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李諭是由奕劻推薦,所以先來總理衙門見到了奕劻。

奕劻對李諭絕對是信心滿滿:“小李先生以後能為萬歲爺之教習,前途無量!”

李諭說:“做當今聖上的教習,我可沒有任何經驗,還不知道能不能勝任。”

“沒什麼難的,聽袁總督說你已經在北洋軍中當過西學教習,無非就是上課的物件變了。”奕劻說,畢竟在他眼裡,西學教起來還真和以前的經史講義不一樣,當然也不能用同樣的辦法教課,既然是新形式,就沒那麼多講究。

李諭卻真是沒一點頭緒,說道:“北洋是北洋,皇上是皇上,懸殊太多,而且授課內容肯定大相徑庭。”

“內容嘛,以前你怎麼給我教,就怎麼給萬歲爺教就是,”奕劻給他出招,“而且我學的東西太后也都知道。”

李諭給奕劻講西學時都是撿著有趣的說,但是光緒顯然還是有點小抱負的,肯定不能完全一樣。

丁韙良也得知了李諭要給皇帝講西學的事,雖然現在外國人已經都叫慈禧為“大清女王”,但他們顯然更喜歡光緒多一些。

丁韙良趕到總理衙門,同奕劻握了握手:“王爺好。”

奕劻見到丁韙良哈哈大笑:“現在你手底下可是有三人當了萬歲爺的師傅。”

丁韙良感覺事情的確不可思議:“皇帝已經多年未曾請過教習,為何如今突然要學西學?”

奕劻說:“是太后的意思,現在公使進宮朝見,有時要直接和太后及萬歲爺對話,太后不便直接出面,只能讓萬歲爺接見。”

自從西安回來後,慈禧也開始讓光緒每日朝見公使大臣,還會以他的名義釋出上諭,所以每天都會從瀛臺把他接出來。

但光緒說到底無非就是慈禧拿來粉飾朝堂的工具,總不能大清龍椅上空空蕩蕩,畢竟他還是名義上的皇帝。

這是光緒每天難得的能多見著外人的機會,但是君臣公使奏對結束後,慈禧還是馬上會把光緒送回瀛臺。

丁韙良在中國呆了這麼多年,他也知道不能摻和高層權力鬥爭,對李諭叮囑道:“如果太后只是讓你當西學教習,一定只教西學,其他概不提及。”

丁韙良早就把李諭當做自己大學堂最重要的學生,對他的情況非常關照。

李諭自然明白其中關竅,回道:“多謝總教習提醒,就算是西學,也已經多到教不過來,哪有功夫教其他的。”

丁韙良取出一些書本:“這是我在崇實學校的教材,都是一些初級的數學物理化學等相關科目。”

丁韙良做了幾十年教育,這些資源他手到擒來。

李諭很感激,他還愁去哪找材料,現在大清真就很難找科學方面的教材。

“多謝總教習!”

“另外,我在同文館裡也有一些小黑板和粉筆,都可以帶上,如果是教西學,這些東西用得上。”丁韙良繼續說。

丁韙良考慮真是太周到了,李諭還沒提及,他已經全部安排妥當。

奕劻也笑道:“要不是太后指定不能讓洋人教,你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丁韙良說:“如果是以前,我確實還算適合,不過現在已經有了更好的。在西學方面,李諭早已遠在我之上。”

奕劻拍手說:“這話我要講給太后聽,她老人家一定更加放心。”

慈禧雖討厭洋人,但打心眼裡又害怕洋人,丁韙良一句話可能比朝臣的十句話都管事。

丁韙良算給李諭壯了壯聲威,不然給皇帝找老師這麼大的事,下面的大臣們還不知道要商議多久。

該交代的都交代完,是騾子是馬就要拉出來遛遛了。

奕劻和李諭動身前去西苑,另外還給了張德彝信兒一塊去。

雖然慈禧並不關心光緒,但光緒的一舉一動都要向她彙報,添個教習當然也要親自過問。

可能也是一種畸形的“相愛相殺”吧。

儀鸞殿,奕劻帶著二人見到了慈禧。

慈禧頗有深意地說:“李諭是吧,我們也算見過面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既然又是慶親王推薦,底細也乾淨。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什麼該教就教什麼,什麼不該教就不要教什麼。”

慈禧只是想把光緒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傀儡皇帝,如果涉及變法內容,肯定斷然不能接受。

