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哈哈過了中秋節,學校就快開學了。孫元起一直念著安陽甲骨和敦煌遺書的事,敦煌離北京太遠,恐怕一時半會兒去不了;河南安陽卻是不遠,只是不知道現在那是怎麼樣了。中秋節時,看著老趙一家和老趙的同鄉,怕都有些想回家看看的年頭。山東、河南捱得挺近,可以讓老趙領著他們回去轉轉,如果有人想留在山東,就隨他們去吧。如果還想回來,再一塊兒回來。

中秋節後過了一天,孫元起叫來了老趙。老趙跟著O&C事務所滿山跑,渾身泥土就走過來,恭敬地叫了聲“先生”。

孫元起示意老趙坐下。老趙知道孫元起待人和氣,從來不講究這些,隨意找張凳子坐下:“先生,有啥事?”

孫元起頭:“老趙,你想不想回山東老家?”

聽到孫元起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老趙嚇得渾身一機靈,順勢就跪在地上了:“先生,俺老趙可從來沒幹虧心缺德的事兒啊!你可不能趕我走啊!……是不是大毛、二毛那兩個兔崽子惹您生氣了?先生,你放心,俺回去就揭了他們的皮!先生……”

看著老趙涕淚俱下、磕頭如搗蒜的架勢,倒把孫元起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扶起老趙:“老趙,你怎麼聽風就是雨啊!我是問,你來北京兩年多了,想不想回家看看!”

這下老趙聽明白了,用沾滿泥土的袖口抹了抹臉,又想哭又想笑的模樣:“俺就,先生那麼好的人,怎麼突然要趕俺老趙走呢,原來是俺聽岔了。哈哈……到回山東,確實想回去看看。按理,先生對俺那麼好,有吃有喝,還不幹什麼活,這跟神仙一樣的日子,不該再想回那個窮苦地方。……嘿嘿,可是,孫先生,你怪不怪,吃飽喝足了往熱炕上一躺,就想起了老家,想回去看看……”

“嗯,”孫元起頭,“中國人嘛,講究的就是安土重遷,沒個大災難,誰願意離家千里萬里的!”

“是啊,但凡有口吃的,誰想往外走啊!當時水澇,是樹皮草根都沒得吃,才一路逃荒。忍飢挨餓,風吹雨淋,走啊走啊,最後到了順天府……沒成想,卻遇到了先生這個活菩薩,掉進了蜜罐裡。看來,這都是命啊!”老趙回憶往事,也不勝唏噓。

孫元起跟著感嘆一句,然後道:“你回去的話,把你的那些義和團老鄉也都帶回去看看,如果不想回去就算了。如果到了山東不想回來,也就由著他們。要是還想來咱這兒,再麻煩你給帶回來。”

“中!”老趙乾脆地頭,“雖然他們沒有抄俺們的家,但俺們也救了他一命,又好吃好喝地供養了他們一年,到大天裡,俺們都是有情有義、天立地的漢子。”

孫元起從抽屜裡拿出準備好的一個信封,遞給老趙:“你們過幾天就出發,先到山東。回了山東,安頓好了再回來。不過回來的路上幫我一個忙。”

“啥叫幫忙?先生的事,不就是俺的事麼?”老趙捏著信封,“不知道先生有什麼指使?”

“你們照常回山東。回來時,繞道去河南安陽一趟,那裡有賣‘龍骨’的,你們就是大量收購,然後帶回來便可,我有大用!”孫元起解釋道,“不過此事要秘密進行,不要讓別人知道。等到了安陽,你再和同伴要買一味中藥。這信封裡有五千兩銀票,你們每個人分頭悄悄地收購,不要讓人察覺出端倪!”

“龍骨……”老趙默唸了幾遍,“先生既然給那麼多錢,那定然是很貴重的,可……可俺不知道那東西長什麼樣啊!”

