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回到寓所時,近衛昭雪帶著一個十六七的少年走過來,“李諭先生,這是我的表弟,左鄉,他很熱愛您的技術,希望可以進入您的工廠企業。”

李諭打量了一下,問道:“今年多大年紀?”

左鄉說:“十七歲。”

李諭搖搖頭:“太年輕了,至少要十八歲以後,並且要按照公曆算的週歲。”

近衛昭雪說:“先生,我們當年因為甲午戰事,滯留日本多年,年紀上有些記得不太清楚。”

“難民?”李諭問道。

近衛昭雪點點頭,然後伸手抹著眼淚說:“漂泊海外,所幸在日本得到一名教師的收留,不然……”

李諭說:“這麼說,你們在日本已經待了很多年。”

近衛昭雪說:“是的,但我們也因此學過近代科學、日語以及一些初級英語,將來肯定可以幫上忙,因為我聽說您會把商品銷往日本。”

李諭確實有這種打算,不過想想他還是太年輕,於是說:“暫時當個學徒可以。我的宗旨是必須要成年人,到不了20歲也應該起碼18歲。”

近衛昭雪立刻答應:“當個學徒學學也好,那麼可以讓他去京城嗎?”

“如果是他願意,並且是中國人,就帶回去吧。”李諭隨口說。

“謝謝先生!”

近衛昭雪似乎很高興,然後帶著左鄉來到了一個僻靜角落。

“學姐,我表現得怎麼樣?”左鄉問。

近衛昭雪比較滿意:“很好,畢竟你本來就是個中國人。”

準確說,站在中國人的角度看,他是個漢奸,已經改名叫做小左翔。

這種人實際上更可怕,若只是單純的歸化國籍,尚且是個人意願。

但如果是為日本軍方做事,就非常有破壞力。

——因為漢奸往往表現得比日本人還日本人,很多時候比日本人對中國人還要狠。

就像小鬍子,本來不是德國人,但他的做法就比德國人更德國人,行事非常絕。

近衛昭雪給他分配了任務:“到了京城,很多時候我不便行動,正好你可以幫我做一些隱秘事務。”

小左翔自信道:“學姐放心!”

近衛昭雪多囑咐了一句:“千萬不要莽撞行事,如今帝國正與俄國開戰,我們必須盡全力幫助帝國勝利。”

小左翔正色道:“屬下明白。”

他畢竟太年輕,不知道怎麼被日本洗了腦。

——

在日本逗留了三天,才有了出航訊息。

這三天李諭帶著學生們參觀了一些工廠和學校。

看到日本學生的制服後,胡嘉言頗為羨慕:“我們如果也這麼個樣子該多好。”

李諭笑道:“將來學校裡肯定會有統一校服。”

李諭心想,你要是見過後世日本女學生的制服,更羨慕……

由於俄國海軍龜縮回旅順港內,不再出戰,僅有的一些海上行動也是從海參崴駛出少量艦艇襲擾日本海軍的交通線,對大局影響不大。

於是黃海迎來了表面上的平靜。

也可以說日本海軍控制了旅順港外的大片海域,封鎖了俄國海軍。

日本海軍部的第一參謀秋山真之為了戰爭勝利,出了個主意,用在美國學到的戰術,沉船堵住旅順港口。

日本海軍急於控制海權,也想來個甕中捉鱉。

不過旅順“遠東第一要塞”的名頭不是白叫的,岸炮火力非常強,軍艦很難靠近。

秋山真之的計策未能奏效。

對了,此前報紙上寫到的日本海軍“擊沉三艘俄國戰艦”,也是他提出的一項奇襲策略。

額,說白了就是偷襲。

這一招以前日本就用過,以後還會用。

但實際上並沒有擊沉俄軍戰艦,只是重創,甚至所謂“重創”也就只要兩個月左右的修理就能恢復作戰能力。

所以另一個海軍將領,被日本稱為“日俄戰爭第一號軍神”的廣瀨武夫提出了大面積鋪設水雷的戰術。(吐槽一下,日本人是真喜歡起各種奇奇古怪的名號,包括日本戰國時期那些。)

