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經方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首先自然是來看望百熙。”

“那其次呢?”孫元起道。

李經方望了望李經楚,才面色凝重地道:“月前,朝廷根據郵傳部盛杏蓀(盛宣懷)尚書上奏,解除了梁燕孫(梁士詒)鐵路總局局長的差使和交通銀行幫辦的兼差。這事,百熙你知道麼?”

在清末,鐵路總局為郵傳部下屬部門,局長不過是四五品的官,雖然有油水,卻上不了檯面。別孫元起不知道這件事,就連梁燕孫這個人是誰都不知道。

孫元起搖搖頭:“甥傷勢嚴重,近來一直在家中閉門養傷,真不知道還有這等事。杏蓀尚書為何要解除梁燕孫的職務?”

李經楚憤憤然道:“奏摺中梁燕孫把持鐵路總局,其實不過是盛宣懷公報私仇罷了!光緒三十二年(1906),時任郵傳部尚書的盛宣懷因病乞休,朝廷便任命唐少川(唐紹儀)擔任鐵路督辦大臣,負責改制。唐少川以梁燕孫為總文案,專門清理原鐵路總公司裡的冗員。這些冗員,不少是盛宣懷舊部,因此兩人結怨。去年年底唐少川去職,盛宣懷繼續擔任郵傳部尚書,接辦鐵路事宜,念及舊恨,遂對梁燕孫痛下殺手,以專權把持為名,解除了梁燕孫所有職務。”

李經方又補充一句:“梁燕孫是袁項城的人,所以朝廷對於這件事也是樂觀其成。”

袁世凱靠站練兵發家,手下一幫丘八,打仗還行,出謀劃策、勾心鬥角就非他們所長了。在辛亥革命前後,袁世凱在政治、經濟、文化領域的助手主要是趙秉鈞、楊士琦、梁士詒等人。梁士詒在搞經濟、耍心機等方面尤其出色。——當然,歷史上還有楊度。只是他現在在孫元起手下混飯吃。

孫元頭,總算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梁燕孫去職。與兩位舅舅有何干係?”

李經楚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百熙。你對去年年中爆發的橡膠股票風潮應該不陌生?”

“確實不陌生。”起來,揭開蓋子的功勞還有孫元起一份呢!

李經楚道:“橡膠股票風潮爆發之後,上海大錢莊倒閉無數,我們義善源也遭受重創——”

“義善源是舅舅家的產業?”驚奇之下。孫元起很不禮貌地打斷了李經楚的敘述。

義善源是最早開創經營外匯兌換業務的錢莊,實力非常雄厚。在全國有7家分號,密切往來的錢莊多達6家,地位類似於今天的招商銀行。在金融市場佔有巨大的市場份額。其影響力可想而知。

李經楚答道:“也不能算我們李家的產業,我們李家只是義善源的大股東而已。”

孫元起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我勒個去!剛才還“我家文忠公南征北戰,沙場勞頓多年,別的沒有傳下來,只是留下不少上好的金瘡藥”,光這一個義善源。恐怕就值幾百萬兩銀子?

李經楚見孫元起不再發問,繼續道:“幸而原上海道蔡乃煌主張積極救市。從各大外國銀行緊急借款50萬兩,再加上上海官銀00萬兩,存放在源豐潤和義善源中,初步維持了上海的市面穩定。誰想剛過一個多月,因為官場傾軋,江蘇巡撫程德全等人便上書攻訐蔡道臺,他在救市過程中以公謀私、居心狡詐,存心恫嚇朝廷,要求上海道限期解納190萬兩官銀。蔡道臺被逼無奈,只好從兩家錢莊中抽出部分官銀,隨後,源豐潤便宣告歇業清理。”

“義善源逃過一劫?”孫元起那時候已經投身到東北防疫事務中去,對於後續的事情不甚了解。

“劫難哪有那麼容易躲過去?”李經楚苦笑道:“因為我還是交通銀行總理,便以李家產業為抵押,從交通銀行借款87萬兩;又從全國各地分號緊急抽調資金,彌補了移交官款後的虧空,才算暫時保住了義善源。而且在源豐潤倒閉之後,度支部電令大清銀行緊急調運100萬兩白銀到上海,維持金融穩定;稍後,政府再次出面救市,由兩江總督張千里(張人駿)主持,以江蘇鹽釐為擔保,向匯豐、東方匯理和德華三家銀行借款00萬兩。我當時以為,上海市面已經恢復平靜,義善源應該算是躲過一劫了?現在看來,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孫元起奇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

李經楚一臉苦澀地道:“就是剛才我們所的,盛宣懷解除了梁燕孫交通銀行幫辦的職務。我雖然掛名交通銀行總理,其實公私事務繁雜,交通銀行一塊向來由梁燕孫負責。此次梁燕孫解職之所以水到渠成,是因為盛宣懷已經和中樞之人商議好,盛宣懷可以藉此報當年一箭之仇,朝廷也能趁機清洗袁項城安插在交通銀行中的勢力,進而切斷他的財源。”

孫元起疑惑地問道:“莫非兩位舅舅想讓我保舉一人出任交通銀行幫辦?”

