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常凱申所賜,現在稍知近代史的國人對“攘外必先安內”這句名言都耳熟能詳,而且總感覺有幾分刺耳,殊不知這句話裡卻蘊含著中華數千年來一貫的思維方式:由內而外,先內後外,重內輕外。《論語》中“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大學》則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順序,《孝經》中有“資於事父以事君”的邏輯,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也有“打鐵還需自身硬”“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俗語,無不體現這一。

孫元起從眼下局勢考慮,也覺得先安內、後攘外是最好的策略。次日一大早起來,便派人去請早已圈定的外交總長陸徵祥,開始著手調整自己執政後的國家外交策略。陸徵祥倒是很快就過來了,只不過後面卻跟著一個令人討厭的尾巴:俄國駐華公使庫朋斯基。

庫朋斯基大約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見,進門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聽孫先生於昨日當選內閣總理,特意上門祝賀。您該不會不歡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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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夜貓子進宅——好事不來”,對於這種惡人,孫元起還真是非常不歡迎。不過之前楊度和他交談時也提到過,作為教育總長,或許可以用“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見”的態度來接人待物,以示自己皎皎不汙;但作為內閣總理,一定要懂得“瑾瑜匿瑕,國君含垢”的道理,不能把自己的喜憎之情帶到政務中來。

孫元起只好強打起精神:“公使閣下上門道賀。孫某自然歡迎之至。只怕公使閣下道賀是假,另有賜教才是真吧?”

庫朋斯基面色一僵,隨即打了個哈哈:“總理閣下這是什麼話?在下雖然確實有些事情要麻煩您。但道賀也是真心誠意的。”

孫元起道:“公使閣下的好意孫某已經心領了,不知還有什麼賜教?如果是私事,那但無妨;如果是公事,還請公使閣下免開尊口。雖然國會已經透過提案,但在宣誓就職之前孫某無權處理公務。所以有什麼事情等內閣全體成員宣誓就職之後再談不遲!”

雖然孫元起不能像《雍正王朝》裡面鄔思道所言“公事找張廷玉,兵事找十三爺,如私事則答天子沒有私事”那麼牛叉。但模仿一下堵住庫朋斯基的嘴巴還是綽綽有餘的。果然,庫朋斯基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天南海北胡扯片刻。然後悻悻然起身告辭離去。

庫朋斯基一走,陸徵祥趕緊解釋道:“自從大人派兵北上、轟炸外蒙之後,這位俄國駐華公使隔三差五便到外交部大鬧一場,勒令我國撤軍。索要鉅額賠款。並提出眾多過分要求。陸某也是被他鬧得不厭其煩。今天一大早他又到外交部抗議,正好聽到大人召見陸某,便死活要跟著來。陸某百方勸解無效,只能——”

孫元起擺擺手:“國家貧弱,列強環伺,我自然知道子興兄這個外交總長的難處。而在所有列強中,俄國和日本估計是最貪得無厭的!這位駐華公使又提出哪些非分的要求?”

陸徵祥嘆息之後才答道:“最初在下奉命與俄國談判解除《俄蒙協約》事宜,他們提出我國必須履行六個條件才能撤銷協約。條件包括永久儲存庫倫政府、中國不能派遣官吏干涉外蒙事務、中俄蒙三方軍隊各自撤回、中國政府不能阻止庫倫向外國借款、庫倫政府可以自行委任蒙古官員等。若按俄方所提要求,則我國在外蒙的治權、軍權、外權、財權等全部喪失。外蒙形同獨立。我等自然萬萬不敢接受這些條件。

“隨後大人命令晉、陝、甘等處派兵北伐,並轟炸科布多城、烏里雅蘇臺等地,使得庫倫當局惶惶若驚弓之鳥,幾乎覆亡在即。此時俄國又替庫倫當局出頭,不僅委派俄陸軍高階軍官為庫倫政府軍隊指揮教練,賦予該人調動各盟部軍隊的權力,還與哲布尊丹巴暗相勾結,準備派俄軍五萬人,幫助庫倫當局對抗中央政府。

“與此同時,庫朋斯基公使藉口轟炸致使僑民傷亡、財產損失,竟然索要500萬盧布的賠償,並無理干涉我國在邊境各省添兵佈防,聲稱我國在邊境各省駐軍不啻於公然預備戰事,俄國政府對此異常重視,將會根據我國的軍力部署採取適當的應對;如果中國果有徵蒙之舉,他們將視之為兩國爭端,積極派兵加以干涉!”

孫元起不由冷笑數聲:“俄國人手伸得夠長、心操得夠寬啊!”

