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府,常寧縣。

年關將近,雖身處江南之地,但北邊吹來的寒風,卻依舊令得此地不負往日的溫暖,開始漸冷起來。

薄薄的冰霜覆蓋草木,濃郁的白霧在山林間瀰漫,原本的綠色消退大半,天際間被大片枯黃籠罩。

此時天色漸暗,已是黃昏。

道邊客棧門口,身著灰衣的小二攏著手,一則旁邊門廊,向著遠處眺望。

“駕!”

伴隨著馬鞭揮舞的聲音,一匹快馬從官道飛奔,迅速從遠處而來。

許是賓士了許久,那騎士來到驛站旁,拉了一下馬韁,停住了飛馳的腳步。

“給我將此馬喂足草料。”

騎士翻身下馬,直接將馬繩扔給了帶著笑臉迎來的小二,聲音中帶著一絲清潤。

“好勒,客官您請進,小的這就去給您喂馬。”小二連忙應了一聲,然後幫著打開門,請了騎士進去後,這才牽著馬,往客棧後的院子走去。

孔卓推開門,進入客棧內。

方到大廳,一股熱浪便撲了過來,混雜著各種氣味,瞬間讓他鬢角衣裳上的風霜消退大辦。

而外間寒風吹進來,這股冷意也頓時引得廳內不少人打了個哆嗦,不由將不滿的目光望過來。

見此,孔卓向眾人漏了個歉意微笑,然後連忙關上大門,這才將這些目光送走。

不過廳內客人的目光移開了,他卻習慣著打量眼前這些客人。

闖蕩江湖數年的經驗,讓他深刻知曉身處外間,要一切小心的重要。

七個行商,兩個腳伕,三個江湖武人,四個書生,還有一個在軍隊中混的行伍之人。

最後一人讓孔卓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但極為隱晦,很快就收了回去,不過心中卻是放下了心來。

‘沒濃郁的血腥氣和殺氣,眼前這些人危險性不高,很安全。’

憑著經驗做出這種判斷之後,孔卓也放下了警惕,隨後在大廳掃了一圈,便在角落尋了個偏僻位置,做了下來。

廳內夥計這時湊過來,他要了一些吃食,給了銀錢後,便靜靜坐在位置上,一邊飲著送上來的熱茶等待。

或許是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落腳的地方,可以放鬆一下的緣故,又或者是很多人的習性,在這溫暖的客棧裡面,很多人喝了兩杯酒後,便開始吹噓八卦起來。

“這幾月官府那邊,大量採購各種物資,生意是越來越好做了。”

“說是這樣說,但眼下是在打仗,大王去徵西南夷,所以才採購各種軍需物資。等大王打完了戰,這種日子就沒了。”

“是啊,大王百戰百勝,自出道以來,就未嘗一敗。那些苗人,地方叛賊,甚至北邊的周人,西邊的羌賊,一個個都敗在了大王手中。

照我看,昔年的武安侯也不過如此了。

那些夷人一個個野蠻不堪,不服王化,聽說還茹毛飲血,打這些野人,估計大王也用不了兩月。

可能年底的時候,就要班師還朝了吧。”

“生意能做到年底,也算不錯了。我去江北襄陽郡那邊跑一跑,還能來回做一趟生意,可以再掙一筆錢。”

幾個商人在那邊竊竊私語,各自訴說著自己的愁苦喜悅。

旁邊幾個讀書人聽了,也不由興奮地說了起來。

“打那些西南夷人,大王當然輕鬆至極。就是不知道此次我大楚能擴地多少,又能設定多少府縣?

