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完了梁國的戰事,朝會並沒有結束,陸淵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年初,朕為了日後的北上中州之大計,所以派了使者,前往與梁國同處在中州的另一大國鄭國,以刺探該國虛實。

就在昨日,朕派往豫州鄭國的使者回來了,帶來了鄭國內亂的最新消息。”

陸淵看著眾臣,最終望向下方一人,道:“溫卿,你是此次出使的主使,又是鴻臚寺丞,就由你向眾卿說說鄭國的最新情況吧。”

人群中,溫舒聽到皇帝點了自己名字,從隊伍中出列,行禮之後,道:“回陛下、諸君,下臣今年二月,奉命出使豫州之主鄭國,一路乘船沿江直下,最終於二月末出海路抵達了鄭國,並隨之前往其國都新鄭。

鄭帝聞我大楚來使,頗為高興,隆重的接待了下臣。

會面期間,在表達了陛下對鄭國的問候之後,鄭帝也表示了自己對楚國的善意。

隨後更是數次詢問下臣,關於大楚詳情,以及陛下韜略。臣按陛下出發前所囑,一一向鄭帝詳言。

鄭帝聽罷之後,對於陛下之雄韜偉略,豐功業績,大為欽佩,傾慕不已。

關於楚鄭二國通商之事,鄭帝也是一口答應,沒有絲毫拒絕。

而後臣又拜訪了新鄭城中的一幹國中公卿,以鄭國執政鄭產為首的鄭國皇族,對臣的到訪頗為友善,與鄭帝一樣,對我大楚表達了善意。

但是等臣拜會鄭國大將軍張壽時,其對我大楚的態度卻是頗為冷落,對臣也數次表達敵視之意。

後面臣找人探查,這才得知,原來在二十年前,當今鄭帝鄭廉還未登基,只是鄭國皇子的時候,曾與其弟鄭澤相爭皇位。

當時鄭國朝堂因為這場皇位之爭,被劃分陣營,分為了兩派爭鬥。

分別是支援大皇子鄭廉,以執政鄭產為首的皇室宗親勢力;支援三皇子鄭澤,以大將軍張壽為首的外戚貴族勢力。

這兩派……”

