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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與君相逢不寂寞

數日後,日本東京本鄉區東竹町的中越館。[本章由為您提供]

在靠西邊的一大間屋裡,兩個年青人正圍著桌子細聲商議著什麼。年輕些的明顯是弟弟,他手裡拿著一本外文書籍,仔細根據上下文揣度文意,然後出大意。年長的哥哥則手執máo筆,快速地在稿子上寫出這段文意的文言文;遇有歧義不通之處,則擱下筆相互商議片刻。就這樣,兄弟倆傾力合作,很快在書桌堆滿了寫好的稿紙。

正寫得入神,房屋的和式mén從外面被拉開,一個年青人挾帶著寒氣闖了進來。兄弟倆一起抬頭,弟弟眼尖,早已經看見他頭髮和衣領間的雪片,笑道:“季黻兄,你回來了。怎麼,外面下雪啦?”

進來的人名叫許壽裳,字季黻,顯然和兄弟倆頗為熟稔,聞言答道:“可不是麼?下得還tǐng大這一下雪,入夜就該更冷了”他一邊,一邊撣去身上餘下的雪huā。

年青的夥子聽聞下雪,大是高興,慌忙擱下書本,站起身:“大哥,我去外面看看雪,在老家可不容易看到下大雪。我最喜歡東京的雪了”

“去吧,”哥哥了頭,放下筆,搓搓有些凍僵的手,“季黻,你坐,我給你倒杯熱水,好暖暖手”

弟弟聞言如méng大赦,早已搶出屋外看雪去了。

許壽裳捧著水杯,終於感受到一絲暖意,這才繼續道:“日本的天又冷,和式屋又漏風,這一下雪,晚上可有的受了總得睡覺前洗上一個熱水澡,才能把被卷捂暖。剛才回來時,雪下得正大,天寒地凍的,不少日本人還穿著單薄的武士服,光腳趿拉著木屐,在街上走來走去的,看得我渾身更冷。豫才,你是學醫的,你,是不是日本人和我們中國人在人種上有很大差異啊?”

顯然,這個被喚作“豫才”的男子就是後世著名的魯迅了,不過現在他還沒有用這個筆名,大家還是喚他作“周樹人”吧。至於那個弟弟,毫無疑問便是周作人。他1901年到南京就讀江南水師學堂,在輪機專業讀了6年。前年年中,被江南督練公所派來日本學建築,現在在法政大學讀預科。

“從醫學上,自然是沒有差異的。日本人耐寒,不過是習慣罷了。假使中國的嬰兒自幼在日本的環境中成長,也可以一樣耐寒。4∴⑧0㈥5”周樹人慢悠悠地道,“不過和東京相比,還是我們紹興的冬天更可人,枝頭都是綠的,金燦燦的橘子、撲鼻香的四季桂……東京還是太冷了。”

許壽裳瞪大眼睛:“你居然也知道冷?知道冷你還跑到仙台去要知道仙台可比東京冷多了。”

“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爛熳櫻huā,仙台也是有的。”周樹人不以為意地道,“我去仙台,只是不願見那些梳著油光可鑑的大辮子,卻又要學西方人跳舞的同胞罷了。”

“不願見,你大可以不見嘛再,千葉也有醫學學校,你何至於跑到偏遠的仙台?現在倒好,星杓到了日本,你也只能趁著假期看看。”到此處,許壽裳更為不滿。

明治4年(1901),日本文部省釋出了第八號令,宣佈將各個高等學校的醫學部獨立出來,成立專mén的醫學學校。當時共有五所這樣的醫專,分別是:千葉醫學專mén學校(一高)、仙台醫學專mén學校(二高)、岡山醫學專mén學校(三高)、金澤醫學專mén學校(四高)、長崎醫學專mén學校(五高)。

千葉醫專位於千葉縣的首府千葉市,距離東京不到四十公裡。在周樹人前後,千葉醫專是中國留日學生學醫的首選去處。像光緒、宣統年間學部考驗遊學畢業生而授予的11名醫學進士中,就有王若儼、劉慶綬、方擎、張修敏、薛宜琪、沈王楨、沙世傑等7人是千葉醫專的畢業生;sī立東南醫學院(今安徽醫科大學前身)196年在上海創立時,全校58名教職員工中,包括校長郭琦元在內有8人畢業於千葉醫專

周樹人笑了笑:“不這個了,畢竟我也快從學校畢業啦。”

許壽裳的氣話,周樹人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自從190年秋在東京弘文學院補習日語時相識以來,兩人一直是肝膽相照的摯友,何況許壽裳也是在為他考慮呢?

“對了,豫才,你畢業之後打算幹什麼?難道真的打算當一輩子醫生?”許壽裳道。

“唔,醫生啊?醫生自然也是不錯的。其實至於畢業之後究竟如何,我還沒有想好。”周樹人含糊地答道。

許壽裳對他含糊其辭的態度頗有些不滿,放下已經漸漸變冷的茶杯,卻看見書桌上擺著一摞寫好的稿紙,便隨手拿起來:“這是什麼?你們兄弟翻譯的?”