要是能打下個半郡一郡之地,那又憑空多了好幾百個官位,我等機會就來了。”

“是極是極,一個縣就有十幾個官缺,一個府有百餘,一個郡就有千餘。

這幾年大楚安穩,休養生息,不興兵戈。

雖然安享太平盛世也沒什麼不好的,但穩定下來後,我等再想考舉升官,就要競爭重重了。

現在每年洞庭郡給出的舉人名額,不過十餘,其他襄陽、西川兩郡,更是只有五六人。

舉國每年新增不過二十多個舉人,但參考的士子卻過有五六千之眾。

兩三百人中才能有一人中舉,這錄取機率太低太小了。

真是可恨。

前幾年長沙剛建國、大楚剛改國號的時候,沒能趕上那幾次恩科。

那時幾個人、十幾個人就能錄一人中舉,與今日相比,是何等的幸運榮恩。”

“別這麼說。大王英明神武,對外屢屢開拓,乃是百年不見之雄主。想當年長沙剛建國時,還不到一郡之地。如今不也據擁三郡十七府了嗎?

這次開拓西南夷,照我看,最少也能打下半郡之地,這不就多了幾百個官缺了嗎?

之前我等剛遷移到洞庭郡,還來不及參加最後那場恩科。

但此時碰到此事,機會還有。

這可是幾百個官缺,幾百個舉人,幾十個進士名額。

以我等之才學,不敢說拿個進士,但拿個舉人應是無沒問題的。

到時你我同窗,皆可做那堂上之官。”

“你們說的不錯,這次確實是個機會。不過縱然此次能有不少官缺,但中舉補官之後,給的任職應當也是那些西南夷新設的府縣。

聽說那些夷人兇蠻,信仰邪神,還生吃人肉,去那邊做官,恐怕不好治理那些夷人啊。

而且西南地區,都是險山毒障,蟲蛇遍地,遠不如洞庭富庶。我等北人,去了那邊,怕是兇險重重啊。”

幾個書生語氣興奮,說的臉色潮紅,也有人帶著憂慮,似乎對此頗為顧慮。

而堂內眾人聽他們說話,也終於知曉,這些原來是前些年大王從北邊周國擄來的俘人。

對於這些被強遷而來的移民,原本的長沙國人心中雖然沒明說,但心裡隱隱是有些看不起的,有一種勝利者的優越感。

此時聽他們吹噓自己能中舉做官,甚至開始憂慮起做官之後,怕去那西南夷地區,頓時不由鄙夷起來。

就見旁邊那幾個江湖武人嗤笑一聲:“一群毛錐子,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就開始說中舉做官。而且科舉都還沒開始考呢,就開始擔憂做官之後的事了。

果然,還是那句老話說的好,百無一用是書生。

一個個心比天高,真讓你們去幹事,卻個個叫起苦來。

想要當官,還怕風險,真以為這世間富貴這麼好博的嗎?”

“就是就是,這些文弱書生,那比得上我等江湖武人。與人生死裡搏殺,刀口中舔血,用著絕對的實力和性命去搏富貴。”

“一群降人,還想中舉,痴人說夢。”

幾個江湖人看著那群書生,就開始冷嘲熱諷了起來。

受此羞辱,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那群書生怎麼受得了?

當即就有人站了起來,一拍桉桌道:“欺人太甚,你們這些目無王法……”

鐺!

那書生話說到一半,卻見眼前江湖人,拿起腰間的刀就往桉桌上一頓,冷冷的看了過來:“這麼,你想跟我比劃比劃?”

蘊含殺機的話傳到耳邊,在看著那幾個江湖人兇蠻的臉,還有那魁梧的身形。

這讀書人咕嚕咽了口唾沫,瞬間清醒過來,知道眼前都是些亡命徒。

比較了下雙方實力差距,他身子微微顫抖。

既是憤怒,又是恐懼,但最終還是放下了手,顫顫巍巍地坐了下去,低頭不敢再說些什麼。

“真是個廢物。”

“不錯,這些書生也就耍耍嘴皮子,能做得什麼?”

“你看看,一亮刀子,這人就慫了。就這,還想做官呢?果然是個草包。”

幾個江湖武人陰陽怪氣的嘲諷兩句,把那些書生氣的臉色通紅,最後見沒人再敢站出來了,這才滿意的收回視線。

沒去理會這些讀書人,這幾個江湖武人也說起了自家事。

“聽說百鳥山莊的辛莊主,這幾天召開論劍大會,廣邀府內各地群豪參與,他這是個什麼心思?”