這是個陰招,但非常有效。

就是因為佈設了大量水雷,所以客輪必須經過日本海軍批准,按照既定航線行駛。

日本海軍無法擴大戰果,只能靠陸軍慢慢推進攻佔旅順港,逼迫港內俄國太平洋艦隊出來決戰。

所以現在日俄雙方都開始集結陸軍。

實際上俄軍這方面有優勢,因為已經修好了鐵路。

問題是他們低估了日本的決心,不相信日本敢於在自己經營多年的東北與自己決戰。

日本則首先在朝鮮登陸,慢慢向旅順推進,這個距離很遠,超過500公里,一路上還會遇到俄軍多重阻隔。

哪怕跨過鴨綠江,達到丹東,距離旅順仍然有350公里。

沒有現代化運輸條件,幾乎就是一種孤軍深入。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俄軍沒有形成足夠重視,不認為日本陸軍能夠順利抵達旅順。

但他們又忘了自己海軍龜縮不出,反倒讓日本海軍可以放心地用艦炮支援陸軍推進。

對日本軍方而言,海軍和陸軍馬鹿協同作戰可是極為稀有的事。

此前說過,艦炮的火力非常強,相比野戰部隊的炮火可謂是碾壓性的優勢。也就擁有永久基座的岸炮可以壓制艦炮火力。

反正現在屬於兩邊的部隊集結期,差不多要兩個月後才會在今天的丹東第一次正面接戰。

李諭等人登上輪船,他意外發現中山先生也上了船。

李諭提醒道:“先生,很危險的。”

他可是被清廷重點通緝著。

孫文笑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想要儘可能近距離看一下日本國與俄國的戰事,放心,我不會下船。”

輪船從東京旁的橫濱港駛出,前往天津塘沽港。

臨近渤海海峽時,確實能看到一些日本軍方艦艇出沒,不過都是一些小快艇,主力戰艦不會隨便瞎逛。

孫文指著遠處天空問道:“那些是什麼?”

李諭極目遠眺,然後說:“應該是偵查氣球,但分辨不出是俄軍還是日軍釋放。”

有點類似於飛艇,不過技術上當然比不過德國人的齊柏林飛艇。

孫文嘆道:“現在的戰爭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

“恐怕還會繼續演進,不論何地,戰爭的陰影從未消散,”李諭說,“自古以來戰爭都講究能夠佔領制高點獲得視野,也就獲得了敵軍動向。而如果能飛到空中觀察,視野肯定更好。”

孫文說:“難怪我們打不贏戰爭,落後竟如此大。”

李諭腦袋突然靈光一閃,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實際上,飛艇或者說觀察氣球早在1870年的普法戰爭中就被用於偵查,法國和普魯士雙方都有使用。

後來的齊柏林飛艇正是受到其影響。

日本十年前花巨資從法國進口過觀察氣球,但是運輸途中損壞了,於是自己進行研發,去年剛剛成功。

現在不管是清廷袁世凱的新軍,還是日軍,都請過不少德國教官,所以日本人當然知道這項技術,於是馬上在日俄戰爭中投入使用。

日俄戰爭後,袁世凱也買了兩個,還請了日本教官訓練如何使用,但一直沒有真正派上過實戰。

對面的俄軍自然也有這種觀察氣球。

觀察氣球對於偵查而言,的確很有用,一般是掛著一個籃子,帶上天一兩個人,然後可以遠距離看清對方部署,尤其是火力點部署,對於修正己方炮火彈著點非常有幫助。

大家應該能看出來,這是一項非常老舊的軍事技術,但到了抗日戰爭時期,日軍在初期卻依然用得順風順水。

如果放在同時期二戰的歐洲戰場,這種空中繫留氣球完全是活靶子,升空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打下來。

但國內沒什麼空中力量,少量的飛機不可能為了幾個氣球就出動;再加上氣球往往距離較遠,超出了高射炮的射程,所以日軍可以大搖大擺使用此項技術。

繫留氣球雖落後,但相比二戰時期的飛機偵查卻有不少優點。

因為繫留氣球可以長期懸停空中,360度觀察目標,能夠發現大量細節。而一掠而過的飛機往往只能看個大概。

繫留氣球一般還會直接連上電話線,隨時傳遞情報,而二戰時期的飛機卻還需要先敲出無線電程式碼後才能傳遞。

此外繫留氣球可以在夜間升空、升空過程沒有聲音等等。

一般炮兵發射步驟是先試射,再透過觀測炮彈落點來對發射角度進行調整。所以觀測資料是炮兵能否精準命中的關鍵。日軍有了氣球這個絕好的觀測點,其炮兵部隊命中率非常高。

日軍侵華戰爭一開始,在華北戰場和淞滬會戰中都使用了繫留氣球,給我軍帶來了極大威脅。

有參加過南京保衛戰的老兵回憶說:“他們在氣球瞭望員的指揮下,用飛機、大炮勐烈轟擊城門一帶,炮彈就像長了眼睛一樣射向我們的陣地。”