隨著溫舒慢慢講述,殿中諸人,也慢慢瞭解了鄭國的內政詳情。

原來當初鄭國起家的時候,本是豫州一小國,統治著不過區區二府之地。

而在那時,鄭國相鄰的各國中,卻有一個已經統治了一郡的大國——曹國。

並且曹國還磨刀霍霍,野心極大的想要向外擴張,兵鋒直指鄭國所在的區域。

在鄭國所處的區域內,除了鄭國之外,當時還有十七個小國勢力。

這些小國和鄭國一樣弱小,大者不過統治一府,小者才三五縣,一個個國力孱弱,不堪一擊。

按照正常情況下,面對已經統一了一郡的曹國,以鄭國為首的這些小國,根本阻擋不了朝國兵鋒,最終難逃被一一吞併的命運。

但也不知是不是被逼急了,還是各國之間有大智慧,在面對曹國的強大壓迫下,鄭國附近的那些小國,竟然出奇的聯合了起來。

是真正的聯合。

各個小國在保留了自己對領土的自治權後,放棄了自己的江山社稷,選擇向鄭國歸附,獻出了自己的國土,與之進行合併。

而鄭國則承認了那些歸附的小國之君,對原先國土的自治權,並冊封了相應的爵位。

同時還作出規定,這些國中的自治領,需要向朝廷繳納一定的賦稅額度,並且在發生國戰的時候,提供領地中的私兵出戰。

如此一來,鄭國附近的大小十七家諸侯,便完成了由原先的君主,向鄭國境內封臣的準備。

那些諸侯國也併入了鄭國之中,成為了國內的封地。

這些小國在彼此的妥協之下,融合形成了一個能滿足大多數人利益的大國。

於是一瞬間,鄭國就從原本的一個僅有二府之地的微末小國,轉變成了一個擁地兩郡的大國。

雖然這個大國很散裝,國內封地林立,真正屬於國君所轄的領土,依舊只是原先鄭國的二府之地,其餘都是屬於封臣的國中之國。

但不管內中底細如何,在統合了附近小國後,鄭國已經實質上的成為了一個整體。

並且有了國君名義後,能夠透過收取賦稅的手段,整合國中資源。

同時也能透過封臣義務,集中國內兵馬,用來應對防禦外敵,或者向外擴張的國戰。

有了這個職能之後,新生的鄭國,靠著近乎兩倍的體量,在打了數年的衛國戰爭後,終於擋住了曹國的入侵。

而藉著這場戰爭,原本只是被強行融合到一起,人心還很分散的鄭國,也慢慢完成了人心的梳理,漸漸塑造了“鄭國人”的概念。

後面鄭國的君主,為了強化這個概念,甚至在打退了曹國入侵後,還以復仇的名義,主動發起了對曹國的進攻。

最終在經歷了十年的漫長戰爭後,終於率領舉國臣民,滅亡了這個曾經的大敵。

而當時領導這場勝利的鄭國之君,也藉著大勝的威望,將國都遷往了曹國曾經的都城,並將其改名為新鄭,也就是如今鄭國的國都。

藉著新鄭城這個國都的輻射,以國君為首的鄭國一系皇族,很快就將自己的影響力,散佈到了原先曹國領地的大半,把皇室的觸手伸到了新領地的方方面面。

攻滅曹國的勝利果實,被皇室攫取了大半。

而鄭氏皇族,也靠著國都新鄭城,以及原有的領土,整合出了近乎一郡的直轄領地,實力瞬間大增。

原先鄭國國內,那些和皇族差不多體量的封臣貴族,一下就被拉開了差距,再難威脅到皇族的地位。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封臣貴族認為皇室太過貪心,明明曹國是大夥一起滅的,但好處卻幾乎被皇室給吃了,他們沒分到多少湯水。

所以,在利益分配不均的情況下,對皇室產生了極大的不滿。

而國君則認為,如今鄭國已經地擁三郡,漸漸有了霸國之基。

但國內卻是封臣林立,三分之二以上的領地都被大大小小的封臣掌握著,國內大半力量無法被集中起來,極大地影響到了鄭國對外的擴張。

同樣也極大威脅到了鄭國皇室的威嚴和安全。

於是以國君為首的鄭國皇室,自然而然的就想要削藩,減除那些封臣,進行中央集權。

這兩種幾乎不可調和的君王和封臣間的矛盾,在雙方不斷的試探和爭鬥之下,幾乎將鄭國變成了一個火藥桶。

最終伴隨著鄭國國君在強硬的處死了鄭國國內,一個是眾多封臣代表的上卿家族的家主後,徹底被點燃了。

鄭國皇室和地方貴族公卿,被分成了兩大陣營,直接展開了激烈的內戰。

這一打,就是數年,期間死傷無數,鄭國都快被打爛了。

但就是在這眼看著鄭國就要分裂的時候,突然鄭國南邊一個大國荀國見到機會,竟派兵入侵了鄭國。

於是也不知是打累了,還是鄭國人對於“鄭國”這個理念是真的認同,亦或者是兩者皆有。

總之面對荀國的入侵,原本打得不可開交的鄭國兩大陣營,此時又聯合了起來,一起抵抗荀國。

一場本來可能會造成分裂,乃至鄭國覆滅的危機,就這樣因為荀國的幫助,被消弭了下去。

而也正是因為經歷了那殘酷的內戰,經歷了差點滅國的危機,所以鄭國皇室和地方公卿在和好之後,再也不敢貿然出手,生怕再引出第二場內戰。

因此在後來的相處中,彼此都保持了相當大的剋制,鄭國皇室繼續承認地方公卿對自己封地的利益,地方公卿也如往常那般支援鄭國皇室。

雙方精誠合作,一起維護鄭國的利益,並推動這個利益集團向外擴張。

千餘年下來,在經歷了數次危機和波折後,鄭國艱難地統一了豫州大半區域,成了九州霸主之一。

而鄭國的皇室和地方公卿,也在一連串的擴張中,實力極速膨脹。

不過皇室到底佔據了大義名分,在歷次擴張之中,總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所以到了如今,鄭國一共十郡,皇室和公卿各佔一半,實力從原本的一比二,變成了如今的一比一,形成了均衡。

也正是因為均衡,這又令鄭國埋下了新的隱患。

千餘年時間過去,當初那場只存在於史書中的內亂,早已消失在了歲月長河之中。

現在的鄭國之人雖然知道內戰可怕,但那到底也只是史書中的隻言片語,沒真正經歷過,誰又知道其中之殘酷?

