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起見兩人沒有反對,暗暗長舒一口氣,又道:“既然清室覆亡在即,西曆新年也馬上就要到來,不如我們趁此良機與民更始,凡三省民眾以前逋逃官府賦稅一律勾銷。如何?反正這筆陳年老賬也沒多少希望收回來,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章士釗道:“也好!我們勾銷以前逋逃稅款,又全額蠲免明年田賦,想來三省民眾會對大人感恩戴德。經過一兩年休養生息,以後再徵繳賦稅,應該可以事半功倍!”

見兩人商議已定,楊度合上紙扇正sè道:“百熙,既然經世大學事情暫告一段落,你也開始正式理政,只怕這件事你要儘快拿個主意了!”完,從袖二七九、豈因禍福避趨之管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孫元起。

孫元起見楊度神sè是罕見的凝重,不禁有些疑惑,急忙開啟信封抽出信紙。信紙頗為粗糙,不同於rì常所用的八行信箋紙,而且邊角都有些磨損褶皺,顯然這封信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在被送達孫元起手裡之前頗費了一番周折。信上用潦草的行書字型急匆匆寫著:內閣學務大臣暫署四川總督孫大人鈞鑒:標下獲悉中堂大人署理四川,不勝歡忭之至!大人弘文勵教,興學育才,天下景仰。標下愚昧無文,亦久聞令名。今中堂來巴蜀釐治軍民、綜制文武,恩澤之下,定可使相如重生、三蘇復現。

標下原隸四川陸軍第三十三混成協步兵第66標,前奉督辦川滇邊務大臣趙大人之命隨軍入藏,所部旋改為駐藏陸軍混成協第一標,標部駐桑昂曲宗、薄宗,年來尚屬平穩。

自月前湖北發生叛亂,藏地形勢隨之惡化,僧侶貴族頗為洶洶。風聞已革**土登嘉措得英屬印度總督哈丁之助,已暗派鷹犬達桑丹東潛回藏區,蓄謀勾結逆黨攻我川軍。不rì即二七九、豈因禍福避趨之將發動,情勢危若累卵。不意標下今rì驚聞我軍已革標統鐘鼓明(鍾穎)於數rì前猝然發難,策動喇薩川軍兵變,囚禁駐藏辦事大臣聯豫、駐藏左參贊羅長裿等長官。是則藏人未亂。而我川軍已先亂矣!

川軍入藏人數不過兩千有奇,彈壓藏人已甚支絀。今又同室cāo戈,一旦緩急有事,則藏地糜爛不可收拾!標下此番冒昧瀆陳,實因軍情火急求告無路,唯有哀懇問計於中堂,尚祈中堂大人海涵。

即頌大安!

標下駐藏陸軍混成協第一標後營管帶程鳳翔謹稟宣統三年十月初七rì孫元起看完不由驚訝出聲:“什麼。ī zàng發生叛亂!如此十萬火急的事情,怎麼信件現在才送過來?”根據信尾的rì期推算一下,農曆十月初七rì是西曆11月7rì,現在是1月4rì,也就是,這封信足足週轉了近一個月才到自己手上!

楊度解釋道:“從桑昂曲宗到成都需要穿越整個康藏地區,其間山高林密、水急崖深,本來就交通不便。加上現在已經入冬,大雪封山,道路更加艱險難走。所以這封信在路上就走了二十多rì,四天前才被送到總督府。當時百熙你為經世大學的事情正忙得焦頭爛額,楊某就自作主張暫時扣押了幾天。”

孫元起忍不住批評道:“皙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經世大學雖然也很重要,但對於國家來終究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如何能跟ī zàng事務相比?ī zàng事務關係國家根本,就是十個、一百個經世大學也比不上一個ī zàng重要啊!經世大學毀了還可以重建,ī zàng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可就萬劫不復了!”