“長什麼樣?”這問題把孫元起問倒了,這東西聽過,看過圖片,可沒見過實物啊,只好依照著課本上的知識來描繪:“這東西,其實就是龜板啊、牛骨頭啊、鹿骨頭啊什麼的,埋在地下時間久了,挖上來就被稱為‘龍骨’。”

“這樣啊。”老趙有明白,旋即又問道:“這東西,哪地方都有吧?俺們村的野地上就經常有狗骨頭、豬骨頭什麼的。”

孫元起心想:你那裡的骨頭能比得上安陽的麼?嘴裡卻細緻地解釋道:“安陽那裡的龍骨,上面都有被刀啊什麼的刻的一個個奇形怪狀的符號,有的還被火燒過。藥力比較大。”

“噢——,龍骨是味藥材,安陽產的比較道地,就好比俺們山東東阿的驢皮阿膠一般。”老趙覺得自己終於明白了。

“嗯,對!龍骨是味中藥,好像產在安陽的屯村,對,就叫屯。你們到了安陽,除了去藥店、市場上找之外,還要特別去屯村收購!”孫元起諄諄叮囑道。

“安陽屯,屯……”老趙默唸幾遍,頭:“在回來的路上,去安陽收龍骨,尤其是屯村的,悄悄地買,再帶回來。是這樣麼,先生?”

“對,沒錯兒。”孫元起嘉許道,“好像龍骨不是很貴,你收的時候,要選上面刻畫的符號比較多的,比較舊的,大倒不必在意。給你的銀子裡面,除了你們來回的花銷,都買甲骨帶回來,多多益善。”

隔了兩天,老趙帶著一堆人走了,不過媳婦、孩子都沒帶。那群義和團的殘餘,孫元起沒有多少接觸,連人名都叫不上幾個。聽回老家看看,跟著老趙走的十有**,還有幾個,不知道是有仇家、還是家裡就自己一個人,卻留了下來。這已經開學了,孫元起為了安慰他們,給他們訂做了一套統一的服裝,就當起了學校的校工。

是十月一號開學,其實像韓蘧、陳驥德、周宗武這些人,早就天天呆在學校裡面了。真正要等的,是那些新招進來的二十人。

過了中秋,便不斷有人找到孫元起在京城中的院子,所有人都以為那便是自己報考的“經世大學”了。老鄭駕著馬車,親自把這些人送到城外的山裡。最初,聽學校在城外四十裡的山上,學生的驚愕表情一覽無餘,想來覺得自己是受了騙。只有等上了混凝土大道,經過校門,繞過綠地,走上風雨橋,看見寬闊無垠的操場,看見花萼狀的講堂,看到山五層的圖書館,才覺得自己真真是來對了地方。

每當這個時候,老鄭就倍有成就感,用手中的馬鞭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圈,自豪地道:“告訴你們,整個學校有一萬五千畝!”

學生聽了這句話,無一不是目瞪口呆。

陳驥德、顧之麟、劉斌這些日子,連手頭給孩子們上課的事情都停了下來,專程來迎接這些新同學、新學弟,安排住宿、熟悉環境、講解校規,忙得不亦樂乎。隨著韓蘧、周宗武、張純、潘鹹這些北京學生節後的迴歸,才輕鬆不少。

孫元起卻沒有和這些學生見面,安排送走老趙,佟益揹著鋪蓋卷,領著老婆、三個孩子來了,正好上老趙的缺,每天負責校園衛生和安全。至於學生的飲食,老趙家的、老鄭家的,再加上偶爾幫忙的趙景惠、宋景堯、鄭景懿三個姑娘,勉強夠了。如今再有佟益家裡的,食堂的事情可以不用操心。

孫元起開出高薪,在中秋之後終於引來了金鳳凰。

最新來信的是德清俞曲園,人家老先生年高德劭,修養也是極好的。在信中,先是對孫元起的邀請表示感謝,不過自己已經年老體衰,恐怕難以遠涉,所以很抱歉,不能來。其次又,自己有一個年青的得意弟子叫章炳麟,學問不下於自己,如果你覺得還可以的話,就用他吧。

孫元起老覺得“章炳麟”這個名字很熟悉,想了半天,一拍腦袋:不就是那個章太炎麼?好,要是他來的話,絕對可以!當下給章炳麟去信,表示如果前來,每年三千兩!