“誰知道呢?自從朝廷的皇城司建立,各地府縣都有他們的校尉、指揮,地方上遍佈小使、番子,對於我們江湖的管控,頓時炎熱起來。

再加上地方的指揮使和總捕,這兩年江湖活動越發難了。

不僅被明令禁止舉辦各種會盟、大會,就連基本的江湖私鬥,也開始逐漸禁止。

這鳥朝廷,管的真嚴。”

“噓,別亂說話,你不要命了。”

見到自己夥伴抱怨,旁邊一個江湖人連忙捂住他嘴,然後小心的看向旁邊一側軍士打扮的人,眼中閃過一抹忌憚。

不過幸好,那軍士似乎不想理會他們,只是自顧自的喝著酒,沒因為同伴大逆不道的話做什麼反應。

於是這人松了口氣,然後江湖性子又上來了,說著話:“這百鳥山莊才從北邊遷下來不久,腳跟都還沒站穩呢,現在就急著辦什麼論劍大會。

我看他是想藉著這個大會,顯顯武藝,好藉此威懾我們這些本地江湖人。

可惡,聽說那百鳥山莊的莊主是位一流高手,我衡陽府內除了朝廷外,再無這等實力的人。

難道這次要被他壓上一頭,我等洞庭郡人,要被一個北邊降人欺負不成?”

旁邊同伴也有人憤憤:“自從前幾年。朝廷把北邊那些周人遷過來,那些周國的江湖勢力也一併跟了過來。幾年時間,我洞庭郡已經有不少本地江湖勢力被那些周人打敗,丟了不少利益出去。

現在這百鳥山莊蟄伏幾年,終於也等不住,要對我衡陽武林出手了嗎?”

“我衡陽郡內的飛狐幫、安縣林家、赤刀門,也都是江湖上的二流門派,家主門主也都是二流高手。

那白鳥山莊的辛決天雖然是一流高手,但本地的那些高手合力,也未必不能壓他一籌。

我等還是有機會守住這份家業的。”

“話雖如此說,但即便能守住,也捨不得一番腥風血雨,我衡陽武林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其中一個江湖人憂心重重道。

江湖之人,雖然快意恩仇,逍遙自在。但同樣的,也危險重重,一不小心就會死於私鬥仇殺。

如今百鳥山莊辦一場論劍大會,攪弄了這衡陽武林,各方勢力為了自身利益,絕對要掀起一場廝殺的。

而他們身處其間,也不知能否在這場動亂中獨善其身,活到最後。

旁邊另一個江湖人也想到了這,不由恨恨罵了句:“這些該死的周人,該死的外來傢伙。這幾個月來,一個個全都不安心。不僅在其它地方鬧,還在我衡陽府鬧,果然都是些北人,全都不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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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也有一人咬牙道:“不錯。有著朝廷禁令,他們還敢辦什麼大會,一看就不安好心。我看他們論劍是假,陰謀著是真,怕不是想學著昔年七星門,做什麼大事!”

聽見這話,大廳內嘈雜聲,瞬間靜了許多。

七星門,在以前可是謀反叛亂的,掀起了好大聲勢。

最終要不是楚王英明神武,果斷率軍平定,還不知要鬧出多大風浪來。

這人說百鳥山莊想學七星門,幾乎在指著鼻子說對方想造反了。

不過眾人想想。

這幾月來,江湖地方上,確實平添了許多風波。

不僅有大量北來的周人門派,在地方上違背朝廷禁令,不斷搞什麼盟會大會。江湖上的私鬥仇殺,也比往年多了不知多少。

路邊官道兩側,也經常能看到江湖人的屍體。

這地方,確實比不得前幾年安穩了。

難不成,那些被遷來的周人門派,正準備謀反不成?