“所以近百年來,隨著鄭氏皇族的實力不斷擴張,又開始試探著壓迫地方公卿,想要再次進行削藩,以進行集權。

而地方公卿為了自保,也不得不進行抱團,用以對抗皇室的威脅。

數十年過去,如今鄭國內已經形成了皇族和公卿兩大集團,再度開始在朝堂上進行爭鬥攻訐,發起了數次政治清洗。

兩派在這些殘酷的政治鬥爭下,也變得愈發視同水火,難以相融。

本來就算如此,局勢也尚且可控,兩方勢力的鬥爭只是圍繞著朝堂,使用的也是政治手段,並沒有觸碰到底線。”

溫舒說到這裡頓了頓,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臉色難看道:“但在今年五月,鄭國執政鄭產向鄭帝進言。

請於國中徵集各種珍奇異寶,作為國禮送與楚國,用以答謝楚國這次出使之贈,以示兩國交好之情。

鄭帝聞言,欣然應允,於是下詔國中郡縣封臣,都要挑選境內珍奇之物,進獻上來。

一月過後,鄭國境內各種珍奇異物,被選送上來,送入了國庫之中。

然而,期間鄭國卿族,太丘縣子楊壽國進獻的寶物被查出,有不少以劣等矇混,甚至還有造假之物。

執政鄭產將之上報鄭帝,指責楊壽國敷衍王事,以次等假貨作為國禮,乃是有辱國威之罪。

並請求移除楊壽國太丘縣子的爵位,褫奪其封地,以此正國法,明賞罰。

鄭帝同意了這個請求……”

溫舒繼續講述著這場,由向楚國贈送禮物,所引起的鄭國政局變動。

隨著鄭產的提議,被鄭帝鄭廉允許,這個訊息傳開後,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新鄭城內的地方公卿聯名上書,請求鄭帝撤銷這個處罰。

認為楊壽國有罪,以次品作為國禮,確實有辱國威,但將其處死即可。

而太丘縣子的封地,卻是楊家的家業,是人家自己打下來的,並非國家賜予。

所以皇帝無權奪走。

不然皇帝今天可以奪走楊家的墳地,明天豈不是能奪走我家的了?