慈禧的觀點其實確實偏向日本的憲政改革,天皇權利依然極大。雖然政體上比歐洲封建,但對科學技術等西學也比較推崇。當然,都是相對而言。

不過若是真要施行政令學日本,慈禧頑固的思想也就無法更出一步。

“謹遵太后旨意。”李諭本身也不懂政治,讓他講也講不出什麼。

慈禧撫著手上的指套:“知道了就好。”

然後她對崔玉貴說:“崔公公,帶著他們去見皇帝吧。”

“喳!”崔玉貴對李諭說:“隨我來。”

奕劻不可能一起去瀛臺,現在朝中大臣對光緒的態度非常微妙。畢竟都是讀了聖賢書,對光緒依然尊重,即便慈禧讓他們去瀛臺,看到如此光景的皇帝,心中也無法接受。

可太監們就不一樣了,見風使舵,甚至敢對光緒出言不遜。

蓬來今始到,真在水中央。

瀛臺本來是個風景絕佳的好地方,如今卻成了皇帝的宮廷牢房。

李諭遠眺過去,亭臺樓閣,軒榭廊舫,四面臨水,像座海中仙島,瀛臺的名字亦由此而來。

明清兩代對瀛臺的建設廢了不少心思,歷來是帝王、后妃的聽政、避暑和居住地。

如今瀛臺不僅僅住著光緒,瑾妃也住瀛臺。只不過光緒住在涵元殿,即所謂的“陵殿”;瑾妃住在香扆殿,在涵元殿南,隔開兩個大院子。沒有慈禧太后的命令,兩人不可能見面。

瀛臺與陸地只有一座小橋,守衛日夜站崗。

“給咱家讓開吧。”

守衛們肯定認識崔玉貴,進瀛臺要麼“刷臉”,要麼得有慈禧的命令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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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眼中沒有光緒,不過表面上的禮節還要遵守,崔玉貴等人一起給皇帝行了禮,光緒看到崔玉貴就沒什麼好氣,並不想讓他立刻站起來。

崔玉貴跪在地上許久,聽不進光緒的聲音,抬起頭說:“萬歲爺,是太后讓奴才來的。”

按道理太監給皇帝下跪不能抬頭,光緒看到後心中有氣,但想想還是沒有發作,於是說:“平身吧。”

果然崔玉貴搬出慈禧就管事。

幾人站起身後,光緒迷離的眼神才看到崔玉貴身後多了兩人,其中有位還是曾經的英文教習張德彝。

另一個年輕人竟然也有點眼熟。

崔玉貴說:“萬歲爺,太后老佛爺說了,以後要讓這位李諭先生當您的西學教習,定期會給您上半個時辰課。”

“李諭?”光緒印象中記得這個名字,他曾經讓人給帶進來過報紙刊物。

光緒站起身,跑到書桌邊,翻出幾張報紙。

李諭發現光緒皇帝竟然光著腳沒穿鞋,現在天氣轉涼,可他似乎毫無察覺。

光緒拿著一張《京津泰晤士報》跑過來:“你,你就是報上的李諭?”

光緒有一定的口吃。

《京津泰晤士報》當時使用了李諭的照片,光緒對照了對照,“還真挺像。”

李諭說:“回陛下,草民正是李諭。”

光緒激動道:“你不是草民!這世上有的是草,宮裡還有草包,但你可不是草民!”

光緒翻看著報紙,“我都看了,你真是讓我大清揚眉吐氣!”

崔玉貴發覺光緒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悻悻然說:“奴才去殿外侍候。”

他也不會離太遠,可光緒壓根不想理他。

近距離李諭發現光緒帝精神狀態並不好,好在因為還要朝見公使群臣,太監們對他的個人衛生方面倒是重視。

李諭說:“沒想到陛下也關心科學。”

光緒手裡的《京津泰晤士報》已經是很久之前的,看來太監們並沒有給他及時遞送報紙。

一旁的張德彝道:“陛下,不僅僅報上提到的,最近李諭先生隨著振貝子周遊歐洲列強,發表了數篇科學論文,震驚整個歐洲,甚至大英吉利國皇家科學院都對他深表敬佩。”

光緒訊息明顯滯後,知道後大為吃驚:“都是真的?”

