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回到家,收到了北洋段祺瑞發過來的電報:

“帝師閣下,上次您走得太著急,希望再寫個無線電相關的講義寄來。”

李諭很納悶,於是回了電報:“段將軍,我記得我留下了講義,而且優秀學員吳佩孚的筆記一直很好。”

不過段祺瑞很快回電:“此前講義過於高深,對於張管帶以及曹管帶等掌兵者,還是有些吃力。”

其實段祺瑞、馮國章、李純他們這些北洋的軍官,都沒有搞明白,只是不好意思直說,於是假借了張勳和曹錕這兩個小小管帶的名號。

李諭心知肚明,也不點破,於是回電:“我會儘快完成。”

段祺瑞高興地回道:“如此甚好,幾日後我會派人專門去府上拿取。”

看得出來北洋還是比較著急的,畢竟現在日軍和俄國陸軍已經在鴨綠江沿岸交上了手。

陸軍一旦打起來,說明進入中國的領土,問題就升級了。

雖然清廷保持局外中立,不過北洋還是想要儘可能偵查情報,軍人嘛,最咽不下這口氣。

而且各界也格外關注戰事情況。

西苑,袁世凱被朝廷召見。

袁世凱剛進大殿,就看到奕劻等軍機處大臣幾乎到齊。

慈禧說:“袁世凱,我聽說你得了一個技巧玩意,能知道遼東前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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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凱說:“回太后,是這樣,此物名為無線電傳輸裝置,來自李諭。”

“哦?又是李諭!”慈禧吹了一口茶葉,繼續問道,“前線情況怎麼樣?”

袁世凱說:“根據我派出去的密探,得知日俄雙方已經在丹東交上手,日方少說有數萬人;防守的俄軍‘東滿支隊’也有兩三萬。”

慈禧說:“誰有優勢?”

袁世凱說:“兵書上講,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雙方軍力差不多,就應該設法讓對方分散,但沒想到俄軍竟然主動分散在寬大的正面,結果嗎,哼哼。”

奕劻訝道:“日本是優勢一方?”

袁世凱點點頭:“是的,慶王爺。”

慈禧嚥下一口茶水,“最好如此。”

奕劻立刻吹捧:“老佛爺洪福齊天。”

慈禧說:“此前沉藎的桉子沒有白白浪費。”

去年,沉藎因為洩露清政府和俄國的密約而被杖斃,李諭還曾經見過他。

軍機大臣王文韶道:“這場戲做得十分充分,也省得我們的外務部費事去洩露情報給日本人。”

想不到沉藎的性命原理是被當做了棋子。

仔細分析一下也是這麼個道理,清廷既然已經因為東北地區和俄國人關係降到冰點,又不敢和他們開戰,只能再靠那招“以夷制夷”,借刀殺人,讓日本人上。

而清廷又沒有勇氣去直接洩露密約,恰巧遇到沉藎這個不怕死的。

他得到密約內容就是透過如今在場的軍機大臣王文韶之子!

沉藎被打死,而王文韶啥事沒有,已經說明了問題,——清廷是故意洩露給他。

哎,可憐沉藎竟然成了清廷玩弄政治的棋子。

袁世凱雖然不知道具體細節,不過幾句話就聽了個大體明白,拱手道:“不愧是軍機處。”

沉藎被打死,清廷也就給俄國一個交代,讓他們沒法怪罪。

王文韶說:“想不到日本人真的惱羞成怒,要和俄國開戰。”

袁世凱說:“本來屋中就有一匹狼,如今再引一匹狼入室,今後定要小心行事。”

奕劻說:“我已經會見過日本國公使內田康哉,他給我保證,不會染指東北。”

袁世凱笑了笑:“但願如此。不過我聽說,日本國有一神社,名曰靖國神社,供奉死去軍人之靈位及戰爭相關的紀念展位。在甲午戰爭,哦,日本人叫做日清戰爭展位最後,是一個漢字成語,叫做‘臥薪嚐膽’。”

慈禧訝道:“臥薪嚐膽?臥什麼薪?嘗什麼膽?”