他們的封地可不是皇帝賜予的,而是自己祖先當初帶著領地入股,開始就是自家的。

他們這些公卿和皇室,也並不是絕對的主從關系,而是以合作關係居多。

現在合作者要奪了他們的股權,這怎麼能被眾多公卿接受。

所以眾多公卿一起聯名上書,要求皇帝撤銷這個決議。

可想而知,這個提議,鄭帝怎麼可能接受。

於是褫奪封地的旨意,被強硬地推行了下去。

然而等去宣旨的使者,趕往太丘縣的時候,到了半路,就聽說太丘縣子楊壽國領著自家的三個縣封地,舉兵三萬造反了。

面對這種情況,想要和平剝奪楊家的封地,顯然不可能了。

於是使者返回朝中,向皇帝稟告了此事。

鄭帝大怒,執政鄭產更是強烈進言,要求嚴厲鎮壓,平定這場叛亂。

眾多皇族之人,也紛紛贊同。

而朝中公卿們,則繼續勸說,表示只要皇帝能收回褫奪太丘縣子封地的旨意,他們能夠讓楊壽國自盡謝國,希望能阻攔此事。

可鄭帝依舊不允。

由朝廷派出的五萬平叛大軍,很快就集結好,派往太丘縣。

這瞬間成了助燃的引線。

見皇帝和皇族依舊不依不饒,一定要對太丘楊家下死手,鄭國國內,一些和太丘楊家交好的公卿,也跟著起兵造反。

短短半月間,鄭國國內就有兩家縣男、一家縣子、一家府伯,舉起了反旗。

而皇室那邊,似乎對此也早有預料,在各家造反的時候,地方早已準備好的平叛大軍,緊跟著就派了出去。

沒過多久,這些倉促起兵的公卿,就被消滅了三家。

被滅者,被連根拔起,舉族株連,被殺者數千。

這種殘暴行徑,還有皇室對地方公卿的敵意,引起了其他在觀望中的公卿們,極大的惶恐和憤慨。

於是在再次上書皇帝,請求撤銷出兵命令的要求被駁回後,那些在新鄭城內的公卿代表們,終於認清了現實。

以大將軍張壽為首的公卿,在意識到一切無法挽回後,直接劫走了當初奪位失敗,被幽閉在家那位三皇子鄭澤,帶著對方返回了自己封地雍丘。

“帶走了鄭澤之後,張壽召集了鄭國內的眾多公卿,舉行會盟,歷數了當今鄭國之主,鄭帝鄭廉之罪。

然後祭告上天,宣佈不再認其為主,轉而擁立鄭澤為帝,在雍丘另立朝廷。

就這樣,於神武二十五年七月十四,豫州之中,出現了兩個鄭國。

一個是處在北邊,被眾多地方公卿為主體,擁立鄭澤為君,定都雍丘的北鄭。

一個是處在南邊,以眾皇族勢力為主體,擁立原鄭帝鄭廉為君,定都新鄭的南鄭。”

溫舒說到這裡,喉嚨有些發乾,但還是繼續講著:“如今北鄭佔據著鄭國北部五郡,南鄭佔據了鄭國南部五郡,雙方各自都擁兵百萬,有先天不下十人。

兩邊戰雲密佈,已經在大打出手。

短時間內,看不出分出勝負的可能。

整個豫州,也在鄭國分裂後,一分為三。

南鄭、北鄭、晉國,各自佔據了五郡之地,將整個豫州平分。

此三國,雖然實力皆是不弱,都可稱作一方霸國。

但都只算是州中小霸,難比雄踞一州的天下霸國。”

說到這裡,溫舒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原先鄭國還是一體的時候,雄踞豫州,靠著其天下霸主的體量,自然能阻擋其它天下大國的覬覦。

所以處在豫州之北的荊州唐國、梁州許國,哪怕虎視眈眈,但也忌憚於鄭國實力,不敢貿然進犯。

但如今鄭國一分為二,豫州三分,彼此不為一體,也就再難阻擋兩國野心了。

臣離去時,聽聞北鄭已經勾連荊州唐國,晉國則勾連了梁州許國,都做出了割讓本國北境之土,引兩國之兵南下,準備合力攻滅南鄭。

這樣北失南補,北鄭、晉國,藉助這種手段,暫時避開唐許二國的打擊,並藉助兩國之力,為自己在南方謀取利益。

唉!

此事若成,曾經的豫州霸主,怕是要就此消亡了。

而其一滅,與虎謀皮的北鄭、晉國,又豈能獨存?

豫州之土,終將為唐許二國所據。”

溫舒感慨一聲,似乎在為這個即將逝去的霸主悲傷。

自己出使鄭國,受到了鄭帝鄭廉極度禮遇,卻沒想到最終換了這麼個結果,實在讓人唏噓。

而殿內其他人聽完溫舒講述,也是面面相覷,對於這場由楚國出使而引發的鄭國內亂,皆感到離譜不已。

陸淵也有些鬱悶。

他派人出使鄭國,是真的想和對方通商交好,沒想過搞事情的。

誰能想到那鄭國皇帝鄭廉,會藉著給楚國回禮的名義削藩,結果手段又那麼糙,事情沒辦好,反倒把自己偌大一個帝國給弄散架了。

如今好了。

藩沒削成,鄭國卻快要滅亡了。

這事情傳出去,不知情的人知道了,還以為楚國做了什麼,把老大一個帝國給分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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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淵已經可以想到,在九州各國之中,那些君臣百姓,私底下會怎麼編排自己了。

以後楚國派到它國的使者,估計難免要遭受很長一段時間的白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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