畢竟現在大王率軍徵夷,國內空虛,若真有有心人想做什麼謀逆之事,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許多人想到這點,心中一時不由憂慮。

正當眾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廳內那軍人打扮的人終於吃完了酒肉,直接一拍快子,站起身看著廳內眾人,冷笑一聲道:“你們說的什麼百鳥山莊,都不過是些跳樑小醜罷了。

不過只敢趁著大王領軍在外,國內只有王后一人撐著,才跑出來興風作浪。

算盤打的確實挺好,不過卻小看了我大楚。

襄陽那邊傳來訊息,我大楚大將軍周青,已在兩月前突破了先天,成為當世宗師一流的人物。

自此之後,我大楚便有三位先天宗師。

如今大王從前線傳回訊息,舉國為大將軍舉辦慶典,祝賀他成就先天。

要不了多久,各地官府就會發出佈告,籌辦慶典了。

大王雖然領兵在外了。

但我大楚,北邊有大將軍,南邊有王后,有這二位宗師在,再加上地方十餘萬雄兵,那些跳樑小醜,放得起什麼風浪來?

百鳥山莊,一流高手?

哼哼!

這些無法無天之輩,真以為大王不在,就沒人治得了他們了嗎?

等著吧,待到府內調令一下,數千大軍圍殺,管他什麼一流高手,江湖大豪,也得在亂箭之下乖乖隱恨。”

這軍士說到這裡,眸子著重看向了那幾個江湖武人,顯然對於這些同樣是武林中的人,或者濃厚的戒心。

而被這滿是敵意的眸子盯著,那幾個江湖人卻不敢怒瞪回去,甚至還有些避讓,遠沒有先前看那些讀書人時的囂張肆意。

在這亂世,在這大爭之世,天下武人之中,實力最強的往往不在江湖,而在朝廷,在軍中。

與那些屍山血海中滾出來的軍中武人相比,江湖上的所謂血雨腥風,也就顯得不值一提了。

而更讓這些江湖人心中驚駭的,是這軍士說的訊息。

楚國大將軍周青,竟然突破先天了?

這個訊息,如同一個風暴,讓所有習武之人心中震撼。

因為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一位先天宗師,在江湖上到底意味著什麼了?

同樣的。

他們也清楚,楚國多了一位先天宗師,將會給如今局勢帶來什麼改變?

百鳥山莊,還有其它各地紛紛冒頭的江湖門派……

呵呵,這一次,怕是真的跳的太早了。

與一位先天宗師相比,就真的如那位軍士所說,不管怎麼折騰,就是個跳樑小醜。

這大楚的天,又要變了。

廳內眾人互相對視幾眼,不由生出這般念頭。

和那軍士也在說完這訊息之後,收起行囊,付過酒錢,又匆匆出了客棧,在這夜色下騎馬往遠處去了。

而孔卓也看完眼前這一幕,收回了視線。

這時酒肉已經上來了,他一邊吃著,心中也不由波濤洶湧起來。

“大將軍周青,沒想到陸師叔,不,楚王的大弟子,如今也走到這一步了啊。先天宗師,這等境界,真不知是何風采?”

孔卓回憶著昔年與陸淵會面的那一幕,這家父親曾經誇讚過多次,即有仙根仙骨的那人。不僅自己成了先天宗師,就連他的弟子,也邁入了這個境界。

師徒皆先天,這等佳話,真真讓人羨慕。

相比之下,自己這一年才剛剛步入二流,實在差了太多太多啊。

“算了,那的人物,尤其是我能比的。還是快點回去觀中,面見師父吧。出去闖蕩兩年,也好久沒見師父了,不知他老人家怎麼樣?

還有明年的天羅法會。

十年前,楚王就是跟著師父,一同去了紫雲道,參加了這場道門盛會。

聽師父說,楚王正是在這個法會上,得了不少收穫,還面見了紫雲道主。

這次我跟著去,不知能不能得到什麼好處。

先天我不敢奢望,要是能幫我突破到一流之境,那也不枉此行了。”

才二十出頭的孔卓,實力突飛勐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

雖此時才剛剛突破了二流,但卻已經展望一流,想做那開一脈道統的人物了。

當年那位縣丞之子,雖未從其父入仕,也沒跟著其師修道,但在武林一途上,卻也有著自己的野望。

吃完酒菜,被方才訊息激起一些心緒的孔卓,也打消了再吃過宿一晚的念頭,隨著那軍士,出了客棧。

從後院牽回自己馬匹,迎著茫茫夜色,星夜往青雲觀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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