陸徵祥接著道:“俄國人素來蠻橫粗暴,不可理喻!他們知道大人您麾下兵力雄厚、裝備精良,所以不敢在西北邊疆隨便造次,而是在其他地方挑起事端,比如屢次派兵劫掠驅逐買賣城(今蒙古國阿勒坦布拉格)華商,並鼓動庫倫蒙軍進犯內蒙錫林郭勒盟一帶,使得矛盾進一步激化;並要求中國政府與俄國協商確定我國在東三省駐兵數目!

“到了四五月間,庫朋斯基再次照會外交部,又提出四項無理要求:一是要求給予俄國人在黑龍江的開礦專權,二是居住在哈爾濱的華人必須向俄國工部局納捐,三是中**隊調往外蒙或者透過哈爾濱,必須提前向俄國政府報備,四是華人要搭乘俄國船隻,必須事先向俄國使領館領取執照。簡直視外蒙、黑龍江為俄國之私有領土!”

“那趙智庵總理是怎麼處置這些事情的?”孫元起問道。

陸徵祥搖頭道:“還能怎麼著?扯皮唄!智庵總理也知道這個口子不能開,因為只要哪裡口子一開,保證各國列強都蜂擁而上,索取至少同等的利益。您別看俄國提出這麼多無理要求,其他列強也都沒閒著。像德國公使哈豪森前不久就照會外交部兩件事,要求由德國獨資修建從膠州經萊蕪到濟南的鐵路,該鐵路附近三十裡內的礦產也由德國自由開採。

“日本公使伊集院彥吉針對俄國在東北的圖謀,聲稱奉日本政府之命,要求詳細制定《東三省地方條約》,並交來日方草擬的六條草案,包括黑龍江一帶是中日兩國公認的商民航路,不準其他國家分沾利益;東三省以後辦理新政及開墾事務,只能向日本借款;南滿鐵路沿線、長春至大連租界沿線地面,必須永遠租借;限制南滿中**隊數量;日本人在奉天遊學、遊歷,各地政府要切實保護;寬甸、懷仁(今桓仁)、通化、臨江四縣境內二十餘處礦產都要歸日本人開採。

“還有英國公使朱爾典,也照會我們外交部,要求揚子江流域是英國利益範圍,不得向他國開放租界;要准許英國在中國內地開放一個特別通商的巨埠;海關總稅務司一職要永遠由英國人充任。與此同時,他還不斷在雲南片馬地區增兵,並準備在那裡開工建築軍用鐵路。甚至彈丸國葡萄牙,也照會我們外交部,要求中國承認葡萄牙人在澳門有永遠居留權;中國沒有得到葡萄牙人許可,不得將澳門讓與他國。”

孫元起作色道:“這些列強未免欺人太甚!”

陸徵祥苦笑道:“誰不是呢?可是我們又能有什麼法子?一來咱們政府沒錢,必須向各國銀行借款過活,首先在氣勢上已經矮了三分;二來咱們國家分裂,各省各自為政,本身就矛盾重重,很容易讓列強找到挑撥利用的機會;三是咱們軍隊虛弱,除了大人的西北軍和大總統的北洋軍能夠勉強一戰外,其他大部分不僅打不贏俄國、英國這等世界強國,甚至對陣東瀛扶桑都輸得一敗塗地,我們還能有什麼法子?”

孫元起頭:“國家現在確實貧弱到了極,不過咱們不能灰心。如果咱們都心灰意冷了,那國家還有什麼希望?我國有‘否極泰來’‘物極必反’的古語,西方詩人也‘冬日已至,春日豈遠’,相信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國家一定會繁榮富強起來的!當然,我們現在面臨的關鍵問題就是如何熬過這段最難熬的時間。”

陸徵祥道:“在下昨日聽聞大人以高票透過國會選舉,成為第一任民選內閣總理,足見全國上下對大人寄望之深,在下心中也是萬分期待。不知大人執掌國務院之後,會對外交方針作何調整?”

孫元起道:“孫某對於外交是一竅不通,本來不應該信口雌黃。不過根據現在國家形勢,想對外交部的工作方針提個要求,就是一個字:拖!”

“拖?”陸徵祥不由得望向孫元起。

孫元起道:“不錯,就是拖!所有列強提出的非分要求,在不激化矛盾的前提下能夠拒絕的予以明確拒絕,如果不能拒絕那就慢慢談,至少拖個一年或一年半以上。所有涉及出賣國家利益的談判,都不以談判成功為最終目的,而是把談判當成一種拖延時間的手段。比如俄國索要500萬盧布賠償,你就從5萬盧布開始慢慢談起,一千一千地往上加。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

“大人的緩軍之計無非就是變著法子與各國扯皮。可是萬一各國公使沒那麼好的耐心和脾氣呢?那我們該怎麼辦?”陸徵祥有些擔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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