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寧軍大營。

“都看看吧,楊景和上官明打的是什麼戰!”

議事廳內,沉丘將手中從南北前線傳回來的戰報摔在地上,滿臉的怒色:“朕將大軍與國事託付給他們兩個,委以方面之任,可謂恩寵已極。

可他們就是這麼回報朕的嗎?

楊景丟城失地,上官明損兵折將,朕的二十萬兵馬,被楚賊打的丟盔卸甲,江北嶺南兩處戰場糜爛,他們對得起朕嗎?”

廳內下方,左右站立著寧國的文武將官,此時看著自家陛下那憤怒的臉,還有摔在地上的戰報,一個個不由渾身一顫,俱都垂下了頭不敢說話。

唯有白義安見此,心中不由嘆了口氣。

他沒像其他人那樣龜縮,而是上前兩步,撿起地上戰報。

微微瞥了一眼,條件裡面內,容果然與自己收到的訊息一樣,心中不由更加苦澀。

但眼下,可不是追責前線大將的時候。

隨著南北兩處戰事的崩壞,這場楚寧爭奪揚州霸權的戰爭中,寧國已經站在了劣勢的一方,並且隨時都有可能落敗。

當務之急,該考慮的是如何挽回頹勢。

至不濟,也要保證自身不會大敗虧輸。

相比於這些,楊戩和上官明的戰敗之罪,也就無足輕重了。

因此白義安上前兩步,行禮道:“陛下,此戰江北武宣侯部,雖號有十萬大軍,但水師方面,為楚軍水師所迫,被逼的只得留守水寨,難以動彈。

武宣候真正能夠調動的兵馬,也只有襄陽郡的五萬步騎軍。

反倒是楚軍那邊,此戰不僅動用了八萬禁軍,還有數萬水師配合,兵馬乃是武宣侯兩倍有餘。更兼水陸通暢,可隨意裝載楚軍上岸,襲擊我江北後方。

出戰也是因為楚軍水師偷襲後方之故,才導致安陸府丟失。

此非戰之罪,乃我水師不利也。

且除了此府之外,荊門、竟陵兩府,依舊還在我軍掌握之中,寧賊並未能再進一步。

武宣侯已經做到其所能做的一切了。

至於嶺南之戰,武成侯指揮並無失誤,與楚軍前期大戰中,也互有勝負,並未落於下風。

嶺南之戰之所以會大敗虧輸,還是南海軍不堪用,不僅幫不上忙不說,還坑害了武成侯。

而且南海國那路楚軍,足有十六萬兵馬,同樣比武成候麾下十萬兵馬要多。

這才導致武成侯勢單力薄,不得不去求助南海國,最終招致此敗。

江北嶺南二戰,皆非戰之罪,實乃武宣侯,武成侯,本就力弱也。

兩處戰場上,楚軍勢大,我軍勢弱,以弱擊強,最終敗了,也是尋常,難以為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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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義安為楊景、上官明他們做了些辯解,並隱晦的提了一句,楊景之所以會戰敗至此,主要還是因為這位陛下指揮的水戰大敗,導致江北戰場失去了水道控制權,才被楚軍找到機會,丟了安陸府。

真要論罪的話,統領二十餘萬大軍,卻損兵七萬有餘,陸戰水戰皆失利,沉丘的過錯還要更大些。

但無奈,沉丘乃是君,他們皆是臣。

臣不能言君過,所以白義安此時也只能隱晦說一下,提醒自家陛下別忘了自己的過錯,這才是導致戰場迅速惡化的主因。

畢竟此時,楚國的戰略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那就是重江北嶺南,輕腹心洞庭。

楚國大半的力量都安插在三處偏戰場了,所以如今那三處戰場才能如此迅速的取得優勢,打的聯軍這邊連敗連退。

反倒是聯軍這邊,集合了近半力量的主戰場,以兩倍的優勢去打楚軍,不僅沒能取勝,反而還接連遭受挫敗。

真論難看的話,誰都比不了沉丘,只是沒人敢提罷了。

果然。

這時聽白義安應有諷刺自己之意的話,沉丘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但他心中憤怒的同時,卻也沒再說楊景、上官明的錯了。