張德彝說:“臣豈敢欺瞞皇上。”

如今朝野上許多大臣對光緒非常同情,張德彝曾經是光緒的教習,更是如此。

光緒激動道:“實乃我大清之人才,朕一定要讓你當,當……”

光緒突然說不下去,無助地坐回椅子上。別說他現在沒什麼權力,以前有權力的時候提拔的幾人現在也是慘的一塌湖塗。

光緒的屋子裡很簡陋,椅子上的坐墊已經破了也並沒有換新的。

張德彝心中很難過,說道:“皇上,不要多想。要不我們開始上課吧,每堂課只給了半個時辰。”

光緒道:“也好。”

李諭從殿外搬進來小黑板,崔玉貴看到後上來說:“什麼東西?”

“上課用的普通的黑板。”李諭說。

“黑板?以前先生們上課都是用書本,哪有用板子的?”崔玉貴疑惑道,“你讓我檢查一下,沒得害了萬歲爺。”

他心中自然不是擔心會害光緒。

崔玉貴接過來黑板,仔細看過沒有暗格後才交還李諭,“你手裡的東西哪,又是什麼?”

李諭無奈道:“這是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用。這是鉛筆,在紙上寫字用。”

崔玉貴不放心,還是都拿了過來,拆開粉筆盒一根根檢查,甚至掰斷了幾根,再次確認後才說:“好,進去吧,以後東西就放這,不要再攜帶物品。”

李諭看到光緒的書桌上放著幾本法律書籍,《日本憲法說明》、《孟德斯鳩法意》、《法學通論》等,看來他心中還是想著變法。

但很可惜,這將是他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

李諭支好黑板,“不知陛下對西方科學有多少認知?”

光緒想了想說:“所知不多,僅學過英文、政法。”

李諭問:“好的,那你最想學什麼?”

光緒說:“你都能教嗎?那我都要學!”

好嘛,光緒帝對西學還真是熱衷。其實即便不是慈禧的命令,他本身也很希望多學學西方學問。

不過李諭就有點頭大了,這要怎麼開始教。想了想數學是科學基礎,只能從它開始,李諭問:“陛下認識阿拉伯數字與數字符號嗎?”

光緒搖了搖頭,“不知道。”

額,看來真的只能當個啟蒙老師了。

好在光緒比之奕劻還是強不少,接受能力也要好許多。

半個時辰的課程挺快,光緒也算學了不少新東西。

“原來西學符號計算時如此方便。”光緒頗為吃驚,“梁啟……曾經有人給朕說過西方數學公式極為先進,原來在表達上就要簡易許多,學起來也輕快。”

光緒說著就又對張德彝說:“以後一定要推行下去,你最好給親爸爸上奏。”

光緒一直叫慈禧“親爸爸”,據說是李連英教給他的。

張德彝已經是二品大員,過段時間還要去英國做大使,他回道:“陛下,現在大學堂再次開始招生,以後慢慢就會施行西方的寫法。”

光緒訝道:“大學堂?”

張德彝說:“對,京師大學堂。”

光緒當然記得自己變法中的內容:“沒想到它沒有被毀掉。”

張德彝說:“不僅沒有毀掉,而且現在京師大學堂剛剛開始正式招生,第一批學員高中第一的就是眼前的李諭。”

光緒不可思議得看向李諭:“你果然是個人才,朕要……要……哎!你是個人才。”

光緒的情緒時而興奮,時而低落,慈禧威壓之下,已經多少有點不正常。

“咳咳咳!”

光緒帝突然開始劇烈咳嗽,張德彝連忙跑過去問道:“皇上您怎麼了?”

光緒咳得一時說不上話,張德彝連忙大喊:“御醫,快傳御醫!”

光緒虛弱地打斷他:“張師,不用喊。”

屋外的崔玉貴還是聽見了聲音,進來不耐煩道:“皇上要請醫官?”

“不,不用!”光緒堅持著說。

“那就是了。”崔玉貴竟也沒多問,轉身出了大殿。

張德彝擔心地問:“陛下為什麼不傳醫官?”

光緒小聲道:“喝湯藥,還不如不喝好得快。”

光緒說的很隱晦,但是李諭立馬明白了他的無奈。

張德彝也不傻,但並不相信有人會加害光緒,不過他也不敢問,只好道:“陛下務必多多保重身體。”

光緒帝身體確實很不好,後來會越發虛弱,甚至出現了遺靜、虛汗等問題,可他的確很少敢吃藥,挺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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