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孫元起電報的時候,宋教仁已經返回上海。在此之前,他先後奔波湖南、湖北、江西等地,為國會競選作最後一搏。

宋教仁最初預定的目標是聯合共和黨中的老同盟會會員,為國民黨爭取更多的選票,儘量壓縮新中國黨、共和黨的生存空間,力爭把國民黨在國會中的份額從初選的6%提升到40%以上。如果能超過新中國黨、共和黨的份額之和,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要為國民黨單獨組閣創造條件。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在國會議員複選完成之後,國民黨的份額不僅沒有上漲,反而下跌了兩個百分;相比之下,第二大黨新中國黨卻逆勢上揚,增長了兩個百分,二者之間的差距已經縮到4個席位。這還是在中央學會、蒙古、西藏、華僑等幾個界別的議員人選尚未決出的情況。誰不知道新中國黨在這幾個界別中佔據絕對優勢?如果全部決出的話,只怕二者之間的差距還會縮,甚至反超也不是不可能。

宋教仁只好怏怏不樂地返回上海,住進了黃浦路的慧中飯店。

當天晚些時候,他的至交好友仇亮來訪。見宋教仁有些神情不屬,寒暄之後仇亮便關切地問道:“遁初賢弟為何如此鬱鬱寡歡?”

宋教仁也不多掩飾:“此次國會選舉,我黨一敗如斯,宋某實在是愧對江東父老,哪還能高興得起來?”

仇亮安慰道:“遁初不必太過介懷!此次我黨選舉失利。實在非戰之罪,誰能想到孫元起那廝居然如此大膽,竟敢不顧可能引起的沙俄干涉。在國會選舉前夕大舉出兵北上徵蒙?——當然,我們也只是稍稍有些失利而已,並不影響大局,畢竟我們還是國會第一大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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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教仁搖搖頭:“雖然我們還是第一大黨,但在國會中的影響力卻大不如前。”頓了一頓又接著道:“去年同盟會改組和國民黨成立,蘊存兄也是親身參與者,應當知道當時黨內有很多人是強烈反對的。宋某一再強調。改組的目的是單純為爭取國會多數席位和競爭組閣的需要,才勉強服眾人。至於統一共和黨、國民公黨、國民共進會、共和實進會,很大程度上也是看準我們能夠入主內閣。才降尊紆貴和我們合併組黨的。

“如果我們這次能在國會選舉中取得多數席位,並進而組建純粹政黨內閣,之前的一切質疑與抱怨自然都會蕩然無存。但現在我們競選失利,儘管勉強保住了國會第一大黨的地位。但是組建純粹政黨內閣的希望非常渺茫。在這種情況下。很難保證黨內黨外不會發出其他的聲音!”

仇亮道:“遁初,當初我們改組同盟會、成立國民黨不就是為滌盪瑕穢以適應時代發展麼?只是那時為了壯大聲勢以應對國會競選,難免有些泥沙俱下,致使我們有一百多萬黨員的國民黨才將將與十萬黨員的新中國黨席位大致持平。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或許透過這次競選失利正好可以汰除那些趨名逐利的勢利之徒,提升我黨的戰鬥力!”

宋教仁良久才長嘆一聲,緩緩道:“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

聽到宋教仁出《論語》中的這句話。仇亮的心臟突然狂跳幾下,表面上卻依然平靜地問道:“遁初何出此言?”

宋教仁道:“當初中華民國成立之後,中山先生認為民族、民權主義均已達到,唯有民生主義尚未著手,故而主張同盟會不參與政治,以在野黨身份從事實業建設;克強先生也認為同盟會應該以建設為要務,奮發於實業。但宋某卻不贊成孫、黃兩位先生的看法,認為應當以同盟會為基礎成立一個全新政黨,透過議員競選控制國會,組建純粹政黨內閣,從而實現民生主義,維護民主共和國制度。孫、黃兩位先生不以為忤,思忖再三,最終還是同意了宋某的見解。

“對於同盟會改組,當時很多老會員是強烈反對的,認為同盟會系我黨同志數十年流血犧牲造就而成,今日當以生命維護榮光,豈能輕易改名?改名之後,聞訊失聲痛哭者大有人在,像廣東同盟會更是拖延至月前才剛剛改名。現在同盟會之名已改,執政黨之實未得,如果黨內同志群情激昂陳書上請,你覺得理事會將如何處置我?”

仇亮喉嚨有些發乾,澀聲道:“你現在就是代理理事長,理事會又怎麼敢處置你?”

宋教仁卻沒有回答仇亮的問題,而是自問自答道:“只怕難免會有人要借宋某項上人頭一用吧?反正還有很多人覬覦我這個代理理事長的位置!”