其實沉丘心裡也清楚,此戰最大的過錯,確實在自己身上。堂下的這些臣子們,心中其實也都清楚這件事情。

只是沒人敢說出來,除了面前的白義安。

而白義安敢提這件事情,也是因為他乃是先天宗師,同時也出自六姓七族之一的白家,從身份地位上,也並未遜色自己這位皇帝多少。

處於選舉禪讓的體制下,雖然保證了高層內部的穩定與和諧,但也導致了最高層的權威,並不如一家專制的王朝皇帝那麼至高無上。

就如現在。

當沉丘的決策出了問題,並導致整個帝國集體利益受損之後,共享這個整體利益的白義安,在自身利益受損之下,便不負以往恭敬,開始質疑起沉丘的能力了。

眼下些許暗諷,還只是試探苗頭。

接下來若是沉丘,再作出更多錯誤決定,導致寧國整體不斷衰落。

那麼他後面的那些六姓七族的世家們,怕就是要聯合起來,重演當初弘道帝之事了。

一想到自己開創的王朝,有可能在自己手中完結,沉丘心中就是一寒,立刻冷靜了下來。

然後他臉上勉強扯起一絲笑容,點點頭道:“武安侯說的不錯,是朕因為戰局失利,有些失態了。”

沉丘知道不能強硬頂下去,不然肯定會得罪白義安,以及楊景、上官明這些人,和他們背後的同盟。

因此微微服了個軟,然後輕輕略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不過如今江北、嶺南失利,襄陽、南海二地危急,甚至連蘇國也被圍了國都,楚賊一路勢如破竹,南北皆無有可擋者。

其之勢,若不遏制,恐江北嶺南之地,盡為楚賊所奪。

屆時楚賊取了這二地,其勢大漲,必更加難治。

而我江東之地,怕也步江北、嶺南後塵,終為楚賊所滅。

形勢已經危及至此,朕已一籌莫展,武安侯可有良策,能救國於危難,阻楚賊之勢,挽此戰於狂瀾?”

沉丘半是推鍋,半是誠摯的問道。

如今他一手造成的劣勢,自己本人是沒辦法解決了。

但寧國也不是沉丘一人的寧國,而是整個六姓七族世家的寧國。

現在寧國眼看著不妙,要倒了,你白義安也別想置身事外,該是時候出一份力了。

有什麼好辦法,快點說吧,別再遮掩了。

不然拖延下去,朕這位皇帝不好受,你這些世家也不好受。

沉丘心中既是解恨,又是苦澀的想著。

而面臨他的詢問,白義安思忖一會,道:“稟陛下,當今之局,已到了生死抉擇,不得不拼的時候。臣這裡有御楚二策奉上。

第一策,動員一切,拼盡全力,將國內駐守的二十萬兵馬,僅保留水師和必須的部分駐守兵馬,其餘剩下的軍隊全都調集出來,如此可再得十萬大軍。

以這十萬人會合留在豫章郡的兵馬,可得二十萬眾。

再從國內留守武侯中抽調兩位,會和豫章郡駐守的兩位武侯,就有四位武侯,可隨時受命。

有著二十萬眾,四位武侯,不論是調來江夏前線這邊,還是令其等各自領兵,進攻洞庭邊界各府,都可再度取得我等主力戰場這邊,對祖國的優勢。

如此傾盡全力,舉全國之兵,憤而向西,與楚國一絕死戰。

勝,則山河一統,揚州歸寧。

敗,也不過去戈卸甲,面西而臣。

此即畢全功於一役,決勝死於一戰。山河社稷,宗廟傳承,皆由此戰而定。”

白義安目光灼灼的看向沉丘,說出了自己心中最為傾向,也最為認可的一策。

然而聽到他這策略,沉丘頓時色變,廳內其他眾臣,也瞬間炸開了鍋。

“楚賊野蠻,山獵之徒,好戰逞兇,不過搏命匹夫爾。我等天潢貴胃,詩書傳家,千載基業,豈可捨命而與賊鬥,寄希望於一戰勝負?”