袁世凱說:“自然是因為三國干涉還遼。此事讓日本人耿耿於懷,所以他們的心中,肯定還想要遼東。”

慈禧沉思片刻,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這天,李諭收到了溥倫託人送來的一疊船票,還包括楊小樓同慶班的。

李諭準備出發拿給他,同慶班所在地還是在南城的精忠廟附近。

趙謙開車到地方,今天人不多。

下車後,李諭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子,坐在精忠廟外面,看能不能偷到供品。

不過貌似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不太容易得手。

李諭把票給了楊小樓,他雖然不認識上面眼花繚亂的英文,不過肯定知道價格不便宜。

如今海上有戰事,輪渡數量明顯減少,船票價格漲了一倍不止。

同慶班班主賈洪林帶著楊小樓感激道:“我們一定不辱使命。”

李諭對他們的水平還是很放心的,“不要有什麼包袱,放開演就是。”

楊小樓拿出寫好的戲詞還有背景故事介紹:“我們不懂洋文,翻譯的事還得託您這種讀書人來辦。”

李諭接過來:“好說,好說。”

等他準備返回時,突然有人來找他。

“閣下便是帝師吧。”

李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你是?”

對方回道:“見過帝師!在下徐樹錚,奉段祺瑞將軍之名,來找帝師拿取無線電的講義。”

徐樹錚是此後段祺瑞的核心軍師,位置很重要。

李諭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徐樹錚道:“我剛下火車,就去帝師府邸拜會,然後被告知帝師來到了精忠廟,正好這裡我也知道,就打了個黃包車直接過來。”

李諭說:“你對京城還挺熟?”

徐樹錚說:“談不上熟悉,但現在嶽王廟可不多,在下母親是嶽王爺後人,本人也十分仰仗嶽王爺,所以去年就專門到此拜謁過。”

李諭還真不知道此事,訝道:“閣下竟然有岳家血脈。”

“算不上直系,”徐樹錚笑道,然後看向精忠廟,“容我先去上一炷香。”

精忠廟旁的枯瘦男子看到有人過來,興奮地躲在角落,瞪大雙眼。

徐樹錚路上還真買了糕點,恭敬放上後再上了香,然後磕了三個頭。

徐樹錚剛出精忠廟,裡面的糕點就被那名枯瘦男子偷偷順走,大口大口吃起來。

好在徐樹錚似乎瞭解情況,所以一直沒有回頭看。

徐樹錚對李諭說:“現在到處都是關帝廟,找到一家嶽王廟真的不容易。”

李諭說:“的確如此。”

岳飛在元朝、明朝幾乎已經封神,地位比關公要高一點。

不過清朝入關後,再讓老百姓崇拜一個抗金英雄感覺有點說不過去,也害怕民間藉著岳飛的名頭搞反清活動。所以把關公的地位更加提高,各地的武聖基本只剩了關公。

當然岳飛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清廷沒有貶低他,有幾個皇帝還挺喜歡岳飛。

岳飛的直系後代嶽鍾琪,在雍正、康熙朝,甚至當過大將軍,被封了最高的公爵。

李諭帶著徐樹錚回到自己家,拿給了他已經寫好的入門級別無線電講義。

這種講義寫起來最簡單,因為可以把物件當成了完全的小白,不用涉及原理,純粹的基礎科普故事書。

徐樹錚翻了翻,讚道:“帝師果然學通中西,今後有機會一定好生向您請教。”

李諭笑道:“不過是普通的入門書籍。”

徐樹錚嘆道:“我也算是個秀才,但您口中的入門書籍,卻根本無法看懂。看來我也有必要留學深造一下,不然還是舉目四茫然。”

李諭同意道:“非常有必要,不然無法襄助大業。”

徐樹錚拱手:“多謝帝師教誨。”

徐樹錚明年就會在段祺瑞的資助下去日本留學,而且進入了蔣校長夢寐以求的陸軍士官學校。

——

徐樹錚走後,溥倫又登門造訪,“帝師,快點,我們一起去德公公那兒。”

“德公公?”李諭有點納悶,去找小德張幹什麼,於是問道:“他專門找我?”

