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家長們多多少少都是經歷過的,此刻提起來,過往種種都浮上了心頭,一個個沉默不語。

陳奇一拍椅子扶手:“那就只有造反了!”

項天鷹點頭說:“正是,如今天下刀兵四起,狼煙滾滾,固然有天災的原因,可大部分還是讓皇親國戚、貪官汙吏逼出來的,流寇裡有一些是無惡不作的亡命之徒,可是大部分原本都是大明朝的良民,只是想活命而已,他們是被官府生生逼成流寇的。朱元章以為給自己的子孫找了個鐵飯碗,殊不知愛之深,害之慘。如今流寇們每到一處,必先殺皇親國戚和縉紳,這就是他們朱家和士大夫盤剝百姓的報應。士大夫中也不是沒有好人,可是天下已經被敗壞了,有幾個好人也沒有用,大明的天下,就這麼完了!”

陳奇、黃渠不知道項老師說這些用意何在,但是趕緊說了些恭維元老院的湊趣話。

項天鷹笑道:“眼下伏波軍橫掃兩廣,潮州也快要光復了,各位大約是有衣錦還鄉的打算了。”

黃渠卻嗅出這話裡味道有些不對:“我們都是元老院的人,一切聽元老院命令。”

項天鷹說:“古往今來無論是誰,做官了,發財了,都想著回老家起宅置地,這是人之常情嘛,就是我,也總想著澳洲那個家,只是再也回不去了。現在政策是怎麼定的我也不知道,不敢亂說,不過要是政策允許的話,各位肯定是想回家的吧。”

一個家長說:“那是自然,漂泊在外十幾年了,家裡的親戚朋友連死活都不知道,能不想嗎。”

項天鷹說:“將來各位在外做官,老婆孩子就在家鄉買房置地,過起夫人、少爺、小姐的日子了,不過這個好日子,怎麼過安穩了也是門學問。”

陳奇的手心有點出汗,沒敢接話。這首長前面的長篇大論,都是為這正題做鋪墊呢!

他有些不明白了,說起來,自己和自己這些老兄弟,一個個都對元老院忠心耿耿,誰也沒有什麼“不應”的想法,背後的抱怨間或有幾句,可自問也沒到需要元老親自來質問的地步。

莫非自家女兒在學校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做了不該做的事?他隱隱約約聽黃渠說過,這事情大約是因為陳睇在學校欺負了一個女生才引起的,莫非這女孩子是元老的什麼人?生活秘書的妹妹、親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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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時緊張起來,這不成了“太歲頭上動土”麼!但是看項天鷹神色平和,又似乎沒有動怒的意思。

項天鷹說:“我記得七哥你說過,小時候你餓得受不住了,偷吃了百戶家一塊餅子,他婆娘把你吊起來毒打,險些喪命,是你父母苦苦哀求才把你救下來。不知這百戶一家後來怎麼樣了?”

陳奇低聲說:“被我殺了。”

項天鷹說:“你把你家孩子教得如同那婆娘一般,就不怕將來有人殺你的全家嗎?”

這誅心的一問,整個屋子裡的空氣如同凝固了一般,誰也不敢吱聲,陳奇差點坐不住了,渾身如浸在冰水之中。心想自己倒黴,養了個要命鬼女兒!

沒想到項天鷹沒有再搭理他,話語一轉,指向了黃渠:

“老黃,我知道把你託人把同鄉的孩子都調到一個班是你的主意;我也知道,你也只是不想讓孩子受欺負而已,沒什麼歹意。不過,想必你也知道,元老院最不能認同的幾種行為就是拉幫結派--就算是孩子也不行。你瞧瞧,孩子們開始仗著你們的職務開始結夥欺壓別人了。”

黃渠此刻亦是面如土色,“拉幫結派”這個詞在元老院的政治評語裡是非常嚴重的詞彙。如果一個歸化民幹部職工有這麼一條評語,不用什麼前途了,下一步要去哪裡報到也就不言而喻了。

“也就是幾年前,諸位還都是被人欺壓的窮苦人,當年欺壓你們的人,已經遭了你們的報應了,可是你們現在卻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你們就不怕老百姓的報應也應在你們頭上嗎!我知道,大家過去一直漂泊海上,如今為元老院出力,工作繁忙,沒什麼時間管孩子的事。可你們要知道,哪怕是官居宰輔,家財萬貫,只要子孫不賢,一樣會敗個乾乾淨淨,家破人亡。今天不把孩子管教好了,多年之後,那些土豪劣紳大約就是你們子孫的榜樣了。”