“陛下,如今我等勝局猶有,形勢依舊,只需穩坐高臺,以待良機即可。武安侯所言,方才是行險弄事,置江山社稷於不顧,陛下萬不可採納其言啊!”

“此等誤國之言,武安侯何敢開口?”

廳內諸臣,對於白義安決一死戰的方略,幾乎一面倒的反對與指責。

其中大營內的另一位同出世家的武侯,作為此戰先鋒的武息侯李明浩,更是擺明車馬反駁道:“武安侯此言繆矣!

楚賊不過一時兵勝,然其連年動兵,先討西南諸夷,後並西川二國,再徵河谷之蕃,又奪周之漢中。

此前後四戰,連綿六載,年年動兵,未見休也。

如今楚國窮民困,百姓疲憊,苦戰久矣。

現其不知休養生息,止戈太平,反而貪婪無度,背盟棄約,無故征討南海,終致我等四國並伐,乃有今日之禍。

此時不過一時挫折罷了。

縱江北嶺南二處戰場,我王師一時敗績,但合計損兵,也不過七萬餘而已。

即便加上江夏這邊,折損兵力也才十五萬。

此等損失雖多,但我大寧雄師八十萬,哪怕去了十五萬人,也還有六十五萬眾,兵馬未見遜於楚國。

兼且我寧國戶口繁盛,百姓千萬,浩如煙海。

又休養生息十餘年,府庫金銀,倉廩粟米,車載斗量,難以計數。

只需王命一下,五郡之民,六庫之銀,百倉之米,盡數發用,百萬大軍,頃刻可成。

此基業之深,底蘊之厚,皆大王十年仁政,辛苦耕耘所得。

如今基業未盡,底蘊未發,雄師未出。

何至於舍金玉而拿木石,棄根本而撿微末。以萬乘之尊而搏蠻鄙之戶,自降身份而行險事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白義安那個魄力,敢於賭上一切,拼個未來的。

廳內眾多臣子,大半出生世家,再次也是州郡豪強,亦或宗門子弟。

此類之人,皆有家有業,有妻有女,有親有族,富貴無限也。

此時白義安讓他們拿出自己一切,去和此時兇名赫赫,所向披靡,氣勢不可擋的楚軍決一死戰,玩呢?

朝廷才給我幾個錢啊?

就想讓我拋家舍業,致性命於不顧,拿著祖宗基業去賭。

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傻?

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指使下面人去為自己一點賞賜,而死命搏殺的公卿大族們,已經沒了那種先輩拼搏一切的血勇之氣。

面對想要改變這一切,觸犯了自己利益的白義安,本能的就選擇了反駁與抵制。

而且他們反駁的理由也很正當。

與出聲草莽的楚國不同,他們可都是千年世家,天潢貴胃,身份尊貴,底蘊深厚,怎麼能如同一個匹夫一樣,動不動就想拼命呢?

寧國底層的賤民,還沒死完呢!

府庫內的金銀米糧,還沒耗盡呢!

有著如此豐厚家底的他們,有必要行險,何意一無所有的楚賊拼命嗎?