“百熙見教的是,這事楊某做得是有些魯莽!”楊度起身朝孫元起深鞠一躬。隨即又解釋道:“當時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是這樣考慮的:首先,經世大學的事情比較簡單,很快就會水落石出;而ī zàng事務紛亂複雜,不僅牽扯到朝廷和地方,還涉及英國、俄國等列強。別一兩個月難見分曉,就是三五年都很難見到成效。其次,即便我們有心干涉,眼下也無能為力。因為現在康藏地區早已大雪封山,軍旅根本無法通行,要想派兵只能等到明年冰雪融化。所以我便自作主張,暫時扣押了幾天。”

孫元起反倒有些歉意:“皙子,是我魯莽錯怪你了!”

楊度不以為意擺了擺手:“終歸是我魯莽滅裂在先。”

章士釗看完信後問道:“真是奇怪!作為駐藏陸軍管帶,這程鳳翔怎麼寫信給四川總督?他不該儘快向朝廷奏明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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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度笑道:“想來程鳳翔也明白現今國內形勢,知道朝廷自顧不暇,根本沒有心思來管ī zàng的事情。奏摺遞到běi jīng,要麼得來幾句無關痛癢的撫慰申飭,要麼是讓四川、陝甘相機派兵入藏平叛。與其繞一圈再來麻煩我們,還不如直接求到百熙頭上,省時省力,還事半功倍!”

孫元起問:“皙子,你看這事該如何處理?”

看古代的戲文或影視作品,就會發現帝王將相在遇到難題時經常是問幕僚:“計將安出?”“這該如何是好?”“元方,你怎麼看?”在rì常工作中,領導、經理在開會的時候,也經常擺出一副深沉的模樣:“大家是怎麼看的?”“你們有什麼意見?”相信每當此時,很多人都會情不自禁想道:作為主角,你敢不敢再霸氣一?不主角光環一步十計、神機妙算,至少你也要隔三差五自己拿個主意吧!幹嘛什麼事情都要問問別人怎麼看?

仔細深究就可以發現,這不是白痴無能,更多的是一個官場學問,也是一種領導藝術。

首先,當領導要有城府。有話要藏在肚裡,寧可想著,不要搶著。別問題一出來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譁啦啦”把自己想法全都一股腦出來,顯得你很粗淺。所以當你可以隨心所yù話的時候,你要讓自己少、別人多。

其次,當領導要永遠正確。“領導永遠正確”是官場規則第一條,如果你覺得領導錯了。請回頭參見第一條。據傳當年高宗視察江西,巡撫吳公侍遊南昌大橋。大橋剛剛落成,兩端還沒來得及裝飾雕塑。高宗信口問道:“兩端雕塑呢?”

吳撫臺以贛方言答道:“冇!”

高宗大笑:“貓好啊!太宗名言:‘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便是好貓。’你們用貓做雕塑。足見充分領會白貓理論,解放思想敢於創新!”

於是南昌大橋兩頭就有了黑白二貓。

這就是領導永遠正確,錯了也是正確的,而且還要認真貫徹落實下去。

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第一個人提出的建議再好。總會有些漏洞或錯誤;提出的建議再差勁,也有可取之處。後面人加以補充和完善,逐步形成一個可行的方案。領導只有在最後提出方案或者拍板,才能盡可能減少錯誤。如果在出謀劃策的時候,領導率先丟擲了自己的方案,誰會冒著干犯天威的危險出自己的想法?畢竟否定領導的提案,就是變相質疑領導的能力;否定領導的正確,就是變相質疑領導的權威。

第三。當領導貴在能斷,而非多謀。成語有“房謀杜斷”,可見“斷”至少和“謀”至少同等重要。但在實際生活中。“斷”卻遠比“謀”重要。人誰無謀?吃飽了躺在床上,誰不能想出幾個發財的子、編出幾個絕妙的故事?然而有勇氣去做下去、寫出來的人能有幾個?

