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進士館裡的課程是偏向於政法方向的,不過也不是說學政法就一點近代科學都不需要懂。

所以這些新科進士們在京師大學堂進士館上的課程與此前的仕學館區別並沒有那麼大,依舊像是雜糅了九年義務教育與高中的感覺。

一些此前並沒有學過的數理化基礎課程肯定是要上的,不然知識盲區太大,對於今後的任職會有巨大影響。

朱國楨雖然沒中狀元,但怎麼也是個翰林院的庶吉士,這個職位聽起來不過爾爾,但實際上蠻厲害,庶吉士基本都是在進士中挑選的一批成績最好,他們將是帝王近臣,負責起草詔書,還有給皇帝講解經籍。

明朝時候的內閣成員許多就是從這個位置走出來。

但朱國楨目前顯然已然生出對西學的濃厚興趣,在得知李諭撰寫了一套更加適合西學入門的教科書後,一定要讓李諭給他一套來親自研習。

李諭自然不能打消別人的積極性,於是應允下來。

朱國楨說道:“師兄這種講解西洋科學之道的做法,似有古之大賢朱子所為。”

朱國楨竟然已經開始捧李諭了,看來他是真的有點傾心於西學。

朱熹當初傾畢生精力注四書,前後達40餘年寫成《四書章句集註》,四書之名也是由此正式確立。

這套書此後成了朝廷欽定的教科書和科舉考試標準,朱熹也成了唯一非孔子親傳弟子而享祀孔廟、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

李諭笑道:“兄臺謬讚,中間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狀元王壽彭聽到他們的對話,插了一嘴:“原來閣下還寫有講解西洋科學入門之書?”

李諭說:“是的,而且已經付梓印刷,透過印書社將來會於各地新式學堂中推行。”

王壽彭說:“如此一來,今後私塾學生恐怕成長起來要比我們厲害得多。”

王狀元這句話倒是蠻有自知之明。

朱國楨問道:“如若現在開始學,是否為時過晚?”

李諭說:“想要鑽研科學,確實有些晚了;但各位今後走的是政法路線,如果勤加學習,我想還是可以達到較好的程度。”

王狀元訝道:“莫不成科學之道比之政法學問要難這麼多?”

李諭只好解釋了一下:“難與不難是個相對的概念,二者壓根不是同一個領域,不能放在一起比較。只能說各位對於科學涉及過少,需要消耗大量時間打基礎;而政法最少有本土律例可以借鑑對比,上手難度還是小一些的。”

王狀元總結道:“說白了還是難。如果能夠讀懂你的‘科學諸科集註’,能否融會貫通科學各科?”

王壽彭也把李諭的做法和朱熹去對比。

李諭不想打擊他們,但也只能坦誠說:“並不能,差得還遠。這些書只是科學各科的入門而已。”

王狀元撇了撇嘴:“如此說來,閣下稱不上‘科學聖人’。朱子之集註可是能夠通達四書之真義,而閣下的‘集註’卻僅僅是入門。”

王壽彭看來也是看過報紙了,聽過“科學聖人”的說法。

李諭攤攤手,又重複了一句:“所以我說差得還遠。”

王壽彭卻沒聽出李諭話裡的幾重意思,繼續說:“如果是不能洞察科學真義之書,讀來想必沒啥意思。”

王壽彭對科學的理解還是太落後。

李諭笑道:“雖是膚淺之書,但作為入門已經足夠。我在每本書後留了少量課後習題,如果狀元郎能夠做出來,那才是這個。”

李諭豎了個大拇指。

王壽彭說:“難道如此淺顯之書我也讀不通?”

李諭說:“狀元郎自然可以讀一下,如果真的膚淺,用不了多久就可讀完,將來讀‘科學大義’之書也有所幫助。”

王壽彭說:“要是果真能對今後理解‘科學大義’有幫助,閒來無事時讀一下倒是無妨。”

李諭拱手道:“還望狀元郎屆時指點一二。”

王壽彭真以為李諭在抬舉他,客氣道:“好說好說。”

李諭回去就拿了幾套書籍過來,現在京師大學堂在師範館已經開始推行李諭的書,不過還不全。

朱國楨拿到後十分重視,翻了翻後說:“先生大才,我這段時間將盡心盡力鑽研之。”

李諭說:“慢慢讀,都是教科書,知識密度有點高,它們本來就是為五到九年時長的新式學堂而用。”

王壽彭卻信心滿滿,看了看幾本書,也沒有多厚:“我還以為科學之道能有多少內容,比之我的滿牆書架,簡直如同九牛一毛。”

李諭說:“它們相對於科學,也是九牛一毛。”

王狀元回頭就看了起來,雖然比曲阜衍聖公孔令貽好了那麼一丟丟,但讀到數學時,也是卡了殼。

“有理數?分數?什麼亂七八糟!”