“是啊,冬日的假期總是無聊些,出mén也很不便,就拿它做消遣。”周樹人開始收拾筆墨。屋裡確實太冷,只一會兒工夫,硯臺裡面已經結起了冰。

許壽裳快速了看了幾頁,然後道:“我覺得你們翻譯得非常好,不亞於林琴南。你們翻譯完之後,打算怎麼著?出書還是投稿?”

“星杓打算譯完寄到上海的商務印書館,看看能不能出版。我是不在意的,不過自娛自樂罷了,做不得真。”周樹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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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壽裳放下文稿,很鄭重地道:“豫才,我之前便勸過你無數回,你卻是不應。要知道你的文字是極好的,既樸實又有靈ìng,總不應該就此閒置起來。醫生能做什麼呢?不過是救幾個人罷了,那剩餘的幾萬萬同胞呢?我們應該用如椽大筆,在報紙上大聲疾呼、廣泛宣傳,可以警醒國民,改造國民ìng。這才是彪炳史冊的大事”

“我既然已經學醫,便不能就此放棄,何況我還想救治和我父親一樣被誤的病人呢?”周樹人始終對於過去那段悲催的境遇念念不忘,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童年yīn影吧。見好友一而再、再而三的勸,他也不能無動於衷,上紙菸後才道:“至於這些文字,等有閒暇時倒也可以做做,聊勝於無吧。”

周樹人一直如此固澀而執拗,許壽裳也是無法,只好道:“那你要多寫文章,我還是《浙江cháo》的編輯,會時常向你催稿的”

周樹人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便問道:“你不是已經放寒假了麼?為何這麼大冷天的天還要出去?”

現在是1908年1月份,折算成中國的曆法,還是光緒三十三年的臘月。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後,國家的日曆便採用了西曆,便連農曆的chūn節也改成公曆的元旦,只是學校放寒假還是在chūn節前後。

“前些日子,歐洲的中國留學生在倫敦成立了一個中國科學技術學會,會後發函給我們,希望我們也成立一個這樣的組織。因為發起人是孫百熙先生,遊學生監督處的李家駒頗為重視,便責令各省同鄉會辦成此事。只是一沒經費,二沒人員,同鄉會如何去籌辦?”許壽裳喝了一口已經微冷的茶水繼續,“正因為如此,各個同鄉會都是出工不出力,商議了半天,才決定趁著寒假,把東京附近學習理工農醫的留學生給聚集起來,隨便開上半天會,胡luàn成立個組織,就算jiāo差。”

“呵呵,虧他們想得出來。這樣一來,不僅省了住宿費、差旅費,甚至連飯錢都省了,端的是好伎倆。”周樹人搖了搖頭,“你不是史地科的麼,怎麼和那個科學技術學會扯上關係?”

許壽裳在1904年考入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史地科,現在還沒有畢業,聞言也是搖搖頭:“別提了那個科學技術學會下面有個什麼地理學會,學校同窗也是糊nòng事,見和我有沾邊,便把我誆了去,死活讓我做那個學會的副會長,推都推不掉……對了,我聽還有醫學會和yào學會,主要是千葉醫專的一些留學生在cào辦,有興趣去看看麼?”

周樹人當然不會同意:“我便是為避開這些人而去的仙台,現今就更不願意和他們攙和到一塊兒。這個什麼醫學會,自然是不去的。”

兩個人坐在一起又絮絮叨叨了幾句閒話,房間的和式mén又再一次被拉開,走進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他進mén就問道:“季黻,這人是誰?星杓呢?”

許壽裳連忙站起來介紹道:“豫才,這位便是我們光復會的副會長陶煥卿。煥卿,這位是星杓的兄長,名叫周樹人,字豫才,也是我們光復會的會員。”

原來來人便是光復會創始人之一的陶成章。去年光復會會員徐錫麟在安慶起事,刺殺巡撫恩銘,陶成章被清廷通緝,流亡海外,先是到南洋,前不久剛到日本。

陶成章聽聞周樹人也是光復會會員,便再無忌憚,大喇喇地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既然都是**志士,那我就直接和你們了吧。本月4日,全體光復會會員在東京港口碼頭集合,不到者除名,並以叛徒論”

“發生什麼事?”許壽裳連忙問。

“4號那天,孫元起那個包衣奴坐輪船自美利堅抵達東京碼頭,我們要去會會他”

許壽裳更加震驚:“百熙先生可是國內著名的教育大家,並無劣跡,怎麼能他是‘包衣奴’呢?而且他在國際上也享有很高的聲望,我們去鬧他,會不會印象不好?”

“切——”陶成章大為不屑,“不就編了幾本教材麼?還成教育大家了他的那些歪mén邪道,只配騙騙那些沒腦子的洋鬼子,有個屁的聲望他是滿清的湖北提學使,怎麼不是包衣奴?他被鄭蘇戡、張季直等幾個王八蛋推戴為預備立憲公會會長,怎麼不是包衣奴?他不僅是包衣奴,還是中國九州十八省最大的包衣奴,怎麼能輕饒他?”

罷,他端起許壽裳喝了一半的茶水,一飲而盡,而後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本月4,東京港口碼頭,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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