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箴等人的招數不可謂不聰明。但問題也出在這裡:中國的聰明人向來不止一個,而且每個聰明人都穿著美特斯邦威——不喜歡走尋常路。

橡膠股票風潮7月初爆發,隨後出現錢莊倒閉;月初,政府救市初見成效。轉眼到了9月。

9月是個收穫的季節,每年到了這時候,大清就會給各路強人送買路錢,美其名曰“庚子賠款”。這筆錢由朝廷向各省攤派任務,輪到海道頭,數目為190萬兩。本來海也不差這錢,只是蔡乃煌把銀子都拿去救市,存到了源豐潤和義善源的賬,國庫裡哪還有錢?

蔡乃煌不想當出頭鳥,見到朝廷旨意,第一個想法就是趕緊把官銀從銀號裡掏出來,遞解到朝廷指定的銀行。於是趕緊派人請來嚴子均和丁維藩,一番天南海北地胡侃之後,終於曲終奏雅:“每年這個時候,朝廷都要向西洋各國支付部分庚子賠款,今年要求本衙限期解納190萬兩官銀。但本衙所有00萬兩官銀,數月前全都寄存在二位的錢莊裡,以維持市面穩定。既然如今朝廷另有旨意,蔡某只有遵命而行。這次請二位來,就是想讓你們儘快做好準備,以免誤了國家大事。”

嚴子均與丁維藩對視一眼,才恭敬地道:“蔡大人,海錢莊經過一次重創,本身已經是虛弱不堪;海工商業主也是驚弓之鳥,經不起任何風吹草動。為今之計,最好還是繼續鎮之以靜,以免前功盡棄。至於朝廷所需款項,不如大人請求從大清銀行裡撥付190萬兩,先墊這筆款項。”

“不妥,不妥!”蔡乃煌連連搖頭,“先前我們已經從各國銀行借款50萬兩,如果再向大清銀行調撥190萬兩,數額如此驚人,你們覺得朝中袞袞諸公會同意嗎?如今海市面已經漸趨穩定,從600多萬兩中抽出190萬兩,還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不會影響大局的。”

嚴子均道:“大人,只要您這回不從我們錢莊提現,我們願意貼補給你一成半的銀子!”

一成半,那也就是0萬兩,但蔡乃煌覺得這錢拿著實在太燙手。i再,朝廷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同意自己鉅額拆借?

想到這裡,蔡乃煌道:“二位,我看你們還是回去準備銀子!”

見實在推脫不過,丁維藩只好咬咬牙出實情:“大人,不是我們不願拿,而是我們實在拿不出來!”

蔡乃煌頓時拍案而起:“什麼?你什麼?光從各國銀行借款就達50萬兩,本衙寄存在你們那裡也有00萬兩,才短短一個月不到,怎麼可能連190萬兩都擠不出來?”

丁維藩苦笑道:“大人您也知道,雖總數是650萬兩,可一從銀行出來,下下每位大人就都得奉一筆不菲的孝敬。無論是誰經手,都要從中揩把油。等真到了我們手,也就500萬兩露頭。我們兩家再一分,每家才二三百萬兩。此次股災我們兩家每個都虧損在00萬兩以,這些錢正好用來還款、衝賬、平倉,應付擠兌。如今哪還有餘錢來支付庚子賠款?”

蔡乃煌勃然大怒:“真是豈有此理!借款的時候,不是明文規定這筆錢只能看,不能吃嗎?你們怎能目無綱紀,把錢隨便給挪用了呢?”

嚴子均在一旁冷笑道:“大家都快餓死了,誰還管得了那麼多?”

蔡乃煌一屁股坐回椅子,開始撒潑:“你們怎麼做,我不管,反正三天之後我要看到190萬兩現銀!如果沒看到,哼哼,別怪我蔡某翻臉無情!”

見蔡乃煌耍橫,嚴子均索性撕破臉皮:“大人,實話了,如果今天抽出100萬兩現銀,明天我們源豐潤就得關門歇業!萬一源豐潤活不下去的話,保不準會有些不利於大人的訊息傳到別人耳朵裡,那時候只怕你我誰也落不著好?”

聽了嚴子均的要挾,蔡乃煌面色鐵青,“呼哧呼哧”直喘粗氣。

丁維藩這時出面扮演紅臉,和聲勸解道:“俗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您貴為蘇松太道,堂堂正四品大員,何苦與我們這些棄本逐末、等而下之的商人玉石俱焚呢?再者,事情還遠沒有到魚死網破的地步。i只要大人您請求朝廷先讓大清銀行墊付這筆款項,我們錢莊躲過一劫,您也落到實惠,大家互惠互利,一團和氣,豈不更好?”

在丁維藩、嚴子均的軟硬兼施下,蔡乃煌只有硬著頭皮給軍機處遞摺子,請求朝廷鑑於海市面仍未鬆弛,先行讓大清銀行墊付190萬兩的庚子賠款。

人在社會混,哪能沒幾個仇家?蔡乃煌也不例外。他的仇家不算多,可都處於要害位置:一個是度支部左侍郎陳邦瑞,正好分管庚子賠款事宜;另一個是江蘇巡撫程德全,正好是蔡乃煌的直接司。總督和巡撫歷來不對付,蔡乃煌和兩江總督張人駿走得近,程德全自然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來也倒黴,蔡乃煌借款的部分實情居然被這兩人知道了。在陳邦瑞的挑動下,程德朝廷,彈劾蔡乃煌兩條罪狀:

第一,以公謀私。蔡乃煌辦理借款,名義是為了維持市面穩定,其實以市面恐慌為藉口來恫嚇朝廷,從而達到借錢給各錢莊,自己從中漁利的目的;

