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綠蔭,西市通向東街的路口,一輛架著死囚犯的馬車緩緩行來。

路邊上有些不明事理的,以為關押的是十惡不赦罪犯,揚起手中爛菜葉子,直接朝馬車內扔。

被人提醒關押的是連坐之罪的程立,他們無一不捂嘴驚詫。

犯人是程立這則訊息,也迅速在人群中傳開。

林清致目光緊緊盯著刑車內,骯髒襤褸的孤瘦少年,他雙手被銬子摩擦紅腫,衣裳處,沒有一絲潔白無塵。

他就靜靜站在馬車中,挺立身軀仍舊如昨,彷彿任何事物,都不能將他一身風骨堪折殆盡。

“前些年不是查出程立父親挪用官銀、勾結敵國細作麼?爾後,又查明他使我東陵竟虧損百萬倆,此還不夠,程父喜新厭舊,光是府內姬妾,便有五百人,在關西可謂是隻手遮天!”

“程學士不過為五百人中一個,且公正嚴明,處處為民著想,何故連坐至此?”

林清致被若雨攙扶著,雙眼空洞望向馬車內、穿刑囚裳的男子。

是啊,何故連坐?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這句話程先生自始至終,奉為人生信條,未嘗半步逾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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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律法規定,父有罪,兒連坐?

“若雨,我們去求見王爺。”林清致吸了吸鼻子,但酸澀蔓延至喉嚨,她堵得又慌又悶。

想吐,甚是想吐。

“娘娘。”若雨面露著急,雙眼滿是擔憂。

她攙扶林清致,一步一個腳印,朝王府走去。

碧水青天,日出紅勝火。

雕欄畫棟,富貴不可言。

“回娘娘,王爺尚不在府邸,他前些日子舊疾復發,今早便去了太醫院修養。”

“備車。”林清致面容冷峻,準備離開時卻被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制止。

是楚燁,他此時面容冷白,渾身上下透著股病弱。

明明在盛夏,卻披了件鶴衣大氅,從頭到腳,被包裹得嚴嚴實實。

林清致想問一句,關於他的身體情況,但對方狹長眸子裡,泛著如薄刃的寒芒。

“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身體不適,你不來侍疾就罷,若在本王面前,提零星半點關於朝廷重犯的事——”

“程先生襟懷坦蕩、清正廉潔,若非其父受罪,斷不至於變成重犯。”林清致急聲為程立辯詞,午時三刻問斬,她一定要抓緊時間,前去救援。

而被截斷話語的楚燁,微低眼簾,因舊疾導致全身泛著寒涼,此時,他覺得,心更涼。

似含著冰塊而不咽,全身浸泡在冰天雪水中。

“燁親王,我大致聽明白了,程立之父,犯了勾結外邦、挪用公款這兩大主要罪責,但他兒子,程立罪不至此,何故要陪葬?”

林清致蹙起秀眉,一句一頓帶著逼問:“東陵以仁、善、孝治國,程先生習得四書五經,也有仁愛之心,在蠱疫期間,更是傾家財物,悉數捐官,因父懷璧之罪,故來長安進京,以身贖罪,這難道不是仁善孝?”

蟬鳴聒噪,落葉無聲,可在她說完這些話, 那樹枝知了,叫喊聲戛然而止。

四周,陷入詭秘的寂靜。

若雨急得滿頭大汗,明眼人都瞧出來,王爺這是在吃醋,偏主子還一直在雷區上蹦躂。

“主子,您先認個錯才是。”

“我沒有錯。”林清致態度決絕而冷漠,她脾性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楚燁雙手緊握成拳,寬碩鶴氅恰巧遮掩著。

他抬起鷹隼眸子,眸底染上一層陰寒,散發著嗜血和暴戾。

“你進來,本王有話同你說。”

“好啊!”林清致提起裙襬,擦拭滿臉汗珠子,今兒必須說動楚燁,不管用何種法子,都給把程立救回來。

他可是儒雅的謙謙君子,是滿腹詩文,才高八斗的京城曹君。

一生如竹石堅正,不染塵世汙垢,若此人被罪不可赦的父親,連累致死,天道不公,何其不公!

正堂三楹間室,陽日晴光下,楚燁的面容瑩潔如玉,照之粲若燈輝。

林清致隨便找了個香楠螺鈿杌子坐,對坐的正是滿臉陰鬱冷漠、不苟言笑的謫仙面容。

“說吧,要怎麼樣才能讓你救出程立。”

“本王舊疾復發,你是醫者,為何不行醫者本職?”

言下之意,便是讓自己開口詢問,他的身體情況如何。林清致撇了撇嘴唇,“他午時三刻就要問斬,若一個不及時,人家命可就沒了。”

“你可曾關心,本王的命?”

楚燁面容平靜,低沉嗓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讓人渾身一顫,後脊背繃緊。

在他宛如漩渦般深沉的眸底下,林清致神情不自在,摸了摸瓊鼻緩解沒由來的緊張。

“程立父親,關西節度使,他所犯下的任何一條罪狀,都能讓他的九族皆受牽連。”楚燁半闔雙眸,帶著鷹爪的指尖拂掠几案。

“程立是他的嫡長子,此罪律法嚴明理當俱五刑,砍頭割手挖眼割耳大卸八塊,如今陛下憐惜其才華,方處之凌遲斬首之刑,已然開恩,你還要如何?”

淡漠的質問,不帶一絲半點的情緒,林清致聽得頭皮發麻,雙腿無力癱坐在椅背上。

可是此乃程立父親所為,與兩袖清風的程立又有何干?

“律法不是死的,是活的,對嗎?”

聽著她疲軟倦怠的聲音,楚燁心底最深的弦猝然一動,喉間的澀感席裹全身。

良久,他睜開鳳眸,幽深而冰冷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本王可以讓程立假死,但你,也要答應本王一件事。”

見事情突然有轉回的餘地,林清致猶如重獲新生,立刻從檀椅上跳起來。

她忽略楚燁眼底悲愴和嫉妒,取而代之的是,滿是關切看向他。

似在催促快些說,不然到了午時三刻,程立就被問斬凌遲。

“今兒大暑,乃東陵傳統的敬神節,一切免刑,程立最快,也得明日問斬。”

楚燁聲音涼颼颼的,林清致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

“說罷,找我做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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