除了這位牛人之外,來信中表示可以來任教的,還有王先謙(長沙王益吾)、孫詒讓(瑞安孫仲容)、皮錫瑞(善化皮鹿門)、廖平(井研廖季平)、崔適、嚴復、陳衍、楊守敬,孫元起高興到不行,急忙給這些學問大家寫信,除了嚴復、楊守敬是希望他們即刻到任外,都是希望他們能明年春節後到北京。每封信都附上白銀百兩,作為路費。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等信寫完寄出,興奮勁過去。屈指一算,孫元起臉就苦下來:別的不,等著幾位老師一來上班,一年就一萬多兩銀子出去了。今天就算過去了,明年有MIT、耶魯的18萬美元,也好過去。關鍵後年、大後年呢?總不能關門大吉吧!

在開學前一天,石蘊玉陪著夏瑞芳來到了學校。他們此行,除了給學校送教材以外,還有捐款一事。為了“感謝捐款人對學校作出的巨大貢獻”,孫元起在校門處恭迎商務印書館一行的到來。

夏瑞芳從馬車上走下來,高聲道:“百熙老弟,聽你的學校美輪美奐,世間少有,愚兄心癢難耐,迫不及待地北上一探究竟,你不會怪罪我吧?”

孫元起呵呵笑道:“夏兄北來,弟歡迎還來不及呢,如何會怪罪!”

寒暄之後,又和石蘊玉打了招呼。馬車拖著教材,自往校內駛去。孫元起作為主人,陪著夏瑞芳觀覽校園,然後把他們一行引進了校長室。

只是校長室第一次迎來了客人,相對坐定以後。夏瑞芳開口道:“石先生回去,這所大學如何如何美觀,今日方知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

得到別人的承認,孫元起心中一喜,嘴上卻:“夏兄謬讚了!”

夏瑞芳擺擺手:“欸——,不必過謙!學校雖然只有三四個月,居然已有如此規模,足見百熙老弟胸中自有丘壑!如今,朝廷下了《興學詔》,各省大學堂必將乘勢而起,恐怕立學規制,不出老弟的《學校學制初擬》;但要建校手段,卻是不及老弟萬一的。”

孫元起心想,到大學,我國內國外、前世今生不知看了凡幾,豬肉沒吃過,還沒見過豬跑麼?

夏瑞芳又:“想當初,皇上、西太后親諭創辦京師大學堂,每年三十萬兩白銀,如今都被雨打風吹去……唉!”

沒看出來,這位夏兄還是位憤青啊!

了半天閒話,終於繞到正題上。

“百熙老弟為了科教興國,不遠萬里,不戀高薪,篳路藍縷,可謂辛勞。為兄自然不能落後,我們商務印書館決定捐款一萬兩白銀,作為辦校資金。”夏瑞芳著,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孫元起。

孫元起鞠躬表示感謝,斟酌一下,道:“夏兄,我們學校明年將興建多所建築物,為了感謝這筆捐款,其中一座將以您命名,以示表彰。只是這棟樓的名稱如何,尚請你定奪。瑞芳樓?粹芳樓?”

夏瑞芳,字粹芳。這些孫元起是知道的。樓叫什麼名字,總不能因為是商務印書館捐資,就起個“商務樓”這樣雷人的名字吧?

夏瑞芳有些意動,手指輕輕敲擊座椅的扶手,過了一會,才道:“我年方而立,以我的名字來命名,總有些不妥。我是江蘇春浦人,不如就叫‘春浦樓’吧!”