第二,居心狡詐。蔡乃煌前後在源豐潤、義善源存入600多萬兩銀子,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怎麼可能連190萬兩的庚子賠款都拿不出來?還想讓大清銀行墊付,這明顯是不顧大局,使得賠款不能順利支付,損害大清和各邦的親密感情。

蔡乃煌是袁世凱的親信,攝政王等人早對他就很有意見了,如今又見他居然如此損害國家利益,頓時勃然大怒,立馬下旨將他革職,並限令他在兩個月內將經手款項結清;如果逾期不繳,就從嚴參辦。

經手款項怎麼可能結清?即便源豐潤和義善源沒花這筆錢,也不他蔡乃煌從中漁利的幾十萬兩,光光至度支部尚侍郎、兩江總督,下至海縣知縣、縣丞,就從中抽掉將近一百萬兩,這些錢難道還能要回來?

一看自己被革職,蔡乃煌也慌了神。

在大清,“革職”也是真真假假。如果頭有人肯保你,認罪態度又比較好,多半會雷聲大雨,“革職”變成“戴罪立功,以觀後效”、“降三級留用”、“罰俸一年”,很快就能轉正。如果是頭有心搞你,這“革職”十有八、九就是玩真的,你就乖乖捲起鋪蓋卷回家哄孩子去!自從袁世凱倒臺之後,蔡乃煌便是寡婦睡覺頭沒人,想要避免革職,只有極力補救一種辦法。

當下趕緊派人再次請來嚴子均、丁維藩,見面之後也不東扯西扯,直接把軍機處寄來的諭遞給他倆,語氣中已經有了一哀求的味道:“二位,蔡某為了你們借款的事情,如今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為今之計,只有請二位先期籌措190萬兩官銀支付庚款,蔡某再極力疏通,否還有迴旋的餘地。”

嚴子均、丁維藩看完諭,也是一臉土色:誰也沒想到朝廷居然這麼決絕!

嚴子均苦著臉:“蔡大人,我們源豐潤實在抽不出這些銀子!如果能抽出來,次又何苦為難您呢?”

“老夫已經被革職,只是一介草民,可不是什麼蔡大人了。”蔡乃煌臉色也不好看,“所謂破家值萬貫,你們源豐潤在全國有數十家分號,難道連百十萬兩銀子也擠不出來?現今我們當和衷共濟,如果不把眼前這道坎兒給邁過去,可就不是100萬兩的事了!”

丁維藩道:“大人,既然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有旁話,只有盡力籌款而已。但一百萬兩不是數目,所以還請大人再次致電軍機處,申明為了維持海局面不能提款的原因。一來,是寄希望於朝中諸位大人能洞見海的危局,但願有奇蹟出現;再者,縱使朝廷不同意,也可以寬限些時日,以便我們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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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們也要抓緊!”蔡乃煌知道他們確實榨不出什麼油來,只好聽從丁維藩的建議。旋即又威脅道:“你們可別耍什麼花招!萬一有個差池,蔡某大不了革職回鄉,還可以面團團做個富家翁;至於你們,恐怕日子就不好過了?正元、兆康、謙餘三家錢莊的東主,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鑑!”

蔡乃煌不得不硬著頭皮反抗一回,再次致電軍機處,極力渲染從錢莊抽款的危害。誰知這更坐實了他“恫嚇”的罪名,軍機處除嚴加申斥外,再次限令他兩個月內務必交割完畢。

死道不死貧道!蔡乃煌只得向源豐潤和義善源催要官款,並在9月底一舉提款00多萬兩。

源豐潤和義善源之所以稱雄全國,是因為它們獲得了海道官銀的支援,不需要依靠外國銀行的拆款。海道官銀約有十分之六存於源豐潤系,十分之四存於義善源系。這一提款,馬讓兩家錢莊資金短缺,再也無法正常週轉。

很快,外國銀行突然宣佈拒收1家海錢莊的莊票。第二天,源豐潤便宣告歇業清理,前後虧欠公私款項達000餘萬兩。它分設在北京、天津、廣州等地的17處分號也都同時告歇。至於義善源,大股東李經楚以產業為抵押,向交通銀行借款7萬兩,並從全國各地分號緊急抽調資金,彌補了移交官款後的虧空,總算暫時保住了義善源。

源豐潤分號遍布全國,它倒臺之後,除了導致海大批錢莊倒閉,全國各地都受到波及。金融危機也從海擴充套件開來,開始向全國蔓延。是為橡膠股票風潮的第二波衝擊。

至於蔡乃煌,早在第二次收到軍機處電報時便做了兩手準備,一看海局面糜爛,也顧不做工不做官了,捲起歷年攢下的鉅款,很快逃之夭夭。

平心而論,蔡乃煌主張借款救市,主要是因為海各錢莊的請求,自己也能從中撈不少好處費。但在客觀,蔡乃煌的第一次救市確實暫時挽救了海的金融市場,而第二次救市舉措也符合當時的實際需求。但他的貪腐,給政敵留下了攻訐的藉口,最終導致功敗垂成。

至於陳邦瑞、程德全,後人該怎麼評價他們在此次金融危機中的功過呢?從客觀,他們的彈劾導致救市的失敗,引發了全國範圍的金融危機;可是他們的本意,除了打倒政敵外,還有反的目的,能簡單地他們是罪魁禍首嗎?

歷史的是是非非,絕大多都像這樣,沒有絕對的正確,也沒有絕對的錯誤,只不過是每個人都從對自己最有利的角度去做一些事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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