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四郎聽話地閉上眼睛,還把頭埋進了老太太的懷裡。

“我兒最近神情恍惚,舉止怪異,想請原先生給他好好瞧瞧,是不是……”

老太太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個年輕女子打斷了:

“還有啊,昨天晚上老爺出去出恭,不慎摔倒,現在膝蓋腫了,也請原先生一併瞧瞧。”

說著,那女子綰起病人的褲腳,這才發現,河灣四郎的膝蓋部位腫得跟大腿一般粗大。

這位女子三十歲左右,長相不咋地,但身材火辣,吳偉一看就知道是這位三郎的一個老婆。

可這女人臉上擦的粉實在太多了,好像女鬼一般,吳偉不禁想,這個四郎不會是大半夜上廁所時被這女人嚇壞的吧?

原先生走到河灣四郎面前跪坐下來,拉起病人的手,閉上眼睛開始把脈,一屋子的人就屏著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原先生。

看得出來,他們都十分在乎主人的安危。

原先生捋著自己的那撮山羊鬍子,足足切了三分鐘的脈,好像故意掉大家的胃口似的,最後才慢條斯理地說道:

“河灣大人邪氣攻心日久,恐怕一時三刻好不起來……”

一聽這話,一屋子的人幾乎是同時變成了大白臉,唯有那個大白臉的河灣夫人黑了臉,不高興地說道:

“你是郎中,看不中別胡說八道……”

原先生卻仍然一臉的鎮定自若,似乎對這女人的惡語一點也不在乎,繼續說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主公大人昨晚應該是見到鬼了……”

“老匹夫,你胡說八道!”那個潑婦幾乎要跳起來了。

“放肆,這家裡還輪不到你來多嘴!”老太太衝著那女子拍案斥責了一聲,馬上又轉向原先生,說道,“原先生,恕老身管教不嚴,希望你別見怪,你就按你的診斷下藥吧。”

“無妨,我先給他治腿,然後再開方子。”

說著,原先生轉向吳偉,吳偉立即將藥箱送上來。

原先生從藥箱中取出一瓶藥酒,又要了一隻瓷碗,倒了半碗酒,拿出火摺子將酒點燃,於是,一團淡藍色的火焰就熊熊燃燒起來。

然後,原先生將袖子捲起,用手蘸著燃燒的藥酒,飛快地去摩擦河灣四郎那只腫腿,同時,病人的關節處也燃燒起了火焰。

只見原先生那只燃燒之手飛快而有節奏地往來於酒碗與患者患處之間,發出呼呼的火燒之聲。

而原先生則面不改色,來去自如,手法有章,好像在做一個魔術表演。

而在場觀看的人,卻神情緊張,不免為病人和原先生捏一把汗,可一看病人臉色,一點也沒有被燒疼的痛苦神色,這才放下心來。

這個過程不長不短,等那半碗藥酒燒完,治療才算結束。

原先生擦擦頭上的汗水,拍拍關節,河灣四郎舒服地長出一口氣,轉了個身,又沉沉睡去,這一次他看起來真睡了。

吳偉從松壽口中早就聽說了,治療關切疼痛和腫脹,是原先生的一大絕技,今天他總算見識過了,心中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別的不說,光這動作就夠拉風的了。

治療結束,原先生拿過吳偉遞上來的竹板和筆,開始寫處方。

“好了,”原先生寫好處方,說道,“請派人跟我去取藥,吃過三劑應該會好轉……”

“你是說你根治不了這病?”那粉臉女人又不高興地問道。

“想根治去請神醫吧。”原先生不卑不亢的說道。

“原先生,我這就跟你去取藥。”那個管家連忙出來打園場。

“先不急,”老太太起身對原先生說道,“我跟先生還有話說,你們都退下吧。”

大家都趕緊退出病房,管家最後一個出來,搖搖頭,嘆息道:

“哎,村裡都要大難臨頭了……偏要在這節骨眼上病倒!”

吳偉雖然很想知道是什麼大難臨頭,但他不敢多嘴。

不知老太太跟原先生說了什麼,過了好久原先生才出來。

他們剛要準備走,忽然有個婢女匆匆跑來,擋在原先生面前道了個萬福,說道:

“原先生,大奶奶要你去她屋裡為她瞧瞧病。”

原先生沒說什麼,只好跟著婢女走。

剛才那個老太太是四郎的娘,是老莊主的二夫人,而這個大奶奶是老莊主的大房夫人,也就是那個偷窺啞巴而被水淹死的河灣三郎的親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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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大奶奶的房間,發現一個老夫人端坐於堂上,她穿戴整潔,滿面紅光,怎麼看都不像個病人。

“原先生,請坐,”老夫人開門見山地說道,“其實我沒什麼病,只是想瞭解一下莊主的病,那病有得治嗎?”

“回稟夫人,”原先生彬彬有禮地說,“莊主只是心神不安而已,身體本無大礙,我看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哼,我看很懸!”老夫人冷笑一聲說,“他們說他怕鬼,我看他更怕活人,昨天他見著我,都不知到躲哪兒才好……”

“莊主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多慮!”原先生客氣地答道。

“那就好,”老夫人意味深長地說道,“要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河灣家可就只剩孤兒寡母了……”

吳偉覺得,這話聽起來怎麼都不像是在擔心,而像是在幸災樂禍……

回家的路上,由於有那個管家在,誰也沒說話。

原先生親自給河灣四郎配了藥,將管家打發走,看吳偉還不說話,忽然問道:

“你為什麼不問我,老太太跟我說了什麼?”

看來,這對父子都是一付德行,表現欲不是一般的小。

“保護患者隱私,是醫者的職業操守,我不敢問。”吳偉一本正經地說道。

“嗯,這話新鮮,這也是南蠻人那兒聽來的嗎?”原先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嗯!”吳偉點頭道。

“其實誰不知道,都是她們家那點破事,”原先生還是說了出來。

“你是說真的見到鬼了?”吳偉吃驚道。

“那是當然。”原先生又捋了一把山羊鬍子,得意地說道,“老夫行醫多年,他那點病能瞞得住我?

據老夫人說,前天晚上她兒子去上茅房,茅房裡有一個鬼,全身披白紗,懸在半空中,當即嚇得他兒子魂不附體,跌倒在地。

那鬼還踩著他兒子的腿走過去,差點沒把那條腿踩斷。”

“先生你也信嗎?”

“呵呵,這事要怎麼看,正所謂‘心中有鬼就有鬼’,正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說世上有鬼沒鬼?”

吳偉一聽話裡有話,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

難道這老頭已經覺察到了他與他兒媳婦那點“破事”?

不過,吳偉並沒有慌張,而是很自然地轉換話題道:

“先生,你在屋裡和老夫人說話時,我聽管家說,什麼村裡要大難臨頭了,這是什麼意思?”

“這也是只有他們家才有的破事,與我們無關?”

“怎麼講?”

“在月中,河灣家雖然是可有可無的新貴,但這兒所處的位置很特殊,是個兵家必爭之地。

這兒南有上溝永春家,北有大夫人的孃家福山家,西面是宗主永春家,東面的豪強那就更多了。

現在眼看天下又大亂了,誰不想拉河灣家入夥?

你想想,如果你是河灣四郎,你想加入哪邊?”

“貴族家的事我不懂。”吳偉坦誠地說道。

“一旦站錯了隊伍,這就是大難臨頭,懂了嗎?”

看來,這樣的世道裡,貴族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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