就如李明浩所說,寧國還有千萬之民,還有十年積儲,這些全都拿出來,頃刻間,可再募百萬之兵。

你先別管這些兵馬,質量怎麼樣,首先數量上就上來了。

把人招募出來,哪怕指望不了他們像現在的精兵一樣,能在正面戰場上,和楚人硬拼。

但讓他們像州縣兵一樣,只是守城衛土,這總是做得到的。

眼下他們是主動進攻一方,楚人一意防守,己方強攻不下,連連挫敗,損失慘重,這其實也沒什麼。

畢竟,防守方總是要比進攻方,更有優勢的。

但一時的失利,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徹底失敗了。

這只能證明楚國確實強大,哪怕寧國聯合了嶺南三國,也消滅不了而已。

並不能說明寧國就弱小了。

白義安的提議,雖有一定道理,但也難掩其中的危言聳聽之意。

反正沉丘聽到這個提議之後,心中也和在場眾多大臣一樣,覺得離譜荒唐,下意識的就反對牴觸。

不過,考慮到剛剛白義安的暗諷,還有自己現在的地位隱有不穩,他也不想過於得罪,這位世家主戰派的代表。

因此沉丘委婉道:“武安侯此言有理,此時確實是需要拼搏之時。但我大寧還有餘力,卻也沒必要賭上一切,去和楚賊拼命。

祖宗將社稷傳於我等,是讓我等綿延萬載,香火不絕的。

而非令我等行險疏忽,以天下之器而爭一時之氣。

此刻孤以為稍有不妥,不知武安侯第二策為何?”

沒有絲毫意外,沉丘順從了民意,否決了白義安的提議。

而對此,白義安卻是早有所覺,不過看滿堂畏戰懼戰之氣,心中人忍不住失望嘆息。

對於千年繁華腐蝕下來後的臨海世家,再也不抱絲毫希望了。

所以聽到沉丘詢問第二個策略,他也沒遮掩,直接道:“既然大王與眾臣,皆以為決戰不妥,那便如此吧。

可即不願決戰,那僅靠我等如今實力,想要在正面戰場上擊敗楚國,已經是微乎其微,近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此,以臣之見,既然正面戰場上取勝,已不可行,還不如乾脆放棄攻滅楚國之念,轉而儲存社稷。

臣請大王盡撤西征之兵,率師返回國內。

然後以我等數倍於楚國之水師,封鎖江面,阻賊東進,護佑長江天險。

同時豫章郡以西、以南,建安郡以南等,與楚賊交界之處,廣修堡壘,建城立關,憑藉山川之險,攔賊於國門之外。

不過想要做到這一點,令山河永固,以我大寧如今六十萬兵馬,還有不夠。

臣聽說,暴楚之賊,為了增厚軍力,如今在國內執行兩戶徵一丁的國策,這才能以貧瘠國力,供養七十萬大軍。

此策可強國強軍,臣請大王捨棄仁愛百姓之念,效彷楚策,於國內廣徵兵馬,強我軍力。

如此,以我大寧三百四十萬之戶口,足可再得百萬之兵。

同時大王還可派出舟師,泛海而下,想去南海、蘇、宋等地,接引三國之師回國。

此三國雖為楚賊所敗,但國中精銳還存,合計也有二三十萬人馬,另有兩位先天宗師。

若能全都接回國內,那我大寧舉國上下,兵馬便可達兩百萬眾,先天宗師亦有十六人之多。

同時紫雲道、六陽派等仙門武宗,門內亦有不少先天宗師存留。

其等處於我國寧國境內,這是我寧國之民,當受天子之命。

大王可派遣使者,徵召兩門之宗師,或可再得三四位先天。

如此盡發國內,廣修堡壘,縱楚國奪了江北嶺南之土,面對我兩百萬之師,二十位先天,只要我一意死守,其又能奈何?”

不知道白義安是故意如此,還是性格使然。

在廳內眾人,否決了他上一個震驚全場提議之後,接著提出的第二個提議,又是這麼的驚世駭俗,專門往極端走。

完全從剛才的極端主戰,變成了極端避戰,著實又嚇了眾人一跳。

不過相比於先前的冒險,白義安消極逼戰的主張,眾人接受度卻好上許多,甚至頗為深合一部分人的心意。

畢竟,若真按白義安所言來辦,寧國難不難看,丟不丟人,先且不說。

但那個安全感,絕對是有的。

有兩百萬大軍,二十位先天守護,給楚國一百年,都別想打破這鐵桶防禦。

這可真是老成謀國之言啊!

許多人臉上不由露出了認同之色。

故而,等白義安說完之後,倒也沒人在第一時間跳出來,發出反對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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