說到這裡,他用悲天憫人的目光看了下會議室裡的家長們,知道自己這些話對他們未必有什麼用。長遠看,自己這都是在做無用功。但是無用功也得做。

項天鷹喝了口水:“孩子們本性都不壞,只是你們現在進步的太快了,呵呵。孩子們多少有些適應不了。回去之後別打別罵,和孩子好好說,不管他們的爹是誰,在學校都是普通學生,元老院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們,當然也不許他們欺負別人,爹孃掙得再多那是爹孃的,靠爹孃算什麼本事,自己建功立業才是英雄好漢。”

眾人聽他的語氣緩和,都松了口氣,忙一起隨聲附和。

“黃渠!”項天鷹又點了下黃渠,他頓時一個機靈忙站起了身子,顫巍巍道:“首長……”

“老黃,你做這個事我得批評你。你大約是覺得事情不大,但是這壞了學校的規章。而且你也不是學校的人,插手學校的安排,要是讓政保知道了……”

“首長!首長!”黃渠忙賭咒發誓,說自己絕對沒有什麼“企圖”,就是想“本鄉本土的聚在一起不被人欺負”。

“你發毒誓做什麼!”項天鷹笑著說,“你沒有歹意這個我知道。不過規矩就是規矩,那位徐冠球是你的老鄉吧。”

“是,是……”

“你託他,這個沒什麼問題,雖然想法就錯了;但是這不算犯錯誤,最多是湖塗。”項天鷹說,“但是他答應你辦了這事,就犯了元老院的規矩,而且還沒和我商量,這就是不湖塗了。”他澹然一笑,“他已不是高雄國民學校的教師了。已移交政保高雄分局處理。至於最終的結果如何,就不是我能過問的範圍了。”

這一句話尤如晴天霹靂,打得會議室裡噼裡啪啦電光四閃。一干人噤若寒蟬。黃渠更是臉色煞白。

“諸位是不是覺得處置得過了?”

“沒有,沒有!”

“首長處置的最合適不過!”

“首長宅心仁厚!”

“這種人本來就該死!滿門抄斬也不足為惜!”

……

一幹家長爭先恐後的表態,大有“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意思。除了黃渠和陳奇兩個,雖然也想表態,但是連嘴都張不開了。

徐冠球其實個還算不錯的教師,業務能力也還過得去。考慮到能用的教師不多,他原本還真得就想教育他幾句就算了。但是這次的這件事觸犯到了他的底線,其實也是觸犯了元老院的禁忌。光是好言好語的教育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他不但要在教師隊伍裡禁止這種情形,也要給這些歸化民一個嚴重的警告。

由此,這只雞不殺不行。

項天鷹道:“你看那明太祖朱元章,他也是窮苦人出身,也恨貪官汙吏。為了大明不重蹈覆轍,親手訂下了許多的規矩法令。自己更是執法嚴苛。他以為靠殺人就能迫使大家守規矩,不懂得天下最要緊的不光是要有法度規矩,而是自己也要守規矩。當年要是揭陽的官都按大明律辦事,你們何至於被逼得造反?

“我們大宋也不是沒有貪官,可是比明國可少得多了,就是因為元老院講法度,講規矩,事事都按規矩來。當官的要是帶頭破壞法度規矩,老百姓還敢相信大宋,相信元老院嗎?到頭來還不是和大明一樣,官府害百姓,百姓殺官造反,殺個血流成河。元老院規矩多,約束多,把大夥管得都挺死的,但這也是為了大夥好,只要人人守法、守規矩,咱們大宋的江山千秋萬載,子子孫孫都有無窮無盡的好處,切不可目光短淺啊。”

說著他轉向一直站著,近乎僵化的黃渠:“你還站著幹什麼?坐下吧”

黃渠這才如蒙大赦一般,全身一鬆,差點癱倒。他趕緊說:“首長,黃渠知錯了!回去之後我一定好好教育……”

項天鷹說:“別跟我保證,我就是個老師,我只管孩子的事。我也知道,你們說是回家教育孩子,其實你們就會打。所以這事也不用你們了。一會兒我把孩子們都找來,你們都躲到隔壁偷聽,我給你們示範一下該怎麼教育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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