溥倫說:“是的,德公公說少了你,事情幹不成。”

李諭帶著一頭霧水隨著溥倫來到小德張住處,進門後一看才明白,原來是小德張正在那裡搞設計。

慈禧對世博會比較重視,溥倫等人提議在世博會搞個“中國村”,也就是設計復原一個王府。

既然涉及營造,即便只是臨時營造,也需要圖紙。

於是小德張主動請纓,負責圖紙工作。小德張本人的一大愛好就是搞建築設計。

此時小德張正在與一人說話:“雷兄弟,我知道你說的沒毛病,不過既然是參加洋人的盛會,也得用點洋人的工具。”

這個姓雷的就是清朝皇室的御用建築設計世家,大名鼎鼎的樣式雷第八代傳人,雷獻彩。

他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雷獻彩說:“德公公,您的這些工具我不會用,說不上一二三。”

小德張得意道:“所以我早就給你說了,要學習!大家都要學習,我要是不會學習,在宮裡說不定到現在還是個刷馬桶的小雜役。”

雷獻彩笑道:“德公公說的是。不過您說的什麼三視圖,比例,都是洋詞,我不懂啊。”

小德張說:“那你最好也學學洋文。”

溥倫敲了敲門:“德公公。”

小德張看見他們,連忙放下尺子和筆,迎過來:“貝子爺,帝師,你們來得真快。”

溥倫說:“主要是帝師有洋人的汽車,開起來有如風馳電掣,比騎馬平穩許多。”

小德張說:“我在宮裡見到過老佛爺的汽車,不過一次都沒坐過,還是貝子爺先享受上了。”

溥倫哈哈笑道:“要不德公公先兜個風去?”

小德張擺擺手說:“兜風有的是時間,還是先辦完老佛爺交代的事兒。”

小德張對李諭說:“帝師,這事少了您真不成,上次你從西洋給我帶回來了洋人的繪圖工具,我沒日沒夜琢磨,總算有了點眉目,不過真要畫圖紙時,卻遇到了好多問題。”

李諭說:“德公公,實際上我也不懂得建築學,更沒有畫過建築圖紙。”

小德張說:“我才不信,您可是帝師,科學聖人,這點洋人的微末本事怎麼能不會?”

李諭道:“聖人這詞不能隨便用。”

小德張一把拉過來李諭:“帝師就教我兩手,學會了我肯定會回報您。”

李諭拗不過他,只好說:“那我就給你說說一些洋人作圖的基本事項。”

好在李諭上輩子時,有機械設計專業的文憑,當年畫法幾何這門課拿了滿分,還曾經為了交作業通宵畫圖。

機械上的圖和建築上的圖雖然區別不小,一個放大比例,一個縮小比例,不過對工具的使用異曲同工。

李諭借由畫汽車底盤的方式,給他演示了一下如何使用尺子、鉛筆,還有就是三視圖等基本繪圖原理。

一旁的雷獻彩看得連連稱好:“早就聽聞帝師才學,今日一見,想不到還懂得繪圖!”

李諭笑道:“我可算不上什麼設計師,只是懂點畫法幾何罷了。”

雷獻彩卻說:“沒想到洋人的工具對繪圖一事可以做到如此便捷,我要是學了這門手藝,定是受益匪淺。”

“額,”李諭看他架勢,問道,“你是要?”

雷獻彩拱手道:“冒昧請求帝師教授在下此中技藝!對我雷家至關重要!”

李諭說:“不是我不想,而是在下實在擔當不起。要學,我覺得你也應該找個洋人的建築師來學。”

雷獻彩立刻問道:“哪裡可以找到?”

李諭說:“天津以及上海的租界都有,我在上海投資的學堂,就找了英國人的建築設計師。”

雷獻彩很感興趣:“還請帝師引見。”

小德張卻說:“雷兄弟,來不及了,趕不上美國人的世博會,再說了,找洋人當師傅,你懂洋文嗎?”

雷獻彩無奈道:“說的也是。”

小德張腦子挺靈活:“但你可以一起去世博會,反正到了地方也得有人負責營建中國村。在美利堅國肯定有更正宗的建築師。”

雷獻彩眼光閃動:“有道理!不知道船上還有沒有位置?”

溥倫接上話:“當然有,營建中國村是大事,有樣式雷專門出面,我也放心。”

雷獻彩接著對李諭說:“一路之上,正好能夠請教帝師,學到基本的繪圖之道。”

“這……我只能說傾囊相授,實際也授不了多少東西。”李諭尷尬道。

雷獻彩卻十分感激道:“多謝帝師!”

李諭自己可從來沒有想過“好為人師”,怎麼多了個“帝師”名頭後,誰都想向自己學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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