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陷入了靜默。

南華派的長老們,不是蠢人,被掌門丁繼峰這一提點後,略一思索,就都明白了徐行的這一步步算計。

自古以來,陰謀雖險,但只要識破,就有抵擋的可能。

然而陽謀卻不一樣,其有若滔滔江水,聚勢而下,根本就沒有規避的可能,只能被迫直面……。

“依掌門所言,如今的飛羽仙宮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提前下手,趕在三日之期前,殺死徐行……。”

“這樣,飛羽仙宮即使在正道各派中留下惡名,但也好過,被徐行一直算計。”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的道理,老身想,這阮家的白眉兒定然是知曉的……”

就在這時,在大殿右列,與陶道君座位平齊的一個拄拐老嫗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她身材矮小,高不愈五尺,滿頭白霜,看起來宛如風中殘燭,沒有幾日好活的樣子。

說話時,亦在不間斷的咳嗽。

看到這老嫗開口說話,在座的南華派長老,包括掌門丁繼峰,頓時臉上露出了凝重之色,紛紛側耳垂聽,一改剛才的談笑姿態。

老嫗名叫葉華蓮,是前掌門的道侶,現掌門丁繼峰的師孃。

亦曾是飛羽仙宮的弟子。

“葉長老之意是?”

陶道君硬著頭皮,頂著壓力,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自丁繼峰繼任掌門之後,葉華蓮這前掌門夫人,便在門派的會議上漸漸緘默不言,不發表意見。

今日之事,按理說葉華蓮應該和以往一樣……,主動避嫌,不牽扯到兩派的邦交之上,以免讓南華派的修士生厭……。

南華派眾修,之所以尊重這前掌門夫人,也正是因為其清楚做事的邊際,不至於如之前的藍姓女修一樣,讓南華派難堪。

“涉及兩派邦交……”

“按理說老身不應該插這個嘴……,管這些事……”

聽到陶道君的詢問,拄拐老嫗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句話說完,她掃了一眼在場眾修,繼續說道:“不過這舉天之下,也非僅有我南華派一派。”

“南華派與飛羽仙宮素來交好,乃是世交,數萬年以來,互有姻親……”

“八十年前,南華派坐視飛羽仙宮內亂,師徒一脈大權旁落,已是南華派失了盟友之職責……”

“今日,若南華派再坐視徐行身死……,那麼,這天下各派,今後將會如何看待南華派?”

“前車之鑑不遠。”

“它們會願意再與南華派邦交嗎?即使願意,想來……它們也不會付以真心。”

幾句肺腑之言落下。

葉華蓮起身,憤怒的用柺杖在地面杵了幾下後,就化作一道遁光,準備離開大殿。

“葉長老,不必生怒……”

“這不是在商討嗎?”

幾位站在門口的道君見此,連忙起身,堵住殿門,想要攔住葉華蓮。

“看來,這南華派,在老身臨死之前,也不肯接納老身了……”

葉華蓮頓步,看了幾眼門口攔路的幾位道君,冷笑數聲後,說道。

“這……”

眾修神色尷尬,不知如何去回話,總不能當著掌門的面,得罪掌門的師孃。

不得以,攔路的道君們訕訕一笑,自覺的退了一步,讓出了殿門。

“掌門……”

“葉長老離場……,我等,我等……”

陶道君看到葉華蓮化作遁光離開大殿後,當即面色一急,起身看向掌門丁繼峰。

與藍姓女修不一樣,葉華蓮在南華派待了已有數千年之久,是前掌門夫人,地位尊崇。

在兩大元神聖君那裡,也能說上話。

他出言“頂撞”葉華蓮,算是惹下了大麻煩,雖不至於就此殞命,但難保今後宗門不會給他小鞋穿。

“師孃不是這麼小氣之人,不會怪罪陶師弟你的……”

丁繼峰擺了擺手,示意陶道君不要著急,先坐下。

很快。

大殿內恢復了秩序。

“師孃適才所言,確實有一番道理,倘若飛羽仙宮的內鬥,發生在別處,我派介不介入,別派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但今日之事,發生我派。於情於理,我派都要幫上徐行一把……”

丁繼峰目光看向在座的南華派道君,遲疑片刻,隨即沉聲道。

他也沒想到,

師孃葉華蓮竟在此時給他出了這麼一個難題。

假使葉華蓮不說這事。

說了之後,

亦不氣憤離場……。

那麼南華派面對補天教與飛羽仙宮的爭端,還可以從容的坐壁上觀,不必此時被逼著表態,去幫助徐行這個可能的“正統”。

“掌門顧忌盟友情義,念及仁義,是我派之幸,正道之幸。”

“我等同意!”

