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形體消瘦，略顯俏麗的鵝蛋臉極是蒼白。
彷若塗抹了厚重的粉底。
此時她靜靜躺在床榻上，雙目混濁無神，木然的凝望橫樑，宛遲滯呆愣。
哪怕是李南柯進來，她也沒有任何的反應。
而她的另一只手，則輕輕撫著高高隆起的小腹，彷彿在感受來自血脈親情的溫度。
“姜夫人。”
冷思遠面色複雜，輕喚了一聲。
見女人無反應，他指著李南柯說道：“他叫李南柯，是老薑的朋友。”
“老薑”兩個字，讓女人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但眼眸裡，卻滿是哀痛與絕望。
“你告訴她了？”
看到女人這副‘哀莫大於心死’的表情，李南柯扭頭對冷思遠問道。
冷思遠點了點頭，“我沒法說謊，只能說實話。”
李南柯沉默。
沒有什麼，比得救後還來不及喜悅，卻聽到自己丈夫死去，更讓人心碎的了。
他看著女人隆起的小腹。
姜夫人“死亡”前，懷有四個月的身孕，到現在差不多七個多月了。
這是老薑的孩子。
可惜……老薑卻無法看到自己孩子出生了。
除非他以墳墓人的形勢復活。
這也是李南柯想要拖著他到三更死亡的原因。
但就算復活了又能怎麼樣，無非是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罷了。當然，能讓他看著母子平安，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老薑還剩一口氣，你想見他嗎？”
李南柯問道。
姜夫人空洞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染上一絲光彩，扭頭望著李南柯，“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沙啞而緊繃，帶著激動。
李南柯道：“老薑還有一口氣在，不過他已經變成了魔物，你確定想見他嗎？”
“見……我要見他……”
女人激動的想要起身，卻又跌躺了回去，無力的她緊緊揪住李南柯衣角，眼裡泛著淚花，“求求你讓我見見他！求求你……”
李南柯道：“我會帶他來見你，不過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你先把我丈夫帶來好嗎，只要你帶他過來，你問什麼我都會回答。”
女人流著淚哀求著。
可是見李南柯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只能妥協，“好，你問吧，你快些問。”
李南柯問道：“為什麼你還活著？”
這是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冷思遠之前也問了，可惜女人聽到自家丈夫死去後，便什麼也不願說了。
此時李南柯給了女人一絲希望。
哪怕這絲希望的盡頭依舊是黑暗，也足以讓她開口。
“我不知道，我醒來後……就一直在那個密室裡了。”
姜夫人搖著頭，輕聲說道，“三個月前，六月十九日，我用飛鴿給夜巡司傳去了情報，然後我獨自進入那個地窟繼續調查。
可後來，冀天昊突然出現了，不知為什麼他竟知道了我的身份，然後將我打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後，我便一直躺在那間密室裡。
大多數時間，我都是昏迷著的。
即便偶爾清醒的時候，我也無法動彈，想逃也有心無力，只能等奇蹟出現……”
聽著姜夫人訴說，李南柯若有所思。
看來當時那起大火，讓眾人誤以為姜夫人也葬身於火海。
不過冀天昊為什麼要留下姜夫人呢？
想到地窟裡那些被燒燬的工具，以及突然出現的魔物，李南柯心中疑慮重重。
“當時冀家在地窟裡搞什麼，你看到了沒？”
李南柯又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姜夫人面色蒼白道：“我看到他們在煉製紅雨藥材。”
“除了煉製藥材，沒幹別的？”
“我沒有看到其他的。”
“那地方有發生過奇怪事件嗎？比如出現魔物之類的。”李南柯盯著女人。
旁邊的冷思遠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李南柯。
這小子明顯知道些什麼。
女人搖頭道：“我剛進去就被發現了，除了看到他們在煉製藥材外，沒有機會調查別的。”
李南柯內心有些失望。
看來，有些秘密只能去詢問冀秀婉了。
見李南柯不再詢問，姜夫人連忙哀求道：“能帶我夫君過來嗎？或者，找個人把我抬過去也行，我知道他命不久矣，只希望能在他臨死前見見他……”
李南柯看向冷思遠，尋求上司意見。
冷思遠望著悲痛的女人，嘆了口氣，點頭同意了。又對李南柯問道：“需要幫忙嗎？”
“不必了。”
李南柯轉身走向門口。
臨出門時，他又回頭看著女人問道：“老薑本可以親手殺了冀天昊的，為什麼他會突然停手？”
姜夫人神情茫然，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不好意思。”
李南柯丟下一句莫名的歉意話語，便離開了房間。