直到後來,發現繫留氣球部隊的載重車極重,往往超過五噸,才透過提前破壞道路的方式阻止了日軍繼續使用繫留氣球。

基本上在長沙會戰後,就再也見不到繫留氣球。

李諭想起此前近衛昭雪問過飛艇能不能用於軍事,按照他的理解,起碼十年內都很難。但當時自己考慮的是轟炸,怎麼忘了還有非常關鍵的偵查。

沒來得及細想,孫文又慨嘆說:“兩隻餓狼相爭,而我們卻只能靜觀其變。如果腐朽清廷再與他們開戰,更無勝算。可惜清廷首先考慮自己的統治地位,根本未曾細思如何國富民強。真的到了來一場大改變的時候。”

如果他能近距離看到日俄戰爭中最激烈的旅順爭奪戰和對馬海戰,恐怕感慨會更深。

李諭說:“我們需要做的的確有很多。”

他不會干涉保皇派、立憲派、革命派、改良派等等各種政治勢力的角逐,因為本身對於幾千年封建專制下的中國,多來點試錯是必經之路,談不上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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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做實驗似的,哪有只做一次就成功的。

就算李諭知曉上百年的科技知識,許多高難度試驗也做不到一次成功。

孫文最後說:“應當說我們欠缺的太多,就算如今朝廷開始興辦新學,但與日本國此前傾國之力投入教育相比,仍舊相去甚遠。”

客輪抵達塘沽港後,李諭一眾人需要下船,李諭與孫文告辭:“先生,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孫文在船上與他揮手致意:“後會有期。”

——

李諭讓學生們先回京城,自己則要去看看天津的學校建設情況。

天津這塊地皮買得比較早,進度也是最快的,關鍵有嚴範孫和張伯苓兩位教育界大牛的幫助。

天津絕對是此時北方最重要的辦學重鎮。

嚴範孫已經辦了16所小學,還有11所女子小學,同時還設立了工藝學堂補習所及研習所。

嚴範孫對天津的教育事業貢獻非常大,基本上成體系開創了天津的近代化教育。

另外,天津的教育能做到這一點,也多虧了鹽商。

鹽是津沽文明的催化劑,天津城裡光鹽商就有上百家。鹽商本來就有捐資興學的傳統,嚴範孫試辦新學,他的親家華氏便捐了1000兩銀子相助。

李諭見到嚴範孫時,他正在與張伯苓、金邦平等人一起研究李諭的各科入門講義。

“疏才兄弟!”嚴範孫和張伯苓見到李諭突然到訪非常高興,“沒想到你能回來,現在海上據說打著仗哪。”

李諭說:“俄國和日本此時正在積蓄力量,他們馬上就要在陸地上開戰,所以海上反倒風平浪靜。”

嚴範孫兩年前去過日本考察教育,但並沒有去過俄國,只是知道俄國很強很可怕,他說道:“我們聽聞此事時都極為震動,當年三國干涉還遼,日本國終究還是念念不忘。”

嚴範孫心中也明白日本的企圖。

張伯苓接著說:“很難想象,一個二等公使國,敢於挑戰一等大使國。”

目前,日本各種駐外使館用的是對應“二等國”的“公使館”名稱;而俄國作為“一等國”,則是“大使館”。

這種分類顯然歧視性很大,後來的正式外交場上全都棄用。

李諭苦笑:“如果日本贏了,他們就會成為大使國。”

嚴範孫嘆道:“日本國多年重視教育,功不可沒。”

嚴範孫他們都是辦實事的人,不會只慨嘆日本國或者俄國強大,或者當個噴子,而是在腳踏實地做事。

這種人歷來都是中華嵴梁級別。

嚴範孫給李諭介紹了金邦平,他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畢業生,後來在北洋政府裡當過高官。

然後嚴範孫拿出幾本講義:“我們經過仔細研究,想要對你的各科講義進行一下更加細緻的彙編,正愁找不到你探討此事。”

李諭當然同意:“我在難度梯次上的確分得還不夠細緻,你們能幫忙再好不過。”

張伯苓說:“實話說,我從未見過如此全面的教材,大家非常珍惜,已經根據你的教材做了不少上課用的講義。”

“有用最好!”李諭又問起自己那塊地皮,“現在新學校的建設進展如何?”

嚴範孫說:“基本的校舍已經辦妥,其實不用等一切就緒,我想幾個月後應當就可以招生。”

這些事情上李諭聽從嚴範孫的建議:“過完年我就登報宣傳。”

張伯苓笑道:“以你的名頭,真怕學校會被擠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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