“附議!”

“附議!”

“……”

話音落下,殿內的長老立即開始了表態,紛紛擁護道。

葉華蓮點明兩教邦交。

又以氣憤離場,

將殿內的決意“宣之於眾”。

他們這些人若不同意,恐怕不出多時,就會讓南華派陷入輿論漩渦,迎來正道各派的聲討。

“師孃……這步棋,是徐行算到,還是說,是天意?”

丁繼峰捋了捋鬍鬚。

先前,他還為自己識破了徐行的計策,而心中得意。

但眼下,他和南華派卻也被迫淪為了徐行棋盤中的棋子……。

天意也好,計策也罷,他剛才心中的得意,在這頃刻間,消失的一乾二淨了。

……

……

另一邊。

回到迎親殿不久。

面色陰沉的阮白眉便和飛羽仙宮的幾位道君,來到了一間秘室。

他從袖中取出自己的紫綬金章,朝裡面打入了幾道陣法後,將這將紫綬金章放置在了桌桉上。

“弟子有大事稟告宗門,還請遲世祖顯露仙蹟……”

阮白眉躬身,拜了三拜。

片刻後。

紫綬金章微微顫抖。

一個三寸大小的緇袍老者從中鑽了出來,其發分黑白兩色,髻上插著一根鶴簪,氣質清逸。

若徐行再此,定會一眼認出,此人就是借鏡光術險些“暗害”了他的元神聖君——遲淵。

“遲世祖……”

“今日南華派來了一個不速之客,正是弟子之前對您提過的補天教……”

阮白眉態度恭敬,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話畢。

他再躬身一禮,說道:“還請遲世祖剷除此魔,重塑我派威嚴。”

對天海師太眾修說,會處決海安給徐行一個答覆,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

自始至終。

他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借飛羽仙宮力量,殺死徐行。

“世人常說,時勢造英雄。但老夫一向以為,這英雄也能造時勢……”

“此次徐行佈下大局,謀害我宗,是成氣候了啊。”

聽到阮白眉的所言後,遲淵沒有立即回話,他面露沉思,搖了搖頭後,感慨道。

任元瑞給徐行的暗旨。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並且故意安排了他所控制的門內勢力,逼徐行遠走,離開飛羽仙宮。

人心向來複雜。

他出身於師徒一脈,對師徒一脈也是有感情的。

所以在得知任元瑞想要以暗旨委託徐行復興師徒一脈後,不僅沒有阻止,反倒當了助手,推了一把。

元神聖君,

已是東凰州修仙界的至尊。

他看待徐行,這個逃出手掌心的門內弟子,就如同看待一隻螻蟻一樣。

想要拭目以待,

看徐行這個人皇體究竟能成長到何種境界,何種程度……。

天下為棋盤。

眾生為棋子。

這就是他這個元神聖君所處的層次,與凡眾、底層修士不同。

只是不料,徐行這個他心中的“棄子”,竟在短短百餘年,就成長到讓他都大感棘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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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教級的元嬰道君……。

非同小可!

“遲世叔……”

“徐行已經成勢,天聖教、崇真觀、星隕派等各派為他所用,其修為又是不凡,若不早除之。”

“我世家一脈,必會傾覆!”

海家道君見遲淵久久沒有說話,誤以為遲淵仍舊對師徒一脈留有舊情,於是上前一步,說道。

“不殺徐行。”

“以其心機、實力、謀略,我派之損失,就不僅僅是今日這些了。”

他又補了一句。

遲淵聽後,微微頷首,也認同了海家道君的說法。

不過在談到具體對付徐行的事上時,他搖了搖頭,說道:“徐行蹤跡素來隱蔽,老夫雖是元神聖君,卻也難在這短短三日內,殺死他……”

“況且……爾等所處之域,為南華派地界。若吾是南華派聖君,絕不會坐視徐行在南華派門內身死……”

聽到這句話,阮家道君眉宇一挑,似有所悟,“遲世叔是說,徐行不在外界,就在這南華派之中,或者說,那三座樓舟的弟子之中?”