回到那片廢棄的舊院，李南柯看到孟小兔正抱著膝蓋守在老薑的旁邊。
少女將小臉埋在膝蓋裡，裙衫在夜風中微微拂動，獨孤的身影就像是一副割裂出的遺世畫作，讓人看了憐惜而又生疼。
“回來了啊。”
聽到腳步聲，少女抬起有些疲憊的臉頰。
那對紅紅的眼眶明顯哭過很久。
李南柯沒有說話，緊挨著坐在了孟小兔的身邊，他伸手掰住對方的肩頭想要擁入懷中，少女卻很抗拒的緊繃著嬌軀。
“我不需要你安慰，你也不需要我道歉。”
孟小兔微噘起唇瓣想要說幾句很有氣勢的話，但話到嘴邊又軟了幾分，很底氣不足的說道，“雖然是我主動的，但是……但是你也有錯！”
少女說著，眸光又朦朧起來，蒙上了一層水霧。
“本來就是我的錯，所以，我會負責的。”
李南柯認真說道。
孟小兔並沒有搭話，朦朧的星眸望向虛空處，透著無盡的迷茫。
李南柯給老薑喂了些紅雨，重新抱住了少女。
而這一次，孟小兔並沒有掙扎，將螓首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皎潔的月光打在兩人的身上，彷彿帶著溶溶的暖意，覆蓋著他們。
“其實……我不想嫁給你。”
良久，少女輕聲說道，倔強的眉眼裡沾染上了一絲澹澹的柔弱。
“為什麼？”
“你不喜歡我。”
“……”
李南柯想要開口，少女又說道，“是對你夫人，還有對冷姐的那種喜歡。”
孟小兔雖然蠢笨，但畢竟是女孩子。
早已感知到了李南柯和冷姐兩人之間那澹澹黏黏的情感。
而這種情感，是她和李南柯之間沒有的。
“可以慢慢培養。”
李南柯想了想，也只能這麼回答。
孟小兔又陷入了沉默。
綿綿柔柔的身軀在男人的臂彎裡，就像真的是一隻寵物兔。
“算了！”
孟小兔忽然有些生氣的直起了嬌軀，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生氣，揪了一下自己一側的馬尾，說道，“回去吧，睡一覺就好了。”
“你先回家吧，我要把老薑帶過去，他的妻子還活著。”
“欸？”
少女愣住了，繼而繃大杏眸，“你說姜夫人還活著？”
李南柯點了點頭，將事情的經過說了出來。
聽完後，孟小兔急沖沖的推搡著李南柯到怪物老薑面前，氣惱道：“你怎麼不早點說，都浪費這麼久的時間了，你真是比我還要蠢！”
“沒事的，他能挺一會兒。”
李南柯抬頭看了眼夜幕，對少女說道，“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吧，你回家去休息。”
“不行，我和你一起帶老薑去見他妻子。”
“回去！”
男人嚴厲的聲音將少女嚇了一跳。
月光下，李南柯的臉色有些難看，但說出的話卻很暖，“你現在需要休息，如果讓身子著了涼，我還得照顧你。聽話，現在就回家，洗個澡，安安穩穩睡覺。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哦，知道了。”
孟小兔低著頭，小聲都囔，“兇什麼兇。”
少女走到老薑身邊看了一會兒，纖秀的手輕撫著老薑堅硬如魚鱗般的肩膀，柔聲說道：
“老薑，雖然平日裡我不怎麼喜歡你，但如果能有下輩子，我依然會把你當成好朋友……但願，你不要再受苦了。”
或許是聽到了孟小兔的話語，老薑那氣若游絲的呼吸稍稍加重了一些。
而他，也僅僅只能這樣了。
“老薑再見。”
孟小兔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朝著老薑揮了揮手，離開了廢舊小院。
少女走後，李南柯卻又坐在了老薑身邊。
“老薑啊老薑，為什麼你那一刀沒下去呀。如果我要三更復活你，你會高興嗎？”
李南柯喃喃自語著，“說起來，咱兩也不算是朋友，如果不是冷姐，我早就把你給一頓削了。可惜大舅哥，放不下芥蒂。不過就算我們阻止，你也不會聽我們的，因為你已經報了必死的決心……”
李南柯就像是在嘮家常似的，一直沒完沒了的說著。
良久，遠處更夫的敲梆聲音幽幽傳來。
“時間到了。”
李南柯拿出火銃，毫不猶豫的對準了老薑魔物的腦袋，扣下扳機。
魔物頃刻間化為一灘爛泥。
三顆白色珠子飛進了李南柯的胸膛內。
……
李南柯回到姜夫人靜養的住處。
對方還在翹首以盼著，可看到只有李南柯一人，不禁愕然道：“夫君……他人呢？”
李南柯歉意道：“對不起姜夫人，老薑沒能挺住。”
女人愣住了。
先前還煥發出光彩的她陡然一片灰白。
“為什麼會這樣……夫君……”
女人嘴唇哆嗦著，眼裡蒙上一層淚花，一忽兒工夫兩顆大淚珠離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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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癱躺在床上，似乎被抽取了所有力氣。
甚至於，連靈魂都碎成了一片。
冷思遠扭頭望著李南柯，眼裡露出質疑。
畢竟對方去的時間太久了。
李南柯則緊緊盯著女人的表情，看著對方一瞬間跌入絕望的痛苦模樣，他面無表情。
李南柯忽然拿出一瓶紅雨，放在女人面前。
“復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