷的外殼部件坯料，在工人師傅們的吊裝下緩緩出爐，一瞬間紅彤彤的環形部件所散發的熱輻射便把偌大的熱處理車間溫度升高了好幾度。
可既便如此王維斌卻遠遠的看得清楚，相較於之前向他們展示的那種板材類魚雷外殼部件，這次出爐的明顯是更加完整的環形部件。
很明顯這是在熱處理前就已經鑄造好的。
如此部件的完整度的確會更好，最起碼免去焊接以及焊接後的後續處理，可問題是淬火之後部件的嚴重變形怎麼處理？
要知道板材的後續矯正還輕鬆一下，環形部件可就要難多了，更何況還是109魚雷的環形殼體部件，直徑不過324毫米，工作量不止增加一倍，正因為如此，類似的工序連“白頭”魚雷的原廠都不敢這麼玩兒。
就在王維斌詫異於漓東廠的大膽時，周偉忽然指著不遠處的淬火池問道：“小王，你看，淬火池裡的水好像不大一樣，難道他們用的不是水淬，而是油淬？”
順著周偉手指的方向，王維斌這才發現，原來淬火池中的水，不更準確的說是一種溶液呈現一種淡黃的顏色，很像一種油淬的混合液，但與油淬那種略顯粘稠不同，這種溶液跟水一樣，除了顏色淡黃外幾乎沒有差別。
“油淬那是啥老黃歷了？我們這一池是聚醚溶液！”這個時候陳繼祖撇了撇嘴，回了一句，王維斌聞言整個人就跟電流穿身一樣，渾身就是一顫：“聚合物有機分子淬火劑？”
驚呼聲中，數個剛出爐的魚雷殼體部件兒譁啦一聲被埋入淬火池，伴著刺啦~~~的蒸騰聲，將王維斌的驚愕完全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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