尤其在帝王將相身邊,往往有一大群謀士,面對同一個問題他們能想出十幾種乃至幾十種解決方法,比如袁紹在官渡對戰曹cāo之時,勝則王侯,敗則草寇,一步踏錯就萬劫不復。在這個時候,你是力排眾議獨持偏見,還是少數服從多數?所以古往今來多謀如張良、諸葛亮、王猛、房玄齡、劉伯溫。都只是一代雄主身邊的輔弼之臣,而不能自立門戶。只有能斷而且善斷的豪傑,才能擇善而從,成就霸業。

久而久之,帝王將相口中的“眾位先生,有何高見”。就變成了類似於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表示強烈譴責”一樣的套話。

楊度搖著摺扇思索片刻,然後答道:“依楊某看來,解決ī zàng叛亂有上、中、下三策。**喇嘛是藏傳佛教格魯派(黃教)兩大宗教領袖之一,在衛藏、安多、康巴藏區享有重大影響和崇高聲譽。去年十三世**土登嘉措與駐藏大臣聯豫發生齟齬,憤而出走印度,在藏區引起極大的震動。這也是此次ī zàng貴族、僧侶謀叛,根源也正在此。

“事情發生後,俄國公使廓索維慈曾照會大清外務部,聲稱俄國150萬佛教徒尊崇**,願中國和平解決此事。當時英屬印度總督明託(又譯作閔陀、明多)也曾表態支援**。所以上策就是請大人致電**喇嘛土登嘉措及英屬印度總督哈丁,表示願意迎接**歸藏安輯士民。如此既可以結好**、哈丁,又可以撫綏ī zàng、平定sāo亂,只見其利,未見其害。”

孫元起卻斷然拒絕:“絕對不能迎回土登嘉措!我在běi jīng時曾仔細讀過宣統以來ī zàng邸鈔,發現土登嘉措與英、俄兩國皆有勾結,並大肆購買軍火,明顯動機不純。一旦中原有事,他必然會在英、俄支援下謀求自立。去年他出逃,就曾多次聲言去印度是為了尋求英國幫助,以擊退中國在藏區的勢力,恢復當年**五世的地位。

“為什麼他要恢復到**五世阿旺羅桑嘉措那時候的地位?因為如今ī zàng政務卻是由噶廈(ī zàng地方zhèng fǔ)管理,受**與駐藏大臣的直接領導,但駐藏大臣有單獨奏事權,**卻沒有。如此一來,ī zàng就處於zhōng yāngzhèng fǔ有效管轄之下。而**五世的時候,藏區處於政教合一的噶丹頗章王朝,**喇嘛是dú lì王國的最高政教領袖。由此可見土登嘉措的野心!

“去年他出逃印度,我覺得朝廷處理的非常好!順治十年(165),大清定鼎běi jīng的第一位皇帝冊封**五世阿旺羅桑嘉措為‘**喇嘛’。宣統二年(1910),再由清朝定鼎běi jīng的最後一位皇帝革去**喇嘛十三世土登嘉措的名號。真可謂善始善終!我們又何苦作繭自縛,再把他從印度請回來?”

楊度接著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勒馬康藏,對ī zàng叛亂靜觀其變。有利可圖則揮兵入藏,無利可圖則置身事外。如此一來,未見其害,也未見其利,是為中策。”

孫元起對這條計策也不滿意,直接問道:“那下策呢?”

楊度合上紙扇,身體微微前傾:“下策就是等到來年天暖冰雪消融,揮師入藏蕩平叛亂。”

孫元起有些奇怪:“皙子,為什麼這是下策?”

楊度道:“ī zàng道路艱險,氣候高寒,物產匱乏。如果派兵入藏,人少則於事無補,人多則糧秣難以為繼。一年中只有半年可以往來,其餘時候都是大雪封山,音訊不通。前車之鑑就是兩年前入藏的川兵!宣統元年(1909年)舉川滇兩省之力,歷時半年才把一標川軍送進喇薩。時至今rì不到兩年,全軍上下兩千人便陷入叛亂生死不知。因為此計只見其害,未見其利,是為下策!”

孫元起起身緩緩地道:“揮師入藏於我孫某個人乃至四川軍民,或許是有害無利,但對國家而言,卻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林文忠公有詩云:‘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孫某以前不敢以此覥顏自命,今rì願藉此句聊以自勵。所以皙子的下策就是我的上策。我決意,從現在開始就整頓兵馬、收集糧秣,一待冰雪消融道路能行,便揮師入藏蕩平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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