“負數,開玩笑,世間哪有這種奇怪的東西!”

王狀元遇到不明白的也沒過分深究,一熘煙往後看,但讀到未知數和一元一次方程時徹底蒙了。

“洋人的科學之道如同兒戲,毫無根據又毫無意義。”

王狀元看了沒幾天,就已經一頭亂麻,更別提解題。

想想李諭說的話卻又感覺不能放棄,不然實在有點丟臉,恰好這時曲阜顏景育的信到了。

王壽彭讀完信後,還是覺得四書五經更和藹可親,不能讓科舉就此沒落,於是作為新科狀元準備與衍聖公孔令貽站在同一道戰線。

王壽彭的想法是西學雖然要用,但不能失去科舉大統。

孔令貽和顏景育幾天後親自來到了北京孔廟,在刻了進士碑後,就鼓勵大家一起聯名上書。

孔令貽衍聖公的名頭還有頗有號召力的,許多進士都表示科舉才是朝廷選才核心所在。

如此多進士聯名上書,朝廷不得不重視,奏摺遞到了西苑慈禧那,慈禧一看就感覺頭疼。

作為統治者,其實最多接觸的就是選擇題,也就是決斷。

且統治者喜歡的是聽意見,而不是逼著自己下決定,這就有脅迫的感覺,自古以來皇帝都不會喜歡。

所以好多忠臣雖然一心為公,但奏摺寫得太直白、太有引導性,就會招致皇帝的不滿與反感。

只有一些圓滑點的忠臣才懂得如何哄著皇上的同時能夠推進政策。

當個官是真的難啊。

慈禧頭疼的原因是瞬間想到了當年的公車上書,那時康梁就是阻止了上千舉人一起聯名上奏摺。慈禧對旁邊的榮慶說:“你去好好管教管教這些人,怎麼如此不通道理。”

榮慶也覺得他們真是毫無經驗,這麼做明顯有朋黨嫌疑,朝廷最是忌諱。

於是立刻下詔申斥了他們:朝廷自有決議,諸等勿要干擾視聽!

孔令貽感覺非常尷尬,沒想到竟然連朝廷都沒站在自己這邊,難道是哪裡做錯了?

但再上書的話就有點不合時機,只能過段時間再行商量。

王狀元反正已經當了狀元,同樣只能任由事態發展,無奈地回去繼續啃那幾本“膚淺”的科學書籍。

李諭自然無心管孔令貽他們,日本公使內田康哉也已經找上了門。

內田康哉問道:“李諭君,你的無線電裝置我們非常喜歡,能否再購置幾套?”

李諭假裝無奈:“現在的生產頗為緊張,恐怕不能提供太多。”

其實李諭已經給美國發去了電報,爭取再趕製一些,但目前人手實在是少,懂這項技術的人此刻不多,產能真心提不上去。

內田康哉道:“我可以當初的12000銀元的價格繼續訂購。”

李諭問道:“公使需要多少?”

內田不假思索道:“三十套。”

李諭笑道:“三十套肯定沒有,最多三套。”

內田心裡盤算了一下:“三套就三套。”

李諭想不到他下了這麼大決心。

拖了好幾天後李諭才讓給他送了貨,而俄國公使雷薩爾也來找李諭拿了兩套。

這東西果然是賺錢,其他公使都發來了請求。

物以稀為貴啊。

要是以後更加平民化的收音機、無線對講機做出來,真是有不小的市場。

俄國公使還帶來了聖彼得堡發來的公函,給予了李諭乘坐西伯利亞大鐵路火車的許可。

自己這段時間反覆做了許多次試驗,差不多也有了結果,可以動身前去歐洲。

如今歐洲對於呂碧城這種沒有接觸過網際網路的人來說,簡直是太神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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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裡非常想保持矜持的態度,不過眼神根本壓抑不住四溢而出的喜悅。

李諭說:“你今天怎麼眼角都是彎的?”

呂碧城是在忍耐喜悅之情,但嘴上卻說:“可能是風沙大了點。”

李諭抬頭看了看:“哪有風?”

呂碧城“哎幼”一聲:“快走吧!”