仇亮很想問問是誰敢借他的人頭,但最終沒敢問出來。

從那天開始,宋教仁雖然仍在寧滬各地演講,口風卻為之一變,除了繼續高談闊論純粹政黨內閣外,開始大肆抨擊起袁世凱、趙秉鈞政府來。比如他在國民黨南京支部歡迎會上就尖銳指出:

“自民國成立至今已有兩年,但縱觀政府所作所為,除了義務教育之外,幾乎無一善政可言。有些方面不僅毫無善政,甚至是毫無作為、害國害民,比前腐朽昏聵的清政府更加顢頇,比如財政問題。

“可以這麼,政府對於財政的支出與預算全無半計劃。如今國內軍費日漲,對外賠款又重,致使國庫空虛、財政拮据,面對如此局面,各級官員皆一籌莫展無計可施,真真算得上是‘司農仰屋’了!而財政總長只知道向各國銀行團借款,今日五百萬,明日一千萬,以此縫縫補補的辦法勉強維持政府運轉。列強現在也知道中國的窘境,經常以借款為條件,千方百計要挾政府以達到索權割地的目的。

“為什麼政府會對如此重要的問題置若罔聞,半不縈於心呢?原因就在於他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很快即將遜位交權,所以對任何問題都敷衍了事。最後,他們把難以收拾的局面交給了下屆政府,遺禍千秋萬代。如果我們現在批評他們,他們還會振振有詞,稱之為‘維持現狀’。

“什麼叫維持現狀呢?好比有個病人生命垂危,路過的醫生見到後卻不肯對症下藥,只肯開一劑參湯勉強維持病人的性命,維持病人當前的症狀。我們能這位醫生盡到了醫者的責任麼?顯然不能!所以,維持現狀就是當今政府最罪無可綰之處!”

宋教仁的尖銳批評引得輿論一片譁然,很多人以為他大力批判舊政府的目的,是為將來自己組閣營造輿論基礎,掃清執政障礙。但同時也引起包括孫元起在內的很多人的猜疑:國民黨儘管是國會第一大黨,但在參眾兩院只得到4%的席位,遠遠沒有達到簡單多數,怎麼就這麼篤定自己能夠組閣執政呢?

孫元起儘管疑惑,但為了在第二屆黨員代表大會召開之前擬定未來一年的工作打算,還是很客氣地向宋教仁致電,隱晦地表明了合作的願望。信中寫到:

“遁初理事長大鑒:京華違教,忽忽數月,仰望之誠,與日俱增。茲者正式國會召開在即,京城之中謠言四起,人心動搖,時事儳焉不可終日。當此千鈞一髮之時,匡扶之力全恃賢弟。而國家建設大計亦亟待商籌,萬懇即日力疾來京,主持一切,以救危亡。至祈勿卻為盼!孫元起頓首。”

作為宋教仁以前的老領導,孫元起覺得自己的姿態已經夠低的了,他多少應該給面子才是。誰知過了三四日,宋教仁才勉強回電,上面只有乾巴巴的幾句:“高情厚誼感佩莫名,然滬上事務繁雜,京中政局晦暗難明,須擇機方可北上。冒犯之處還請海涵。即頌我公大安!”如此程式化的回覆,讓孫元起很難尋摸明白其中的具體意味,楊傑、陳訓恩等人也難以出子醜寅卯來,楊永泰甚至懷疑國民黨是不是跟共和黨勾搭上了。

估計在這個世上,只有仇亮才知道宋教仁這番舉動的真實意圖:

發表抨擊袁世凱、趙秉鈞政府的言論,一方面是在虛張聲勢,以預備組閣執政的姿態壓制黨內的分裂勢頭以及反對言論;另一方面就是在拉仇恨,希望透過挑起袁世凱、趙秉鈞的怒火,為組閣失敗找到合理的藉口,也希望透過袁世凱、趙秉鈞的怒火能讓國民黨感到強大壓力,從而消滅分歧團結起來一直對外。

至於不敢進京和孫元起會晤,道理更簡單。現在宋教仁就是在吹肥皂泡,稍微輕輕一捅,閃爍著五彩六色的氣泡就會炸裂,哪裡敢和孫元起當面鑼對面鼓地鬥寶?——當然,即便孫元起不捅,肥皂泡也會自己炸裂的,因為正式國會4月份就要正式召開,距今最多也不過兩個月的時間。

為了好友,也是為了自己和政黨,仇亮決定助好友一臂之力。

身為國民黨代理理事長,宋教仁本來就是位於金字塔端,屈指算來,真正能救他的人並不是很多。在這不多的人裡,排在第一位的毫無疑問是國民黨正牌的理事長孫中山。

可現在孫中山在哪裡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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