於是,經世大學中又一所建築在談話中誕生。

孫元起心裡旁算一下,給了老趙五千兩銀子採購甲骨去了,現在進項一萬兩。一來一去,還結餘五千兩。嗯,那就先給那幾位國學老師建幾套宅子吧。

送走夏瑞芳,然後學校就開學了。

十月一日,天氣晴好。

經世大學的開學典禮在講堂舉行。臺上就坐的除了孫元起,還有來自耶魯、MIT、麥吉爾的九名研究人員,再加上薇拉。孫元起是臺上唯一的中國人。在嚴復、楊守敬到來之前,這種現狀不會改變。

臺下就坐的,有經世大學首批大學生,本科和預科加在一塊兒共計7人,比招生簡章中多出人。倒不是這些人特別優秀,而是孫元起想為中國發掘和培育更多的科學技術人才。邊上還有“景”字班、“多”字班以及部分物理傳習所沒有考上大學的學生,不過,現在那部分沒考上大學的學生被編為經世大學附屬高等學堂、“景”字班被編成附屬中等學堂,“多”字班為附屬高等學堂。莉莉絲、艾琳娜、妮娜三位姑娘也委委屈屈地坐在邊上,尤其是莉莉絲,嘴上幾乎可以掛個油瓶:憑什麼薇拉姐姐可以坐在臺上,而一起來的我們卻要坐在臺下?

孫元起作為臺上唯一能漢語,而且還是校長的人物,必須自始至終地表演獨角戲。在最開始的時候,甚至有些緊張。抬眼掃視臺下,原本容量是二百人的講堂,因為現在只有六十餘人而顯得空曠。孫元起的聲音在這個空曠講堂裡響起:

同學們,首先歡迎你們來到經世大學讀書。

按照公元紀年,今年是二十世紀的第一年。在過去的百年裡,我們既有輝煌燦爛的鼎盛,也有任人魚肉的屈辱。但無論如何,這已經過去。孔夫子過:“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現在,我們站在二十世紀的頭上,展望未來一百年世界的發展,這個世界無疑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的,翻天覆地!在這些變化中,科學技術的革新無疑要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中國的科技發展,在過去的幾百年中落後於世界的腳步。所以在西方的堅船利炮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落後就要捱打,這是血的教訓,鐵一般的真理。中國的仁人志士意識到了這一,所以開始向西方學習,洋務運動、留美幼童、留學歐日……他們希望透過學會西方的科學、技藝,來對抗西方的侵襲。可是總被一次次打倒,為什麼師傅總是欺負學生呢?那是因為偷來的拳打不死人!

在嶄新的二十世紀裡,我們將面臨更嚴峻的挑戰,因為新的科技浪潮將不斷襲來,將對世界的秩序產生衝擊和挑戰,最終以科技的力量重建一個全新的文明,就像在過去一百年中蒸汽機世界發展所起到的作用一樣。如果我們不努力學習創造,緊跟這個大潮,乃至製造這個浪潮,我們遭受的屈辱將更多!

經世大學雖然建校才數月,即便以物理傳習所向上推溯,也才三年而已。但本校在建校之初,即以培育科技人才、積聚科研力量為職志。努力在這場科學浪潮中取得一席之地。在座的諸位,都有志於科學研究。在招考的時候,本來是分為本科和研究科兩種,但看到試卷的時候,發現這不可能,因為絕大多數人只是高等中學的水平,所以只能調整為本科和預科。由此亦可見,我國科學與教育的落後。

落後不可怕!沒有認識到自己落後,又或者認識到自己落後而不去努力追趕,這才可怕!所以,我們要知難而上,不懼艱險。學校草創,很多條件不具備,希望大家以學習為核心,暫時忽略這些生活上的不便。因為學校的老師都是MIT、耶魯、麥吉爾大學來的博士、碩士,希望你們在學習上首先克服語言這一關,通曉英語;其次,要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在這所學校裡,授課將採用自學、答疑、再自學的形式,突出彰顯大家自我學習的能力;最後,大家要學會同學之間的協作,互相學習、互相幫助。大家是同學、同窗,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要因為面子問題而把疑問放過。你們的學習,要始終與實用、傳授相結合。

弱者懷念過去,感傷現在,失望未來。強者忘記過去,奮鬥現在,創造將來。站在二十世紀的頭上,我們要對自己負責,也要為歷史和國家負責。

國家興盛,端在吾輩!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