李經楚搖搖頭:“沒用的,中樞既然已經決意,那就很難改變,更不會讓一個不相干的人擔任交通銀行幫辦。如今他們不僅要清洗交通銀行中與袁項城有關的人員,還準備進一步核查銀行賬目。如此一來,義善源難免遭受池魚之殃。”

孫元起本來想問“你不是以李家產業為抵押,從交通銀行借款的嗎?為什麼會有池魚之殃?”話還沒出口,腦袋就轉過彎來:交通銀行是國有銀行,李經楚則是交通銀行總理,他這個花瓶值0萬兩銀子,難道下面員工還敢跟CEO抬槓不成?反正是公家的錢,又不是自己的!

如今中紀委下來查賬,雖然預定目標是梁士詒,而不是他李經楚。但如果發現李經楚有問題,那也屬於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正好一鍋端。所以李經楚害怕了,想把抵押拆借的87萬兩還上。

孫元起沉吟片刻,才問道:“那義善源歸還交通銀行的款項有困難麼?如果困難,缺口有多大?”

李經楚悽然一笑:“俗話,餓死的廚師五百斤。義善源雖然現在大不如前,但要想歸還交通銀行的款項卻也不難。關鍵是歸還以後怎麼辦?百熙你應該知道,錢莊之所以盈利,那是因為貸款利息比存款利息高,把儲戶的銀錢全部放貸出去賺取其中的差價。貸款者借走現銀,留下房產、股票、田地等抵押,這些東西都是一時半會變不了現的。但儲戶每次來取,必須支付現銀。所以,櫃檯裡並沒有多少現銀。如果我們一口氣把交通銀行的款項還了,就會導致櫃檯沒有足夠的現銀支付給儲戶。訊息傳開,必然發生瘋狂擠兌。一旦發生擠兌,我們義善源就離死不遠了!”

孫元起心中略微盤算後道:“二位舅舅也知道,甥家境不算富裕,這些年在學界、官場打拼,賺的錢倒有一大半都投在了學校裡,雖然還略有結餘,並不算多。既然如今二位舅舅資金周轉不便,甥不敢藏私,願拿出五萬兩給義善源救急。”

按照購買力來,清末一兩銀子大概相對於今天00塊錢。某位拐彎抹角的親戚上門喊救命,你張嘴給他一千萬,夠不夠意思?

“謝謝百熙好意!”話雖這樣,李經楚臉上卻沒有半喜色,“其實我們李家自己湊湊,也能拿出十多二十萬兩現銀來。這些錢對於普通人家無疑是筆鉅款,但對義善源來,卻無異於杯水車薪。”

聽了李經楚的話,孫元起心中大為不爽:你這話什麼意思?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主動借你五萬兩,難道還少麼?你不想想,你們合肥李家父輩兄弟六人,做到總督以上的就兩人(李瀚章、李鴻章),其餘的也非富即貴;叔伯兄弟中,亦不乏有人做到總督(李經羲)、侍郎(李經方、李經邁)的,為何你不去找他們,反而找我這個侍郎借錢?我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啊!

當下孫元起就有些語氣不善:“舅舅,儘管五萬兩是杯水車薪,但合肥李家親戚眾多,我這個遠房的從甥都報效五萬兩,想來其他人家也不甘示弱?聚土成山、積少成多,那也是非常可觀的!”

李經方連忙在一旁打圓場:“百熙,你仲衡舅舅近來焦慮義善源的事情,話做事難免有些失當之處,你不要往心裡去。”

李經楚也有些訥訥地道:“百熙,我不是那個意思……”

孫元起也不為己甚,揮了揮手:“沒事、沒事,我也就是這麼一罷了。”

一時間,雙方都沒有心情話,場面開始變得有些沉悶。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太陽漸漸西斜,他們兄弟倆也不可能一直在人家病房裡待下去。最終,李經楚站起身,朝孫元起微微一躬:“百熙,李某此次前來,是想懇請您出面,向歐美各國銀行借貸00萬兩,挽救義善源!”

“多少?多少?!”孫元起不顧傷勢,猛然在病床上坐起來,“00萬兩?”

驚訝之餘,孫元起居然想起了《唐伯虎秋香》中的經典臺詞:

王八蛋,你把這兒當善堂?想要三十萬兩?免談!

三柱香?哼,別兄弟不照顧你,在你靈堂上我一定替你寫副輓聯,一寫死有餘辜,一寫死不足惜!你自己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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