姜還是老的辣!

他們當局者迷,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補天教與飛羽仙宮衝突一起,為了將損失降到最低,飛羽仙宮的最佳選擇,無疑是提前暗殺徐行,不讓徐行趕至南華派的當場。

死無對證之下。

即使各派再有不滿,也絕不敢挑釁飛羽仙宮這個上教,惹來雷霆鎮壓。

說到底,修仙界,一切還是靠實力說話。

輿論只是小打小鬧!

“失策了……”

這一分析,海家道君等人頓時懊悔,知道自己喪失了一個翻盤的最佳機會。

這次徐行佈下的棋局。

唯一的攻破點,就是在不虛子宣讀暗旨的時候,飛羽仙宮率先發難,逼迫藏在樓舟的徐行出來,促使這場輿論之戰,演變為真正的生死之戰。

“這不是你們失策……”

遲淵似是看出了海家道君等人的想法,他笑了笑,說道:“大國之戰,不可輕起。即使你們猜測到了徐行就在樓舟之中,但我派來南華派是為簽訂婚契,豈能失了禮數,率先去動手?”

說到這裡。

遲淵也不得不佩服徐行的謀略了。

這陽謀之下,飛羽仙宮走的每一步路,都被算死了。

根本無法解局!

猜到徐行就在樓舟中,就在“補天教”的弟子中,又能如何?

兩教聯姻,事關重大。豈能因為一點猜測,就大打出手,在南華派面前丟盡臉面,失了禮數。

“多謝世叔開解。”

海家道君微微躬身,謝道。

被遲淵這一開解,他才恍然徐行的算計有多麼可怖。

面對這人王體,

他輸了不冤。

“弟子知道,會在三日之後,等待徐行發難……”

阮白眉沉默了一小會,對遲淵的三寸光影施了一禮,說道。

兩大上教盛事。

天下正道各派趕來恭賀。

眾目睽睽之下,即使南華派心中偏幫於飛羽仙宮,卻也不會在此刻,讓自家的元神聖君與徐行大打出手,丟了正道門派的臉面。

那麼,三日期限,他們飛羽仙宮不等也得等,根本就沒有機會使出盤外招,提前暗殺徐行。

“另外,海安之事……”

“還請世祖處理,給徐行一個交代……”

阮白眉再道。

儘管他此刻恨徐行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將徐行剝皮抽筋,但他分得清事情的輕重緩急。

殺死海安,固然飛羽仙宮會丟了顏面,但總好過,讓“補天教”一直拿此事做文章,讓飛羽仙宮不斷陷入被動。

“可。”

“三日之期來臨之前,海安的人頭,老夫會派人送至南華派。”

遲淵頷首,一揮大袖,從紫綬金章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

……

對徐行所布之局的分析,不僅飛羽仙宮一家在做,在葉華蓮離場後,南華派亦漸漸明悟。

“師孃看似偏向於補天教,實則是在暗中告訴我……”

“徐行就在南華派了!”

丁繼峰等門內道君離場後,提步走出大殿,但他剛走了十數步,沒走多遠,就腳步一頓,腦海閃了一個霹靂。

瞬間驚醒!

徐行與他師孃非親非故,即使他師孃仍對飛羽仙宮存有舊情,卻也不會明晃晃的在眾人面前給他難堪,讓他和南華派下不來臺。

那麼,唯有一個解釋。

葉華蓮如此,更多目的,是在為南華派好。

“三日之後,徐行在南華派內現身,若無師孃這一鬧……,我派就有庇護徐行之實,又沒得到庇護徐行之名,反倒得罪了現今的飛羽仙宮……”

“可如此一鬧,為世交舊情,庇護徐行就合情合理了。”

“得名又得利!”

“而飛羽仙宮的記恨,就僅在師孃一人身上了。”

他自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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