趙謙駕著馬車把他們送到了火車站,然後兩人乘坐火車到了天津塘沽港,繼續坐輪船去大連。

與上次的行程差不太多。

大連站的人看了檔案,核對無誤後就讓他們上了火車。

東北境內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滿洲支線,也就是“中東鐵路”已經完整通車,呈一個“T”字形連線了從南到北的大連、沉陽、長春、哈爾濱;然後從東向西連線了海參崴、哈爾濱、哈拉爾、滿洲里。

基本上連通了東北境內的各大城市,看得出來沙俄野心之大。

他們坐的是軟臥,整個旅程不太勞累。

火車經停沉陽後,李諭下車去買了點水果,然後準備到餐車與呂碧城一起吃點午餐。

李諭剛進餐車,突然有人從後面一把手抓住了他的肩頭。

李諭明顯感覺這隻手很重,他瞬間想起了當初黃飛鴻教給自己的擒拿手法,立刻拿他手腕,反關節擰了過去。

不過沒想到此人力氣挺大,李諭沒有完全把他的身體擰過去。

而李諭回身也發現眼前竟然是個日本浪人武士。

日本浪人的功夫在李諭之上,不過並沒有設防,一瞬間竟然搞得有點狼狽。

日本浪人另一只手要往腰間去抓東西,卻被另一只手擋住。

呂碧城看見後也想衝過來,但李諭看對方的意思並不是打架,就松了手。

“想不到李諭君有如此身手,令人意想不到。”說話的是個精瘦幹練的日本人,也是個浪人,就是他阻止了此前的高大浪人武士。

高大的日本浪人武士對他畢恭畢敬,迅速站在了其身後。

“自我介紹一下,本人頭山滿,號立雲,是名天下浪人。”

李諭眉頭一凝,原來是黑龍會的領袖。

他有點不明所以,幾個日本人竟然敢登上俄國人的火車,真是膽大包天。

不過想想他們應該也是混上來的,因為現在中東鐵路管理局主要是控制關鍵節點。

頭山滿目前最大的目標就是想要日本戰勝俄國,在東北地區拼命蒐集各種情報。

鐵路又是最關鍵的因素之一,自然少不了調查深入。

而且頭山滿一生從未擔任過任何日本官職,只是一個平民。

但他是日本“浪人之王”,透過黑龍會這個神秘的組織深刻影響了日本政壇,並且與中山先生等革命黨有著非常深的淵源。

頭山滿的黑龍會支援中山先生的同盟會反清革命,其實也是有著想要藉此共同對抗沙俄的心思。

此後蔣校長與頭山滿同樣交往密切。

李諭問道:“頭山先生找我何事?”

頭山滿臉上堆起笑意:“有所冒昧,我們坐下談。”

頭山滿徑直走到李諭與呂碧城之前所在的餐桌位置,坐到了對面。

呂碧城看了李諭一眼,李諭說:“沒關係,我們也坐。”

頭山滿說:“本人聽聞先生擁有天縱之才,不僅通曉洋人的學問,還能以科學手段製造出神入化的無線電裝置,久仰大名,特來拜會。”

李諭說:“如果拜會的話,恐怕這個地方不太合適。”

頭山滿哈哈笑道:“是我中國話說得不好,中國文化博大精深,許多詞語依然無法掌握。”

頭山滿拿出一壺清酒,給李諭倒了一杯:“請。”

李諭看了一眼,直接一口喝掉。

頭山滿道:“好!”然後說,“閣下擁有這種才華,將來想必會受到各國軍界重視。”

李諭說:“你指的是無線電裝置嗎,我所研究的科技並不是為了軍事而用,而是普通商用,至於軍事上如何用,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李諭迅速撇清關係。

頭山滿說:“閣下這麼想真是讓我意想不到,上古曾言有博天下兼天下之人,我今天便在一輛馳騁的火車上遇到。”

李諭道:“頭山先生不用彎彎繞,在俄國人的火車上找我,想必不是為了和我討論討論科學發明吧?”

頭山滿說:“閣下當真直截了當,我自認沒有能力與你討論科學。”

李諭說:“那麼頭山先生是怕我去俄國做什麼不利日本國之事嘍。”

李諭大體猜到了頭山滿的意思。

頭山滿笑道:“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實話說,即便閣下有著通達之心,但別人卻不見得這麼想。”

李諭知道他的本意,說道:“貴方與俄方戰事在即,我理解你們的初衷。但我此去歐洲,目的地並不是聖彼得堡,而是德國。”

頭山滿說:“原來如此,那我真要讓那幫人再好好做點深入的工作。”

李諭說:“諜報不好做,但能知道我拿到俄羅斯公使館的函件,你們當真不簡單。”

頭山滿見李諭直接點出來,也就不再遮掩:“閣下已經是重要的學術大家,又擁有如此令人眼紅的技術,還請不要見怪。”

此後老美等國還對不少大科學家搞過諜報工作,李諭早就有了思想準備,於是說:“科技對於你們與俄方而言,並不是決定性因素,畢竟沒有代差。”

頭山滿說:“從閣下這種科學權威人士嘴中說出的話,讓我有了一些慰藉。冒昧問一句,閣下曾去過多國,也包括我們大日本帝國與俄國,您認為……您認為東方人能夠戰勝白種人嗎?”

頭山滿頓了一頓,後半句硬生生改了過來。

李諭笑道:“勝負從來無法預料,不過我倒是想起了一個遊戲。”

頭山滿訝道:“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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